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样品宠儿】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医仙荼靡 作者有话要说:有朋友说不了解人物名字及关系,云里雾里~~ 那个……其实慢慢会写明白的~~ 就快明白了~~   优钵罗,是为青莲。   花茎似藕,有刺。瓣叶狭长修广,近下小圆,向上渐尖,青白分明,酷似佛眼,多以之比喻,故又称“莲眼”。   冥有火照,分春、秋彼岸。秋彼岸花开荼靡,春彼岸花开曼朱沙。   千年前,优钵罗自灭元神、自损其身,神形俱毁,只余两魂一魄重入轮回。            乔阿四醒来的时候,只看见一灯如豆、烛火摇影。大红的衣袂翩然而过,在极尽空茫的雪地中留下一抹惊鸿。      这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翻身下床,头疼欲裂。这屋子看着陌生,还处处透着古怪。比如那雕花马蹄木窗,美则美矣,却没有玻璃。只糊了一层薄薄的纸,会不会透风?      乔阿四被自己的想法魇住了。窗户嘛……自然是糊窗纸的。乔家大院里几百扇窗户,那一扇不是糊了漂漂亮亮的窗纸?      玻璃……玻璃又是什么?      一个清冷动听如钧瓷开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醒了?”      “唔……怎么是你?”她头也不回,却最自然不过地应了一声,随即瞪大了双眼。她、她这仿佛呼吸一般寻常的语气,是在跟谁说话?      乔阿四猛然回头。      一张古琴,七弦定音,纹断牛毛。一个美人,亦男亦女,亦仙亦妖。      “你是谁?”      “医仙荼靡。你叫什么?”      “我叫乔阿四。”      “乔阿四……呵呵……好土的名字。”美人一笑,如松生空谷、霞映澄塘,龙游曲沼、月射寒江。      乔阿四看呆了,随即又恼:“你的名字很好吗?荼靡、荼靡,我看叫如花还差不多!”      她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甩头发挖鼻屎抛媚眼的络腮胡子男,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恶趣味,哪里来的?      美人又笑,凤目潋滟,妖娆媚骨。细白修长的手指凭空一拈,掌心中赫然一朵白花绽放,花瓣反卷如龙爪,内外明澈,净无瑕秽:“美么?”      乔阿四愣了愣,反手抚上胸口,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一般:“美。”      “我美,还是它美?”      “呃……它美。”      美人不笑了,绝美的眼眸中一点赤红。手指轻轻碾过,柔嫩的花瓣瞬间枯萎,碎絮般飘落。      乔阿四莫名其妙地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拾起了片片残花。      “你!对我还是这般无情无义……”美人喜怒无常,眼波斜睇,纵是哀怜愁怨,却也勾了人的魂魄。      乔阿四想起来了。她本是乔府里的丫头,前些天主子生了怪病,她跟随大队人马上山求医。在冰天雪地里苦等了三天,才等来了医仙荼靡。只不过那医仙治好了主子,却不要乔家的金银珠宝,只点了她这么个伺候人的小丫头。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人了。我在哪儿,你就要在哪儿。我让你往东,你就不准往西。我让你穿棉袄,你就不能穿皮衣。我生,你生。我死,你死。”      乔阿四眨巴眨巴眼睛:“小姐的教诲阿四记住了,阿四给小姐请安。”      美人挑眉:“谁是小姐?”      乔阿四愣了,医仙荼靡容貌无双,却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地球人都知道。      “莫要叫我小姐,不如……就叫主子吧。还有……别阿四、阿四的,难听死了,也要给你换个名字才行。”      美人三笑,眉间朱砂殷红胜血:“你不是喜欢曼朱沙么?我就偏不让你如意,你啊……就叫离朱吧!”      乔阿四双腿一软,又跪了下来:“主子!小的虽没念过书,可也知道离朱是上古神兽,小的不敢叫这个……怕折了寿。”      美人斜眸一睨,流光溢彩:“它还没那个本事,折不了你的寿。再说,你可知道我是谁?”      “主子,你是不是记性不好?”乔阿四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会在雪山里苦等三天三夜,敢情是这医仙经常忘了自己是谁,怪不得要找个丫头跟在身边儿时刻提醒着。      哎……为啥不找个男侍呢?乔府的当家主母可有十几个夫侍啊。莫非是……不妥不妥,这医仙虽然长得美,她也不要GL。      等等!GL又是啥?      乔阿四神游太虚,荼靡美人恼羞成怒。怒都怒得这般销魂……      “你才记性不好!你快说啊,我是谁?”      “您是医仙荼靡。主子,您别担心,以后小的会时常提醒您的。”      “知道就好……离朱,你莫怕啊,就算那只畜生真折了寿,本医仙再帮你补回来就是了……”      乔阿四连连点头,抬眼看向荼靡。却见她斜倚琴台,红衣似火,墨发如泼,眼尾勾着风情万种,唇边衔起芳华绝代,完美而曼妙的身姿在纱帐后若隐若现……好一个吸血鬼气质的妖艳美女。      吸血鬼?乔阿四又打了个寒战……怎么可能是美女?       作者有话要说:有朋友说不了解人物名字及关系,云里雾里~~ 那个……其实慢慢会写明白的~~ 就快明白了~~ 乞丐小白兔   一大早,晨光熹微,雪山莹白。斜生的腊梅宛如红霞,暗香氤氲,开了满园。      离朱哼着小曲儿在院子里打扫,东擦擦,西抹抹,左三圈,右三圈……偶尔抬头看向阁楼上的一抹红,仿佛和梅花连成了一片。      琴声清扬悦耳,在山涧中流淌,时而跃上云霄,时而沉入谷底,时而如花开并蒂,时而忧伤以终老。      “干吗盯着那些梅花看?它们有我美吗?”那抹红不知何时从阁楼上消失了,悄无声息出现在离朱背后。      “没有没有……医仙荼靡,美貌第一,仙福永享,寿与天齐。”离朱握着扫帚扫地,见怪不怪,头也不抬。      谁敢说花美?      前几日她摘了朵月季插在花瓶里,荼靡见了,问一句:“我美它美?”离朱刚说完“它美”,后面那句“人比花更美”还没出口,可怜的月季就荼靡辣手摧花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了。      所以说妖孽就是妖孽!      美人好像很满意她的答案,扭达着纤腰走了几步,回头,幽怨:“很久没吃离朱亲亲烧的鱼了……”      离朱石化,长了一身白毛,转身遁走。山谷中似乎有风吹过,再看时,地上只余一把秃了几尾芦花的扫帚……            美人发话,莫敢不从,虽死犹荣。      离朱自小镇上买了条三斤来重的红鲤,气喘吁吁往医仙居爬。当初问荼靡为何把医庐建在雪山顶上,她倾倒众生地一笑,答曰:“仙者,离尘索居。”      可离朱是个凡人,爬那誓与天比高的雪山活活能要了她的小命儿。她猛然停步,满心腹诽:这吃的哪里是鱼?明明就是她独自翻山人不问的寂寞……      她恶狠狠眯起眼,想着要不要返回小镇去买些巴豆,好帮美人排毒养颜。又转念一想,打了个寒战。      美人是谁?医仙荼靡。      离朱是谁?小小奴隶。      雪山直上九霄,在阳光下反射着晶莹的光,鸟鸣山幽,晴阳正好。      也罢,权当修身养性、晒太阳补钙!不过……钙又是什么?      风一吹,送来些声响,好像是呻吟。      幻听了?离朱挖挖耳朵,不期然又听见一声。她壮了壮胆,摸了过去。      不远处的草丛诡异地瑟簌,莫非是妖怪?可是哪个妖怪能比她家主子更妖?      她拨开草丛,这是……什么情况。      两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滚成一团,上面那个女娃子恶狠狠掐着下面那个男娃子的脖子,一手还在拼命扯他的裤子。下面那个光着脊梁,憋红了脸,死死抓着裤腰带。      “喂!你要掐死他了。”离朱虽然没吃过猪肉,但还知道乔府主母对那十几房夫侍的怜宠疼爱。那个……房事嘛,她是不懂,但肯定不会是这样一副生死肉搏的样子。      女娃子回头,愤怒地瞪她,像要生吞活剥了她……手中的红鲤。      “这鱼是我家主子的。”      哦……那还是继续扯裤子好了。      “给你啦!给你啦!”      离朱两眼一闭、一睁,鲤鱼不见了。眼前只剩个光溜溜的小男娃,伏在草丛里,肚脐下一道鲜红的童贞线。      还好、还好,没让那女娃吃了。这世界也真奇怪,居然要求男人守身如玉,明明应该是女子……哎?离朱愣了愣,没错啊,本来就应该女主外、男主内的嘛!她怎么会有那些怪异的念头?      男娃子紧闭了眼,小脸红扑扑脏兮兮的,时不时发出几声奇怪的呻吟。      好像是……猫叫。      离朱脱下外套,把他绑在身上,深一脚浅一脚继续爬山:“喂!你撑住啊。主子会救你的……要是实在撑不住就吱一声……”      “吱……”      靠!要他吱,他还真吱啊?            离朱搞丢了鱼,又背回个小乞丐,居然还是个男娃娃。      “哎……主子,救人要紧啊。”      “不管!就不管!人家的红烧鲤鱼在离朱亲亲的心目中还没有这个破乞丐重要!人家不管!要救你自己救。”      美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难道还让她学张无忌医治常遇春不成……那个,张无忌……算了算了,不想了,救人要紧!      离朱决定抱大腿:“主子,救人一命,胜做七层面膜!”      “真的?”      “比珍珠还真!”      美人巧笑嫣然,变脸比翻书还快,手指反扣上小男娃手腕,略一停,眉笼轻烟。      “那个……主子,没得治了?”      “我是谁?”      “医仙啊,主子,您记忆力又退化了?”看来是应该多吃鱼脑……离朱暗暗决定就算累死也要翻山越岭给荼靡买鱼吃。      “哼!那天下就没有我医不了的病。”      “他……”      “他没病,中了媚药。随便找个女子就行了。”      女子?这里不就有大大的两枚?      离朱看了看美人的黑脸,脑中精光一闪!造孽啊,真是造孽!这么个大美人,咋就好那口儿?天下多少男儿家要泪奔成河了。      “主子,小的错了,小的明白您的意思了。小的、小的忘了您是GL……”      “GL是什么?还有……喂!你、你、你干吗脱衣服?”      谁知道GL是什么?      脱衣服?当然是救人啊,主子不愿意献身,丫头总可以吧?反正她也没有夫侍,娶了这小男娃子也行。      离朱心里美滋滋的,衣服才脱了一半,被荼靡拎着后脖梗子扔了出来。      美人怒了。            “没想到这小白兔洗干净了还挺俊俏……”      话一出口,离朱后悔了。其实她想说的是“没想到主子会亲自给一个男娃子洗澡”,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夸赞人家俊俏。      美人怒瞪,离朱腿软。哎……莫不是回头是岸,善莫大焉了?离朱忽然很想掀小白兔的被子,看看他肚脐下的红线还在不在,可是……她瞄了瞄凤眼半眯的荼靡……不敢。      莫不是以后要侍奉两个主子?离朱想象着小白兔被荼靡稳如软香抱满怀的场面,一阵恶寒。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白兔也的确长得花容月貌、眉清目秀,假以时日,必定又是个祸国殃民的。可怜啊,她是正太控来着,却偏偏看得见吃不着……呃……正太?      睡塌上的小白兔忽然扭扭身子,睁开了眼,水汪汪的眸子迎上离朱,粉颊上酒窝两点。      “阿罗姐姐!”      离朱回头:“主子,他这是叫您哪?”      “你不记得我了?阿罗姐姐,我是小川啊!”      小白兔挤出两滴眼泪,扑入离朱怀里上下齐手,红彤彤粉嫩嫩的嘴唇眼看着压了下来……亲在美人手上。      “呸!呸!呸!”小白兔光着身子跳起来,对美人拳打脚踢,美人无动于衷地拎起他随手一丢……砸裂了一块地板。太悲摧了!自己手脚短,怨不得别人啊!      离朱偷眼扫过小白兔光溜溜的肚子,嗯、嗯,该在的东西都还在,她还有机会。      美人面色不愉,挡在离朱面前,眸光潋滟,似怨似嗔:“离朱亲亲,你不准背着人家爬墙……这小乞丐身上的毒已被本医仙解了,把他赶出去吧。”      “主子吩咐的是,小的这就去办。”一滴冷汗自脸颊滑落,其实离朱想说是“主子,留下小白兔给我做童养婿吧”……      “我不走!我要跟阿罗姐姐在一起!荼靡,你阻止不了我!”小白兔就是小白兔,随便蹦跶一下,就跳进了离朱怀里。      美人不依了,腰身一扭,如弱柳扶风:“离朱亲亲,你要他还是要我?”      光溜溜的身子滑不留手,美人哀怨的泪水泫然欲滴……离朱仰面,苍天啊!你到底啥时候才能看见俺明媚的忧伤?    不如劫色   那日,美人和小白兔在房间里密谈了足有一个时辰。再出来时,小白兔笑着蹦进离朱怀里磨来蹭去。美人在一旁看看,撇撇嘴,转身走了。      从此医仙居里多了位兔爷,这倒是离朱乐见其成的既定事实。      而不容她乐观的却是……美人的记性似乎越来越差。经常在阁楼上弹着弹着琴凭空消失,过一会儿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盯着离朱发呆。      “你是医仙荼靡。”      “你是医仙荼靡。”      说到第一千八百零七次的时候,离朱抓狂了,决定给美人补补脑子。所谓药补不如食补,可惜啊,这里没有脑白金……脑白金?离朱甩甩头,已经对那些脑子里偶尔冒出来的胡言乱语见怪不怪了。      还是买鱼去吧!她掏兜,瀑汗!守着医仙居阁楼里的金山银山,谁还能比她更两袖清风?      “主子,给点银子花花!”      美人抱着古琴,哀怨地看她:“不如劫色吧……”      “给银子!”      “那……财色双收可好?”      “银子!”      “…………”      离朱揣着银子出门了。      山路果然还是该死的蜿蜒曲折,她忽然有些后悔,反正痴呆的是荼靡,又不是她。她只要在旁边多提醒几句就好了,动动嘴皮子而已,总比翻山强。可是……做人要厚道,谁让她命不好,平时又不烧香念佛,连老天爷都把她忘了。      离朱摇摇头,继续翻山越岭,要是小白兔在就好了……      “阿罗姐姐!”      离朱愣了愣……老天爷啊!俺错怪你了!要是能再从天上掉只红鲤鱼,不用俺翻山越岭就更好了!      天上艳红一闪而过,掉下个美人荼靡。      “哎……主子,您怎么来了?”      美人八爪章鱼般扑在她怀里,深瞳翦水,似嗔还娇:“还不是那个臭小子偷偷跑出来找你!人家才不让离朱亲亲跟他单独相处呢!”      离朱眨眨眼,其实,这样美人在怀的感觉确实不错。也许……她可以考虑一下财色双收……      “荼靡!滚开!阿罗姐姐是我的!”原来小白兔急了也会咬人。可是……唉!咬错了对象,他俩一个丫头、一个乞丐,美人如今可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该滚的是你,忘川,别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我反悔了,不行吗?”      “行啊,那你就继续上街做乞丐,喝西北风吧……”      离朱翻了个白眼,俺说什么来着?      “那个……主子,山底下太脏,会辱没了您的仙风道骨啊!您只要在山上等着喝鱼汤就行了。”      “不要!人家要跟离朱亲亲一起去!你若是不让我跟着,我就下毒药死那个臭小子……”      妖孽啊!美人一瞪眼,离朱就腿软。            医仙居下的小镇爆发了数百年来最大的交通堵塞。      小白兔要吃糖葫芦,卖糖葫芦的大娘痛哭流涕。荼靡随手拈了盒胭脂,卖香囊的少年掀了自家摊子。八十岁的老头扔了拐杖,连一岁半的孩子都不哭了……      离朱暗自摇头,果然是美人一出、谁与争疯。她还想买了鲤鱼好回去红烧,结果连鲤鱼见了荼靡都开始吐泡泡,吐着吐着……翻肚跃龙门了。      小白兔本是乞丐,平时脏兮兮的不被人注意也就算了,可是荼靡……      “主子,您以前下山也是这样万人空巷么?”      “人家以前没下过山。”      “那您吃啥?”      美人扭扭腰肢,白了她一眼:“清水炖燕窝!”      妖孽的最高境界!      离朱四脚并用扑倒荼靡:“主子,主子,小的也要吃清水炖燕窝……”也要当美人,也要呼气如兰,也要为祸人间……      美人回头,粲然一笑,四周围观的人群中响起几个可疑的“扑通”声。      “离朱啊,你在人家心目中已经是第二美了,不用再吃雪莲了……”      “不、不、不,主子,小的要做您心目中的第一。”      “第一是本医仙……”      离朱愣了愣:“哎?小川,你说咱们中午吃什么好捏?”      “阿罗姐姐!咱们去洪家酒楼吃饭吧?”小白兔两眼冒光。      “哎?你吃过?好吃么?”      “好吃好吃!小川做乞丐的时候天天蹲他家墙角捡剩饭……”      多淳朴的小白兔啊!离朱震撼了,两眼闪烁着泪花,领着小白兔大踏步往洪家酒楼走。      时值晌午,阳光倾洒,杨柳扶摇,三两户炊烟阵阵,七八家袅袅茶香。      荼靡的银子,不花白不花。话说某日离朱喝了整整一瓶桂花酒,壮足了熊人胆,去问荼靡讨要工钱。荼靡双眉一挑,甜笑:“你活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就算发了你工钱到头来也还是我的……”离朱没等她说完,已转身走了。      “离朱亲亲,这条鱼没有你煮的糖醋鱼好吃。”美人一抬手,整条鱼从二楼雅间的窗户顺了出去。      “青笋炒的不够脆。”又是一盘。      “哎呀!虾仁怎么是白色的?长得好丑……”大姐,红色的那是螃蟹!      终于,当美人第五次甩出去一盘元宝鸡丁的时候,楼下响起一个杀猪般的嘶吼:“哪个杀千刀的敢往本姑娘头上扔盘子?”      离朱摇摇头,低声叹息。人家吃惯了山珍海味挑挑拣拣也就算了,荼靡你一个天天吃清水炖燕窝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一片嘈杂声过后,雅间的门被人一脚踢开。门外女子手提长鞭,珠光宝气、绫罗绸缎,领口大敞着,白花花的一片肉香,配着头发上两根绿油油的香菜叶……      女王!真豪放啊!      离朱吐了吐舌头,胳膊肘捅荼靡。荼靡眨眼,瞄着小白兔。小白兔打了个哆嗦,躲在桌子后面。      桌子出了一身冷汗,哇哇大哭:不关俺的事啊,俺只是个跑龙套的……            “是谁?是哪个混蛋?是……美人?”豪放女色迷迷看着荼靡,手指一挑,抬起了白玉般的下巴。      唔……那油猪手,好刺眼!      离朱迷了心窍,一巴掌挥开豪放女,掏出丝帕用力擦着荼靡的下巴……禽兽!居然敢轻薄她家美人!      她家的……美人儿?      离朱抬头,撞进荼靡笑意翩跹的眸子,不期然漏了半拍心跳。这个笑容,她好像曾经见过,在很久、很久以前……      “好感动!原来离朱亲亲这么在乎人家!”美人的桃花眼习惯性一勾,离朱愣了愣。幻念!刚才绝对是幻念!      “那个……这位姑娘,你这衣服多少钱,小妹赔给你。刚才的事实在对不住,小妹手抖,患了帕金森症……”      荼靡面色一凛,手指扣上离朱脉门。半响后,放开,瞪眼:哪有什么怕井绳症,害人家白担心一场。      “阿罗姐姐,小川害怕。她是谁?”小白兔张着泪汪汪的眼睛,蹦跶到离朱怀里,看似无害地指了指豪放女。      咚!      豪放女应声扑倒。      “忘川!”美人半眯了眼,玉手迅速翻按在小白兔爪子上,眉间朱砂愈发赤红,缓缓渗出滴血来。修长的中指凌空拂过眉心,紧接着,手腕翻转。无名指微微弯曲,食指小指耸峙向天,拇指与中指扣合,指间赫然一朵血红色妖花……      花开七瓣,媚香沁骨。      离朱耸了耸鼻子,眼巴巴看着荼靡手中的花,暗想要是拿这个来薰衣裳,一定能省下不少香料钱。      美人回眸看她,唇角一弯,勾起春风无限。手指微微一颤,指间妖花片片零落,凭风打几个旋儿,缓缓飘在豪放女身上,烟消云散。      离朱皱皱眉,可惜了。      “哎?本姑娘怎么在这儿?”豪放女悠悠转醒,从地上爬了起来,目光呆滞扫过众人,转身走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声“医仙”,于是荼靡身份曝光了。      追星族、狗仔队将洪家酒楼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最后还是小人物离朱请来了人民军队……呃……是衙门里的官差做外援,才将荼靡顺利护送上山。      美人的魅力啊,果然男女通吃,老少咸宜,人畜不分。      离朱不知道,一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直到当年看热闹的少年都已两鬓斑白、垂垂老去,雪山小镇上的人们还是在津津乐道:那一日,医仙荼靡是怎样的红衣胜火、绝代容姿……    暧昧与反暧昧   “小川宝宝,把你的六脉神剑传给姐姐吧?”离朱很狗腿。      “阿罗姐姐,小川真的不会六脉神剑……”小白兔很无辜。      “不叫六脉神剑?莫非是段氏一阳指?”离朱愣神,看着小白兔蹦蹦跳跳的背影暗自发呆,以致于没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美人皱皱眉,柔情似水的呼唤泼了个空,气压瞬间低迷。      “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空中一道青光闪过,离朱捂着脑门儿蹲了下来,脚边滚过来一枚圆滚滚的暗器——青皮罗汉果。      “主子,您是不是嗓子痛?小的给您熬罗汉果猪肺汤去!”      “我嗓子不痛……”是心痛啊,心痛!      离朱向后挪了挪步子:“啊!那您慢慢赏花,小的打扫阁楼去鸟。”      “你一个时辰前才刚打扫过的。”美人亦步亦趋。      离朱再退:“那个……劈柴呢?”      美人再跟:“小川劈过了。离朱,别再躲我了……”      轻声的呢喃仿佛叹息,玫瑰色唇片如朝花凝露,缓缓向离朱靠拢,微阖的眼眸中包含着旖旎的光……离朱下意识闭了闭眼,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对!      “主子!”她一把推开荼靡。“小的还有一锅衣服没洗,小的、小的……先走了。”      荼靡没说话,只是默默放开手,望着绝尘而去的倩影,眼眸中一点若隐若现的哀伤。冬日已尽,春风送来几瓣零凋的梅花,落在她墨色长发……            离朱的记忆是从十三年前开始的。      那一日,乔家正夫带独子去白马寺礼佛,在菩提树下遇见了奄奄一息的她。她浑身是血,气若游丝,眼睛里却有最强烈的求生欲望。乔家正夫见她可怜,又寻不到她的家人,便带她回乔府医治。      可她醒来后,却全忘了前尘过往。乔家主母见她见她年纪虽小,却聪明伶俐,遂留她在府里当了丫头,又因她年时四岁,故取名阿四。      彼时的乔阿四只是个平凡的小老百姓,人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报答乔府的救命之恩,再攒些银子为自己赎身、开个小买卖、娶一房夫郎、生两个漂亮娃娃。      只是现在……似乎一切都乱了。      离朱知道自己在逃避,可她也有自知之明:就算美人真的喜好女色,也不会对她这样一个乏善可陈的小丫头动心。还有小白兔,若说是四岁之前认识的故人,倒还有情可原,可是那随便指指谁,谁就晕倒的邪门功夫……实在匪夷所思。      再说,美人和小白兔似乎是认识的,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共识?离朱不问,不代表她不在乎,只是不愿。      最后,也是最最重要的……她真的不想GL啊!      离朱晃晃脑袋,恶狠狠搓着手中金丝绣云纹的大红锦袍。天下间,能把这恶俗的红衣穿得媚骨三分却又仙气脱尘的,怕也只有她家主子一人了。      “阿罗姐姐,你又在给荼靡洗衣服?让他自己洗去!”小白兔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愈发和美人一般的神出鬼没。      离朱含笑,带着泡沫的手指轻划过小白兔精巧的鼻尖:“小川,现在是咱俩寄人篱下,说大话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阿罗姐姐,咱们走吧,小川不愿再看你吃苦了。”小白兔一个熊扑,壁虎一样挂在离朱身上,天真无邪的眼里浮现出两朵晶莹泪花,看得离朱小心肝一颤。      “小川……我、我早上刚起床,牙还没刷呢……”      “没关系,阿罗姐姐,小川已经准备好了……”话尾音消失在他和她相连的唇边,离朱瞪大了眼,本来内容就不太丰富的大脑又多了片空白。      圆圆的脸蛋儿,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小鼻子小嘴……柔软的唇在她嘴上不得章法地胡乱啃噬,一双小手也不安分地上下抚弄……      这小白兔,怎么看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虽然说女大三、抱金砖,可是……还是再过几年吧,等她有了钱,小白兔也长大了,她们再远走高飞。      离朱打定主意,轻轻杵了杵小白兔:“小川……”      小白兔正忙着啃嘴,不理她。离朱怒,再杵。      哎?这是什么?小小的、软软的一粒。指尖传来一个奇怪的触觉,离朱愣了愣,隔着衣服划了两下。      “嗯……阿罗姐姐……”小白兔突然一声云里雾里的呻吟,脸红得活像只煮熟了的虾子。      离朱五雷轰顶,讪讪缩回手。莫非……她杵错地方了?            “有人上山了,离朱,去看看。”美人波澜不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离朱身子一僵。      “主子……”她回身,才刚说了两个字,美人已身形一闪,不见了。      还在闹脾气!      话说那天荼靡撞见她和意乱情迷的小白兔抱在一起,顿时黑了一张俏脸,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离朱跟上去解释,荼靡不听,道:“你我只是主仆,犯不着跟我解释。”离朱想想也对,她和小白兔私相授受关荼靡什么事儿?于是抬抬脚,刚要离开,又听见荼靡阴阳怪气:“还说什么都没做。我才说了一句,你就不吭声了。心虚!”      离朱怏怏叹气。世人都说男子心海底针,一哭二闹三上吊,怎么女子生气也这般难缠……      她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随手开门,愣了:“各位走错了,我们这儿不是灵堂……那个……这位女侠,有话好说,动刀动枪的难免伤了和气……”      离朱看了看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剑,冷冰冰、寒森森。百十来号人跪在医仙居外,个个一身白衣,不是哭丧,还能是送嫁吗?主子,你得医死多少人才能凑这么多孤寡鳏孀……      “少废话!请医仙出来!”女大侠中气十足,如河东狮吼。      离朱愣了愣,抬眼看天。一般当情节进行到这里的时候,都会有个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五彩云霞的英雄从天而降。可是离朱等了又等,天空中却只有一抹嫣红划过,美人从天而落。      为毛啊?为毛人家都有英雄救美,她却只能在GL的道路上策马狂奔?      美人斜眼瞥瞥苦大仇深的离朱,眼角勾出桃花无数:“离朱亲亲莫怕啊,须得记住了我是谁。”      您是谁?离朱暗暗翻个白眼儿,主子啊,咱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玩失忆行么?俺的小命儿可还攥在女大侠手里呢。      美人一笑,顾盼生花:“就算这恶女人抹断你的脖子,我也有法子救你回来。”      “主子!”离朱仰天长叹:“小的不怕死……”小的怕疼!      “请医仙为咱们少主解毒……”女大侠盯着荼靡,眼神烨烨发光。“我李富春愿为医仙结草衔环、赴汤蹈火!”      离朱轻叹口气,哎,又一个被美色所迷。      不过这李大侠英气十足、风华正茂,又全身上下透着股霸气,和荼靡摆在一处,光是看着就很赏心悦目。只是不知她家主子对李大侠有没有好感……离朱天马行空的思路一顿,胸口处蓦然腾起诡异的酸楚,如风卷残云,渐渐弥漫、势不可挡……      荼靡却不知道离朱已打翻了醋缸,淡淡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视线清浅如羽毛般落在其中一人身上:“月藤殁?”      “医仙果然高明,我白云城遭人灭门,如今只余少主一线血脉……求医仙救治我家少主!”李富春双膝一弯,忘了剑刃还架在离朱脖颈上,手忙脚乱划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离朱倒吸口凉气,却见荼靡半眯了眼。嗯……李大侠惨了,美人要生气。随即又莫名其妙一喜,主子虽然扮了几天的包黑炭,但毕竟还是心疼她。呃……包黑炭?      “你们既然寻上我医仙居,想必也听过我的规矩?”荼靡声冷,如雪落空山,全不似同离朱讲话时的柔腻。      李富春唤人抬来只箱子:“医仙放心。一千两黄金已备齐,就在箱中。”      “很好。不过还有一样,就是要看我高不高兴……”美人手指冰冷,却如烙铁般熨上离朱脖颈,伤口瞬间修复如初。      “你伤了我的人,我很不高兴。离朱,咱们回吧!从今儿开始,闭门谢客七日。”      李富春抖了抖,旋身挡在门前。这医仙漫不经心一眼,不仅看出所中之毒,甚至连毒发时间都掐的一清二楚。月藤殁毒性霸道,中毒之人不会即刻身亡,而是要活活痛苦十天方能死去……她家少主,中毒之日正是三天前。      “请医仙救治我家少主。在下方才不小心伤了这位姑娘,愿以死谢罪!”李富春剑刃反转,往自己脖颈抹去……      牛人啊!      自杀的速度跟日本武士抽刀剖腹似的……离朱脑子里又蹦出个怪念头,双手已不由自主抱了上去:“有话好说啊,女侠!”      “李姑姑,不可!”陌生而清淡的嗓音与离朱的声音交叠相映。      她回头,见跪了满地的人群中一人茕茕孑立。面色苍白,身形清隽,衣飘袂袂,墨黑色长发垂于肩头,随风轻扬。离朱怔住了,这人五官并不十分出色,不必说荼靡,即便是和小白兔相比也是远远弗如的。      但他身上却似乎有种魔力,清冷的气质如月落清辉,只是静静站着,便让人移不开眼。这样一个人……要死了么?      离朱斜眼,瞄了瞄荼靡:“主子,不如咱们……”      “想都别想!”美人微愠,满心腹诽。“见个男的就移不开眼!你!真是荒废了你……那什么什么的身份!”      那什么什么的身份?      离朱愣了,俺一个丫头,能有什么身份?天大的身份也是主子您给的!莫非……离朱打了个寒战……女宠?主子,俺对不住您,这个身份俺大概要荒废一辈子了……      “李姑姑,莫要求他。生死有命,琥珀不愿强求。”男子负手而立,并不精致的容貌在这雪山之巅,却宛若一株欺霜傲雪的寒梅。      荼靡紧抿的嘴角微微一颤:“你是不是叫做白琥珀?”    一吻定情   离朱头一次知道原来人的名字也可以这么值钱。荼靡答应了医治白琥珀,可是诊金却坐地起价,直接飙升至黄金三千两。三千两啊,那得是多大一坨……主子都富可敌国了,为啥她还是这么穷?      她哀怨,偷瞄荼靡:丫的吝啬鬼!再也不理你了!      “离朱,来……”美人忽然莞尔一笑,招小狗似的招了招手。      “切!每次都用美人计!以为俺这么没出息么?”离朱暗骂一句,然后吐着舌头、屁颠屁颠跑过去了:“主子,啥事儿?”      “我问你,你是当真想救白琥珀么?”      白琥珀?那朵小梅花啊!离朱愣了愣,点头。      荼靡默默看她:“他中的毒虽然很烈,但也不是没办法救,只是少了味药……这味药只有你能取来……”      哎?莫不是又要献身?她是没所谓啦,不过美人就……离朱看了看荼靡阴郁的俊脸,没说话。      “离朱,你要为白琥珀取药吗?”      呃……人命关天啊!离朱咬牙,大无畏地点了点头。      美人怔忡片刻,随即笑了,笑容仿佛渔歌唱晚、霞映西天。她素手摊开,掌心一个掐丝珐琅铜捧盒,外饰缠枝花卉,里衬白色锦缎。缎面上一枚圆形药丸,在烛火下散发着诡异的暗蓝色光芒。      空气中暗香氤氲,离朱闻了闻,咧嘴一笑:“主子,这个还挺香,好吃么?”      “你想吃?那赏你了。”美人难得大方,连盒带药塞了过去。      荼靡出品,必属精品!      说不定吃完了能红颜永驻、唇齿留香。而且这盒子看来也能值些银子,离朱按了几下心中的小计算器。先留下再说,以后带小白兔跑路时还可以当些银子……      “等一下记得把盒子还回来。”      几缕冷风吹过……离朱怔了怔,脸部肌肉有些抽搐。妖孽!      “主子,这药叫什么?”      “月藤殁。”      “哎?这个名字听着很耳熟啊”      “是啊。不就是白琥珀中的那种毒么?”      “原来是毒……唔……主子……”离朱泪奔。您别杀俺啊,俺老老实实当女宠还不行么?      美人却笑,媚甜刻骨:“离朱,你可知道,我宁愿亲手杀了你,也不想看到你将来对我不理不睬,却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      “主子,小的是清白的,小的愿跟在您身边侍奉一辈子……”      离朱膝盖一软,直挺挺跪了下来。她懂,荼靡这是在提醒她,她是离朱也好、乔阿四也罢。说到底都不过是人家一件私有财产,生杀予夺全捏在别人手掌心里。人家笑一笑,她就多活一天。人家恼了,她随时送命……      荼靡凝视她,勾着魅惑众生的笑,修长浅白的手指捏过离朱手中药丸,缓缓送回铜盒。“莫怕啊,离朱。我怎么舍得杀你?”      离朱已抖成了一只筛子:“小、小的谢主子不杀之恩……”      “起来吧。”荼靡双手环住离朱肩膀,把她抱放到自己腿上。“离朱,我美么?”      “美、美!医仙荼靡,美貌第一,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呵……你又在敷衍我了。”荼靡轻声笑着,眼底一抹欲说还休的落寞。“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比白琥珀那个无盐之姿还不如。”      离朱愣了愣。            夜。新月如钩,清光弄影,七八点暗星寥落,静静映着一亭山色。      眼前的人眉目低敛、仓皇无助,像个孩子一样伸着双手,只为乞求别人施舍的一点点温暖……这,真的是那个恣意妖娆的医仙荼靡吗?为何连平日里最张扬的红色都变得惨淡无光?      荼靡她,究竟独自在这死寂的医仙居里住了多久?离朱的心脏猛然抽动了一下,似乎突然明白了为何荼靡永远一袭红衣胜火。      这个倾国倾城的人啊……怎么可以,那样寂寞?      “主子,小的永远不会离开您的!”离朱自认有很多缺点,脑热是其中一项。      “真的么?”      “真的!小的发誓!”怕荼靡不相信,离朱狠命点了点头!      冰山般萧索的眼神豁然崩塌,美人眼眸中的慧黠一闪即逝。“哦呵呵呵……离朱亲亲可要说话算话啊!永远都不准离开人家……”      “主子……”      细弱的声音被湮没在荼靡柔软的唇瓣中,馨香沁人,暧昧而缠绵,舌尖划过离朱美好的唇形,细细辗转研磨。      离朱的大脑光荣死机了,眼睁睁看着面前那张颠倒众生的脸。长睫如羽绒般纤密,在白皙的脸颊上打下一片阴影。腰间的手臂渐渐收紧,滚烫,支撑着她的全部重量。离朱从来不知道,看似柔若无骨的美人竟然有这么大力气。      “离朱,张嘴……”沙哑而蛊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离朱下意识张开嘴,美人舌尖一挑,在她口中攻城掠地,席卷了满室清香……      红粉骷髅……红粉骷髅……离朱哀叹,终于还是被荼靡美色所迷,在GL的道路上越走越淡定!      早知今日,何必耽美?      离朱郁闷了,脑子里忽然蹦出一张无邪的笑脸……小川,对不起……      “你!这种时候还在想着别的男人!”美人怒,舌尖递进来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入口即化,味道香甜。      “主子,小的冤枉啊……”离朱忽然瞥见那只空了的珐琅铜盒,咂吧咂吧嘴,欲哭无泪:“主子!小的已经发誓伺候您一辈子了,您干吗还喂小的吃毒药?”      “不是毒药,是我用帝女雪莲熬制的朱颜丹,养颜用的……离朱,只要你吃一粒我炼的仙丹,就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离朱抖了抖,终于发飙了!坑蒙拐骗不能偷、吃喝嫖赌不能抽!迷恋上一颗仙丹,和吸毒有什么分别?就算是女宠……也不能……太不人道了!      美人看她小脸气得发白,笑容一滞:“没有毒性,没有副作用,不会上瘾的。”      呃……离朱笑,变脸比林女侠拔剑抹脖子还神速。“那不如再多来几粒尝尝?”拿出去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只有一粒,离朱,里面有我的血。”      离朱打了个寒战,这破药丸儿,居然敢用她家美人的血。不好不好,万一美人血竭身亡,她作为人家的女宠,下半辈子岂非很悲摧?(……刚才是哪个孙子想拿药丸出去卖来的?)      “主子,其实您不用浪费血给小的嗑药,小的已经沉迷于您的美貌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离朱决定拍马屁!      “离朱。”      “嗯?”      “离朱。”      “唉!”      “离朱。”      “…………”主子,您是复读机么?      腰间手臂一紧,离朱不由自主倾倒在荼靡怀中。主子,俺错了,您不是复读机,您是御姐!      “午夜出发,我会让忘川陪着你的。离朱,睡一会儿吧。”荼靡指尖轻撵,空气中一阵芳华。      离朱在睡梦中抿唇微笑,其实,若能一辈子这样留在美人身边,也不错……恍惚中,她仿佛听见耳畔有人低声呢喃:“离朱、离朱……记得,要离开他啊……离开曼朱沙……”            是谁,与她浅吟轻唱,倾诉无以复加的悲伤?是谁,许她岁月静好,却徒留山长水远的哀悼?是谁,让她饮尽情毒?又是谁,叫她心如死灰……      “阿罗姐姐……醒醒!醒醒!”似乎是小白兔的声音。      离朱缓缓睁开双眼,目之所及,一片腥红胜火。看不见尽头的血红色妖花浩浩汤汤,花开七瓣,恣意盛放,仿佛一条上等织锦自天边滚滚铺来,又向后延展而去……      美得惨烈、红得妖异,却又凝着刻骨的悲凉和死亡的哀伤。      “荼靡……”      离朱张张嘴,清浅的声音散落到远方,引得妖红色花海卷起圈圈涟漪。隐约一声花茎弯折的轻响,花丛中,一支荼靡花挣脱土壤,夹着彻骨芳郁飘落到离朱鬓发间。她忽然明白了,这才是荼靡的骄傲和孤独……      “阿罗姐姐,咱们走吧!”小白兔牵起离朱的手,在荼靡花中蹦跶。      “小川,这里是哪儿?”      小白兔停下脚步,愣愣神儿:“哎?姐姐不知道么?冥界啊。”      “冥、冥、冥……”离朱大脑空白,小脑积水。“我、我……死啦?混蛋荼靡,还说给我吃的不是毒药!她为毛要毒死我啊!”      “姐姐,你没死。咱们只是来找味药引,找到就回去了。”      “这样也行?”离朱愣了愣,若是能在阳间办个阴曹地府一日游应该能赚不少银子,等美人退休了好养老。      “不是每个人都行。姐姐,要有因缘的人才可以……”      “姻缘?小川,你跟姐姐有姻缘吗?”那美人怎么办?离朱想了想荼靡那张寒气十足的脸,冒出一身冷汗。      “此因缘非彼姻缘。”小白兔俏脸微红,喃喃的声音仿佛蚊鸣:“而且……就算是那个姻缘,我们也……”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离朱没听见,却将视线集中在不远处一条水清且浅的河流上。河水澹澹,悠悠以远,水面上覆着蒿草,貌若香兰。      离朱忽然很想奔过去纵身跃入河中,她仿佛,原本就是生在那条河里的……      “姐姐,那是忘川。”      忘川?离朱想起来了,荼靡一直管小白兔叫做忘川。莫非……      “我是忘川河神。”小白兔清澈无瑕的眼眸深深凝着忘川河,那一刹,他的眼神不再是个少年,而是个睇夷天下的王者。      “那……荼靡?”      “火照之路上,秋彼岸的荼靡花神。”      “哦?那春彼岸的花神呢?”      “春彼岸?”小白兔顿了顿,投向离朱的目光有些古怪。“姐姐,你真的都忘记了?春彼岸的花神……是曼朱沙。”    一眼万年   忘川上有一座小小的浮桥,青石桥面,如斜虹卧波。      浮桥此端,一块光滑素雅的巨大玉石悬于半空,四周云气婉转,隐隐流芳。过往魂魄经过时,都会驻足片刻,痴痴望向玉石。小白兔说这块石头叫三生石,上面可以照出人的前世今生。      离朱决定试一试,于是奔将过去,抬头。三生石上莹润着一道美丽的柔光,却无半分影像。      “哎……小川,这石头失灵了?”      “怎么会?姐姐这样说,石中仙会生气的。”小白兔拉起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开。      “那为何映不出我的前世今生?”      “因为姐姐是三世之身,所以映不出来。”      没走几步,浮桥边,站有一年纪轻轻的美娇娘,月貌花容、云鬓乌鬟,正从身旁的石锅中舀起水来,递与过往魂魄一饮而尽。      “孟婆婆……”小白兔松开离朱的手,喜笑颜开蹦跶过去。      那女子也是一喜,扔了手中的舀子,抱起小白兔原地转了个圈:“臭小子,怎么舍得丢下你那个美若天仙的阿罗姐姐,回来找我这个老太婆?你再不回来,河里的忘忧草都要枯了……”      小白兔耳根红透,错了错脚步,露出身后的离朱。      “你是……”那女子呆了呆,紧接着气息一滞:“你是阿罗!你怎么……”      “孟婆婆!我和姐姐还有要事,先走一步。”小白兔神色慌张,再一次抓起离朱落荒而逃。      “小川,是不是我和冥界的人有仇?”      “不是啊,姐姐,你在这里人缘很好的……”      离朱双眉一挑,继续套话:“哦?他们为什么对我好?”      “因为你对别人好啊,姐姐,你对每个人都很好。”      “那我曾经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小白兔突然意识了到什么,抿抿嘴唇:“姐姐,我们还是快去找药引吧。冥界和阳间的时间不一样,晚了怕耽误给白琥珀解毒。”      离朱笑笑,没有说话。            忘川河水清透无澜、一碧千里。小白兔如纵横睥睨的君王,手掌微扬,于河中分出一条水路,领着离朱过河。河水起了些许涟漪,却沾鞋不湿,平添了凉意。      眼前薄雾散飞,只余片羽微光和一片纯净无暇的花海。花瓣洁白而柔软,远远望去,仿佛莹虫映雪,月华欺霜。      春彼岸……      离朱胸口莫名一紧,似有巨石从天而降,将她碾成了齑粉。而奔流不息的时间,也在花丛中那个男子转过身来的刹那,戛然而止……      他一袭白衫,负手而立,静静看着离朱,周身笼着一层浅浅华光。波澜不惊的眼眸宛如九霄碧落,宁静悲悯、淡定清和,似乎早已参透了世间的历历悲欢,爱恨缠绵,所以铅华尽洗,不留一丝杂质。      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却仿佛隔绝了千山万水,望断了海枯石烂。从此桑田日落,沧海云飞。      他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而她,却已守候了万年。      “曼朱沙……”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离朱愣了愣,这个声音……好像是她自己的。      那男子望着她,唇角含笑,如春风拂柳、雨落桃枝。“阿罗,你回来了……”      “曼朱沙,我们是来求药的。”小白兔一脸阴郁,挡在离朱身前。“求你一支花,然后就走。”      曼朱沙微微一怔,紧接着手腕翻转,掌心中一朵白花绽放,花瓣反卷如龙爪,光明炽然、清净明澈。      “忘川,我的花须得赠予拥有三世因缘之人。”      小白兔翻了个白眼,态度愈发恶劣:“这个用不着你废话。阿罗姐姐,你把花收好,咱们走吧。”      离朱点点头,正欲伸手,却见曼朱沙后退了一步,清濯的眼眸中隐约划过一道疼痛,如流星般稍纵即逝。      “阿罗,你……如今已是三世之身?”      离朱愣了愣,偏头看向她的冥界代言人——小白兔。      “曼朱沙,姐姐如今怎样都与你无关。你已经害了她一次,还嫌不够吗?”小白兔大概和他气场不和,张牙舞爪得可以改名叫小老虎了。      “当年的事情……不是我做的。”曼朱沙指尖轻弹,春彼岸花腾空而起,缓缓飘落到离朱手中。      小白兔一怔,拉起离朱转身遁走:“曼朱沙,你现在说这个似乎晚了些。既然不是你做的,当初为什么不说?非要等到现在姐姐聚齐了三世因缘才说?你安的什么心?”      “阿罗……”曼朱沙的声音很轻,犹如一团氤氲的雾气,一碰,便支离破碎。“阿罗……你,相信我吗?”      离朱脚步顿了顿,心深处,仿佛弥漫着难以承受的悲伤,疼痛浸透了骨髓,却又从身体里硬生生开出花来。      “我、我……信你。”短短一句话,已经用尽她全身的力量。      小白兔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她,大眼睛里闪过一道与他全然不符的迷茫和凌厉。离朱甜甜一笑,用力握住他冰冷的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鬓边的荼靡花……      “小川,咱们回吧,不然主子又要骂人了。”      他们走了几步,忽听身后响起一个淡如烟霞的声音:“阿罗……谢谢。”            要返回阳间,需乘船从忆川转道三途河,再溯洄而上。期间小白兔曾盛情邀请离朱参观十大阎罗殿及其各自分管的小地狱,据说刀山火海、刖足剜心……无所不用其极。      离朱打了个寒战,婉言谢绝了。      忆川不似忘川平缓清澈,而是昏黄湍急、奔腾汹涌,具雷霆万钧之势,有虎跃龙腾之威。忆川旁,一只扁叶小舟随波逐浪、浮沉不定。舟上一女子,青箬笠、绿蓑衣,手执船篙,对小白兔柔柔一笑。      “阿罗姐姐,这是我姐姐大川,她是忆川河神。”小白兔显然已经忘记了方才和曼朱沙的不愉快,嘴角上扬,露出干净的笑。      “幸会!幸会!”离朱下意识伸出右手,僵了僵,又讪讪缩了回来。大川……这名字谁起的?好呕!      “姐姐,当初还是你给我们起了大川、小川的名字呢!你几乎给冥界里每个人都起了昵称,连十殿冥王也没放过啊……”      “真的?那个卖汤的孟婆婆也有?”      “她叫老孟。”      “呃……那三生石仙呢?”      “小三!”      …………还是这个比较经典。      忆川迎上两步,宠溺地揉了揉小白兔的头发,含笑而语:“小兔崽子,好几百年不见个鬼影儿,这会儿倒为了阿罗跑回来找我……也不知道谁才是你亲姐姐?”      她伸手,扶离朱上船,眼神不经意扫过她的鬓角……那一朵妖红胜血的荼靡花,开得正艳,肆放宛如残霞。      船一离岸,忆川河中自动分开一条平缓柔直的水路,任凭外面骇浪惊涛,船两侧却始终风平浪静。      离朱看着浑浊奔流的忆川水,若有所思。“小川,忘川和忆川一衣带水,为何差别这么大?”      小白兔愣了愣,眸底划过一抹难言的情绪,没有说话。      “因为遗忘使人平静,而记忆却能使人疯狂。”忆川撑着竹篙,缓慢而优雅的动作仿佛是在舞蹈,而不是在撑船。      离朱似乎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小川,上次咱们在洪家酒楼,你随便点一点那个女大王,她就晕了……其实不是六脉神剑,也不是一阳指,是你的法术吗?”      “晕了?”忆川手下动作一顿,诧异地扬了扬眉。      “呃……那个……”小白兔俏脸羞红:“她应该只是失去记忆而已,我、我……我一着急,下手重了,把她脑子搞坏了,所以她才会昏过去的。”      离朱恍然大悟:“原来荼靡那时候不是在臭显摆他那点儿医术,而是在救病治人……”(大姐,人家已经是医仙了,还有什么好显摆的?)      小白兔斜睨她一眼,突然食指放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听,姐姐在唱歌了……”      波澜壮美的忆川河上,那绿衣女子直立船头,撑一只碧青长篙,逆流洄溯。歌声低婉动听,略有些沙哑,却凭风直上,响遏了云霄。      “忆川水,忆断肠。   空一世,误思量。   华年纷沓,欢颜织就金丝罗帕。   死生契阔,迟暮饮尽相思刹那.   忘川河,别离殇。   判三生,两茫茫……”      离朱静静听忆川唱歌,全没注意到小白兔不知何时沉沉睡了过去,小脑袋枕在她腿边,脸上还挂着平静的笑容。      “大……呃……川,是不是喝了忆川的水,就能想起以前的事情?”      忆川顿了顿,片刻后,缓缓点头。      “那我能不能喝一些捏?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尤其是跟了荼靡以后……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妖孽对我使了妖术!”      忆川一滞:“你……已经……跟了荼靡?”      “是啊!是啊!荼靡是我主子,我是她……呃……”总不能说是女宠吧?      “其实忘记了并不一定是坏事,有时候反而活得更自在一些。”忆川眼底划过一道奇异的光,不知从哪里变出个碧玉杯,舀了碗忆川水。“你若真想喝……便喝吧。”      离朱双手捧杯,看了看里面暗黄色的液体,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忆川。“大川,那个……喝忆川水,不要钱吧?”      忆川愣了愣,随即冷哼一声,扭开头不再看她。      “呵呵……我、我是个穷光蛋来的。”离朱干巴巴笑了几声,将碧玉杯捧到唇边,一饮而尽。      “味道如何?”忆川撇了竹篙,款款而来,含笑看她。      离朱咂吧咂吧嘴:“呃……还好,不苦不涩,暖洋洋的……还有些……疼……”      她身子晃了晃,轰然倒地。       一念成灰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有天雷和冷笑话~~入者自备避雷针及棉袄~~ 修改错别字!!! -_-||   “味道如何?”忆川撇了竹篙,款款而来,含笑看她。   离朱咂吧咂吧嘴:“呃……还好,不苦不涩,暖洋洋的……还有些……疼……”   她身子晃了晃,轰然倒地。      疼。焚心蚀骨,仿佛有千万道钢针同时刺入身体,翻搅着她的骨血。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玻璃,随着疼痛渐渐碎成了粉末,五脏六腑全部错位,翻江倒海。      离朱缩成一团,眼前渐渐模糊,只有血一般的红,红了漫天。大约是快要死了吧……她轻轻叹了口气。      荼靡,对不起,又要让你寂寞了……      恍惚中,似乎有人低声交谈。      “是你?你怎么会跟来?莫非改了主意,也要自贬身份,随着优钵罗去阳间么?”      有人俯下身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轻柔得仿佛三月里的春风。“阿罗带着秋彼岸花,花瓣上有我种的蛊……”      “呵呵……是吗?可笑啊!优钵罗为你潜修万年,到最后却只落了个神形俱毁的下场。别人都道你忘情弃爱,可是今日看来,你也不是没动心啊。”      眼前,氤氲着一片柔和的白色光芒。离朱睁了睁眼,却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莫名的哀伤在心里四散蔓延,如菟丝草般疯长……      “每一朵秋彼岸花上都有我种的蛊,与持有者无关。忆川,你明知道她七魄尚未归位,却让她喝这忆川水,是要让她彻底魂消魄散吗?”      “那又如何?当年她为你自毁其身,早已抱了必死的心念。我不过助她一臂之力而已。”      那图白色的光影似乎僵了僵,微微叹了口气:“忆川,阿罗为我执念万年,甚至不惜自毁元神。如今,她都已经放下了。你又何苦再念念不忘呢?”      一双温暖的手臂将离朱打横抱起,身上有她熟悉的气息和淡淡花香。“忆川,你一定很困惑,为何你缠着我说了这么久,阿罗还是没死。”      “你……为何?”      “我刚才探了她的内息,荼靡在她体内下了血咒,用自己的血护住她的心脉……”      “血咒!为、为什么?”      “问你自己吧,忆川。你以为只要阿罗死了,你爱的那个人就不会再痛苦了吗?其实荼靡……很早以前就已经做了选择,看不穿的,只有你自己而已。”      离朱依偎在那团白光中,感觉自己身子一轻,随着光影急速奔驰。风声自耳旁呼啸而过,划出衣袂翩飞的猎猎声响。      身后,传来一个苦涩的声音,彷如酽酽的茶水。“曼朱沙,你们都可以放手,都可以忘记……而我,本就是忆川的水……”      “曼朱沙,有时候,想忘而忘不掉……也是一种痛苦。”      隐隐的,有苍凉的歌声在耳边萦绕。离朱偏开头,一滴泪水滑落,带着滚烫的温度,润湿了透白长衫。      “忆川水,误一生。   尘缘定,催命魂。   春日缱绻今何处?   西风孤倦掩荒陵。   老妪昏烛银华落,   凭君千古恨,尽随风……”            离朱在那水流花落的歌声里仿佛陷入了一场大梦……      在梦里,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有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有灯红酒绿和纸醉金迷。在梦里,她只是无数一平米格子间、上班下班公交线、中午十元吃盒饭、每月几千还放贷的千万白领中的一员。      只是时空似乎跟她开了个玩笑,在她面前错裂成巨大的漩涡。她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卷入其中,生生溺毙在时间的尽头。      她还记得自己在前世的最后一个念头:她不是多罗茜,不知道有没有龙卷风能将她吹到奥兹国。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黑暗和疼痛中醒来,惊讶地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小女孩,躺在一棵高大的菩提树下。她摸了摸自己身上所剩不多的衣料,柔软顺滑,应该是最上等的丝绸……如果,没有被血染透的话。      直到风中隐约传来谈话的声音,由远而近,她才看见山脚下有四五个人簇拥着一个男子和一个小男孩缓缓走来。她,从未见过那样美的男子,顾盼生情、摇曳生姿,那小男孩儿也同他一样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扔出一颗石子,然后……他们发现了她。她至今,还能记得当时自己的眼神,倔强的、哀求的、坚定的,要活下去……            “离朱……离朱……”      仿佛有人在她耳边轻唤,温柔的声音如同春日里轻软的柳絮,却搅了她的清秋大梦。离朱皱皱眉,猛然睁开双眼,突如其来的光芒刺得她眼眸一酸,生生淌下两行眼泪。      “离朱……你醒了?”      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凝结成倾国倾城的容颜,凤目潋滟、面若烟霞,一身大红的衣衫宛如西天的火云。      “主子,莫非您也……”离朱嚎啕大哭:“小的不值得您以身殉情啊……”      “殉你个头!”美人哭笑不得,双目微红。“你活得好好的。”      离朱愣了,随即一个熊抱:“主子……主子……我以为再也见不找你了……”      美人眉心一动,将离朱揽进怀里:“傻丫头,吓坏了吧?”      “嗯!”离朱猛点头:“主子,那忆川水还真管用啊,我都想起来了!我是穿的!我是穿的!”      “穿什么?”美人诧异,扬了扬眉。      “哎?主子,你怎么是个广告儿童?‘穿什么,朝我看——森马’,你……”离朱瞪大了眼,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原来你也是穿来的?”      “你胡言乱语什么?”美人皱眉沉吟:“忆川水……断不至于让人发疯啊!”      “小的没发疯啊,主子。”离朱顿了顿,眼神诡异地扫过荼靡。“小的还想起来当初陪乔家主母上山求医,您留下小的之后,往小的身上扎了一针……”      美人怔了怔,脸色有些复杂:“你的意思是说,你已经想起下一世的记忆了?那上一世呢?”      “上一世?”离朱很迷茫。      “冥界,优钵罗的那一世。”      “优钵罗……这个名字,很耳熟啊……”离朱喃喃自语,随即又怒:“不要转移话题!你那日到底给我扎了什么针?”      美人如释重负地笑:“不是扎针,是在你身体里种下我的血咒,可以护住心脉,保你平安……离朱,我不是说了吗?只要有我在,你就是死了,我也能把你从十殿冥王手里捞回来。”      十殿冥王?      离朱好像突然想起些什么,往袖子里探去……片刻后,她摊开手,盛放的春彼岸花一点莹白,净纯无暇。      “曼朱沙……”离朱掀了锦被,赤脚跑出房间,全没注意到身边的人儿气息一滞,唇边挽起一抹自嘲的苦笑,瞬间面如死灰。      月光下,天凉如水,透着寂寂寒意。      暗香彻骨的梅树旁,一人白衫映雪,周身流转着淡淡微光,修长的手掌微擎着,接住了几片随风陨落的花瓣。美到极致的侧脸上勾着一抹清平的笑,涤荡尽凡世的尘埃……      离朱停在数丈外,隔了一树梅花默默看他,却迟疑着不敢上前一步。也许,这才是她和他之间最好的距离,不想离得太远,却也……不敢靠得太近。他美好而又脆弱得仿佛一场幻梦……      轻轻一碰,便灰飞烟灭了。            “曼朱沙,你可以走了。”一个突兀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离朱怒,下意识攥起小拳头,打算狠剋来人一顿。然而她一扭头,却见荼靡红衣翩跹、袅袅而来。      梅树下的人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来,柔软清澈如天空般的视线穿越了驰隙流年,飘落在离朱肩头。“阿罗,你醒了?忆川水……你,可记起来了?”      “记起来一些,但是不全……曼朱沙……”离朱张了张嘴,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却发现在他面前,自己的语言竟匮乏如斯。      “不全?”      荼靡上前几步,冷冷地笑:“她的意思是,第二世和第三世的记忆已经全了,却惟独丢了第一世。丢了优钵罗……关于你的那一世……”      “是、是么?”曼朱沙点点头,仍然浅笑着,眼底却迅速划过了一抹不舍和难以名状的哀伤。“这样……很好。阿罗,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曼朱沙,你……”离朱急走两步,不经意溅起几片雪屑,砸在她光洁的脚面上,有些悲伤的凉。      曼朱沙身形一顿,背对着她,没有说话。离朱略有些颤抖地站在原地,踟蹰了许久,也终于没有开口。      他们只是这样静默地、一言不发地站着,便仿佛已经到了地老天荒……      “曼朱沙,你还不走,是想留下来看人家和离朱亲亲如何恩爱吗?”荼靡半眯了眼,手臂蛮横地一揽,半拖半抱扣在了离朱腰上。      “你……”离朱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看了看荼靡,又看向梅树下那个萧索的身影。“曼朱沙,我没有……”      “离朱,你看着我。”荼靡打断了她,深褐色眼眸中蕴藏着的悲哀和决绝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将离朱牢牢困住。      “你,等了曼朱沙一万年,我也等了你一万年……不,我等你,还要更久一些。因为你转世的这一千年里,我也一直在等。不知你何时会来,也不知道你来时的样子,所以只好等,永无休止地等……一千年前,你为了曼朱沙而离开。如今,你……还是要跟他走吗?”      荼靡绝美的眼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落在离朱洁白的掌心里,一片冰冷,却宛如琉璃般透明。她默默看着眼前这个倔强而孤独的绯色身影,竟一时失语。      “你果然……还是选择他。”许久,荼靡咬着嘴唇,缓缓别开视线,松开了紧握住离朱的手,眼中死灰般的黯淡似要将人活活吞没……      “谁说的?”离朱一把反握住荼靡的手,唇角扬起一道无奈而温暖的弧线。“主子,小的发过誓,永远陪在您身边。小的要保持身材,不会食言而肥!”      “你……”美人似乎没听懂离朱的话,愣了愣。下一瞬,眼眸中便迸射出万丈霞光,长臂一伸将她揽进怀里,力气大得像要将她揉碎。“再也别离开了,离朱……我、我已经受不了了……”      离朱含笑,轻轻抚摸着荼靡光滑的长发,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了月光下,那个净无瑕秽的莹白身影。      清浅的叹息如同浮沙,风一吹,便散了。曼朱沙略有些慌乱地离开,脚步凌乱了一地霜雪。      他消失在黑暗中的姿势,似乎融进了亘古的落寞。      离朱心口一疼,好像被人硬生生将心脏扯碎了一片,空荡荡的,化成了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有天雷和冷笑话~~入者自备避雷针及棉袄~~ 修改错别字!!! -_-|| 美人的胸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仍需自备避雷针~   清浅的叹息如同浮沙,风一吹,便散了。曼朱沙略有些慌乱地离开,脚步凌乱了一地霜雪。   他消失在黑暗中的姿势,似乎融进了亘古的落寞。   离朱心口一疼,好像被人硬生生将心脏扯碎了一片,空荡荡的,化成了灰烬……      离朱不知道自己在雪地里站了多久,只是静静看着曼朱沙消失的地方。      若真如他们所说,一千多年前,他留给优钵罗一个背影,令她自毁神形。那么一千多年后,他留给她的这一个背影,也足已使她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幸好,她没有优钵罗的记忆,那一万年的……漫长而寂寞的等待……      荼靡皱了皱好看的眉头,突然将离朱打横抱起,脚下几个轻点,掠向了医仙居后的温泉。      温暖湿润的水汽中,离朱终于回了魂儿,愣愣看着荼靡,讨好地笑:“主子,您平时不都是自己沐浴……”其实她想说的是“虽然俺已经想通了做您的女宠,但好歹也给俺点时间适应适应啊!”      美人不说话,耳根却红得通透,长指一勾一挑褪了离朱的外衣,抱起她跃入泉中。水花飞溅,宛如朵朵白莲,在清冷的月光下悄然绽放。      离朱扶着荼靡的手臂稳住身形,才刚胡乱抹了把脸,温暖的嘴唇已毫无预兆地覆盖上来,将她吻得天昏地暗。      那些刻骨的伤痛和沉淀了千万年的绝望,在触碰的一瞬间化作透明的蛛丝,将离朱紧紧缚住。细碎的吻从唇边渐渐下滑,蔓延至脖颈、肩头,留下片片玫红,仿佛早春时节离枝漫舞的梅花瓣。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离朱睁眼,猛然推开荼靡。      水雾迷蒙,美人身上的大红衣袂被蒸腾得仿佛霞云,狭长凤目中盛开着两朵娇艳欲滴的桃花。及腰墨发如泼,与离朱的长发水草般凌乱交织在一起。水珠顺着精致的锁骨滚落,沿着半褪的衣衫,划过了白皙而平滑如玉的胸膛……      平滑的……胸膛?      “你、你你你……你的胸呢?”      美人声音有些暗哑,眼底还有未及褪去的情潮:“什么胸?”      “就是……就是我这种……”离朱眼睛往下瞄去,惊见自己胸前白花花的无限春光,脑子嗡地一声,乱了。      寂静的山谷中,恰好有风吹过,吹散了一声响彻天地的尖叫,惊起了无数暮鸦……      “你……你脱我衣裳!”离朱怒视荼靡,手忙脚乱地把自己包裹起来,脸上腾然跃着两抹嫣红。      美人哑然失笑,指指自己身上褪至腰间的袍子,抛了个媚眼:“离朱亲亲不是也脱了人家的?”      “我……”离朱扫过荼靡精瘦的腰腹,又迅速移开视线。“那、那你为什么没有……胸?”      “人家为什么要有胸?”美人长臂一伸,将离朱捞至身前,俯头含上她玲珑的耳垂。“又不是女子,要那玩意儿干什么?喜欢的话,直接摸离朱亲亲的就好了……”      “你!”      离朱此时不仅是脸,就连身上也都红得像只煮熟了的螃蟹。“流氓!色狼!猥琐男!怪大叔!你……万年受!小菊……”      柔软的嘴唇猛然覆盖上她的,封住了她的声音,直到她快要窒息,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离朱喘了几口粗气,怒火中烧,正要说些什么,却见美人妖媚一笑:“以后离朱亲亲若是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人家就直接把你吻晕过去……”      “你……骗子!”      美人委屈地眨眨眼:“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我这么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儿家,若是不装扮成女子,早就让人轻薄去了。”      “那……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了啊!一开始就让你喊人家主子,不要唤做小姐。是你自己没发现而已,也不看看这世间哪儿有像我这么倾国倾城的女子?”      离朱愣了愣,忽然眼睛一闭,两行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在水面上溅起朵朵涟漪。      “离、离朱,怎么哭了?”      溢满的悲伤如同腐蚀的硫酸,在她心口上渐渐烧出一个黑漆漆的空洞。她不是!不是那个坐在格子间里为生计发愁的小白领,不是那个倒在菩提树下满身是血的小女孩,更不是那个在冥界里寂寞遥望了一万年的优钵罗……      她的世界,连同那个在黑暗中默默走远的背影,瞬间崩塌。离朱哭得不能自抑,瘫在荼靡怀中微微抽搐。      荼靡吓傻了,小心翼翼拍抚着她的后背。“别哭了啊……是我错了还不成吗?都是我的错,我是流氓、色狼、猥琐男、怪大叔……还、还是万年受、小什么菊的……我是骗子,你别哭了……”            离朱也哭累了,抽抽鼻子,可怜兮兮地看他:“荼靡,我为什么想不起来作为优钵罗的那一世?”      “这个……大概是因为你七魄尚未归位。不过不用担心,你如今三魂已齐,只要、只要找到那些持有你魄灵的人就可以了。”      荼靡的脸色有些尴尬,但离朱却无暇细想。“三魂?小川不是说我是三世之身吗?”      “是。优钵罗那一世是天魂,你现在的肉身这一世是人魂,喝了忆川水想起来的那一世是地魂。当年你自毁元神,天、人两魂和中枢魄重入轮回,地魂也趁乱入了轮回,却不知所踪……只有等待机缘巧合,地魂和其他两魂相融,你才能集齐另外六魄,重归优钵罗仙位。”      离朱大脑有些短路,只抓住了荼靡最后一句话:“为什么你和小川、曼朱沙都是神,我却是仙?”      美人先是一怔,又得意洋洋地笑:“因为我们幻为人形在冥界接引亡灵的时候,你还是忘川河底一粒小小的种子。”      “唔……”离朱点点头,忽然撒娇似地抱上荼靡的脖子。“荼靡,我不想做优钵罗……不想……”      “为什么?重归仙位不好吗?”荼靡耐下性子,强忍着脖子上的□。      “不好。”离朱看着他深褐色的眼睛。“主子,小的只想做离朱,一辈子没心没肺地活着……”      荼靡不置可否地眉心一动,脸上重挂起戏谑的笑:“好,离朱亲亲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俯身,再次啃咬上那白嫩的脖颈。      离朱一阵战栗。“主子……你、你干什么?”      “想没心没肺地活着,当然要及时行乐了……”      魅惑的声音在她耳畔厮磨,离朱身子一僵,引得荼靡一阵轻笑。      “逗你玩呢。别怕,我不碰你。”荼靡坐在温泉里的白玉石凳上,轻轻揽着离朱的身子。“我只是想抱抱你,抱一抱就好。”      离朱刚才又哭又闹,早已折腾累了,此时精神一放松,便靠在荼靡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朦胧中,仿佛有人亲吻她的鬓角,在她身边轻声低语。“其实就算碰了你,也是我比较吃亏……离朱,为了你对我回眸的这一笑,我已经……等待了这样久……”            离朱在一片鸟鸣声中醒来,淡绯色的帐子,柔软温暖的床,妖颜惑众的脸……她愣了愣,一脚踹了上去。      身边的人一声闷哼,瞬间消失不见。      “果然是幻觉。”离朱自我安慰了一番,心满意足地阖上眼睛补眠。      然而才刚浅浅入梦,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臂便从床底下探了出来,缓缓攀上她的肩膀。      “鬼啊!”离朱惨叫,霍然睁开双眼,陷入一双深不见底的深褐色眼眸里。“主、主、主子?”      美人揉着纤细的腰肢,满脸哀怨:“离朱亲亲可真狠啊,要把人家的腰踹断了……”      “你怎么在我床上?”      “离朱亲亲忘了?昨天你在温泉里睡着了,是人家抱你回来的。”美人脸颊润红,如蛇一般缠绕在离朱身上。“结果你躺在床上死活不松手,人家就只好留下来陪你了……”      离朱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嗯……还算整齐。可是……      “是哪个给我换的衣服?”狮吼功果然名不虚传。      荼靡掏了掏耳朵,看白痴一样得看着她。“当然是人家帮你换的啊,穿着湿衣服睡觉要着凉的。离朱亲亲,你放心吧。人家只是看了看、摸了摸……没做别的。真的。”      “你!”离朱脸红得像个水蜜桃,别开脸去不再理他。      两人一时无话,偌大的房间沉入空寂……      “姐姐!阿罗姐姐!”      门外,传来一个清脆而略有些急促的呼唤。紧接着,房门被猛然推开,飞进来一个小鸟般的身影。      “阿罗姐姐,对不起。我中了大川的迷魂术,没有保护好你……”忘川扑进离朱怀里,微扬起俊俏的小脸儿,眼睛里写满了担忧和自责。      离朱笑笑,揉揉他的头发:“没事了,小川,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我知道,曼朱沙跟我说你没事了,可我还是不放心,我……荼靡?你、你怎么在这儿?”      忘川忽然瞥见了床榻上衣衫不整的荼靡,脸色一黑。      “我么?当然是在这里陪离朱亲亲睡觉了……”      荼靡笑得畅快,忘川咬牙切齿,挥舞着小拳头奔过去,却被人家一把拎起衣领扔出了房间。      离朱无语:可怜的小川,要想对付荼靡这只妖孽,看来还得再多修炼几千年啊……      她习惯性神游太虚,荼靡已偷得了一个香吻,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走啦,今天是月藤殁毒发前的最后一天,去给白琥珀解毒……”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仍需自备避雷针~ 滴血之恩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错别字~ -_-||   离朱无语:可怜的小川,要想对付荼靡这只妖孽,看来还得再多修炼几千年啊……   她习惯性神游太虚,荼靡已偷得了一个香吻,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走啦,今天是月藤殁毒发前的最后一天,去给白琥珀解毒……”      白琥珀被安置在一个没有窗户、密不透风的房间里,身边只留了李富春照顾着。      离朱一进门,险些被房间里浓郁的安息香熏翻,忙抽出丝帕遮住口鼻,又在脑后一系,充当简易口罩。      “主子,您是要熏死他么?”      “怎么会?月藤殁毒性太霸道,我怕你还没找回药引,他就先因受不了疼痛而自尽了。熏上安息香只为了让他乖乖睡觉而已。”      “医仙莫要侮辱人!我家少主性格坚韧,远非一般男子可比,断不会因为疼痛而自残身体。”李富春跪坐在白琥珀身边,对荼靡怒目而视。      离朱皱了皱眉,这世上怎么总是有人搞不清状况?荼靡好心好意让她家主子少受些罪,却被人反咬一口,一定恼了……      果然,荼靡双眉一挑,转身便走。“李女侠教训的是。你们白云城有的是骨气,那您就在这里等着白琥珀毒发身亡吧。免得本医仙给他解了毒,还要枉做小人。”      离朱暗自摇头,看吧,俺说什么来着?古人的思维方式果真有问题!(作者飘过:闺女啊,你Y在一万年前就作古了……)      “你!”李富春霍然起身,僵了僵,竟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人说女儿膝下有黄金,她这一跪,莫说离朱,连荼靡也怔了怔。      “求医仙……救治我家少主!”李富春想也不想地俯下身,接连磕了三个响头。      荼靡冷冷看了她半响,方才一拂衣袖,重新走回到白琥珀身旁。“离朱,准备好春彼岸花……”      离朱点点头,看向床榻上那个苍白而消瘦的身影。白琥珀的肩膀很宽、腰细、腿长,完美的倒三角身材。浓黑的眉斜飞入鬓,鼻梁如刀削般俊挺,一双孤月般清冷的眸子紧紧闭合,薄唇微抿,像是在强抑着巨大的痛苦……      长得很MAN啊,可是……却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观点,怪不得荼靡说他是无盐之姿。      “你再多看他一眼,我便让他立时毙命!”耳边,传来一个微愠的声音。      离朱抬头,撞上荼靡醋意十足的目光,微微一笑。“主子,小的以前不是告诉过你吗?救人一命,胜做七层面膜。”      “唔……好吧!”荼靡被离朱捋顺了毛,立刻收起了自己的张牙舞爪。“等一下我打开他的脉络,你将春彼岸花安置在他印堂即可。”      离朱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句,睁大眼睛看荼靡两手虚合,食指略弯抵于中指,又弯拇指抵于食指,结了个手印,轻触自己额前殷红的朱砂痣。片刻后,朱砂痣中缓缓渗出一滴鲜血,顺着中指流入手心。      他平摊开掌,掌心中赫然一朵秋彼岸花,花开七瓣、妖红胜火,将白琥珀周身包裹在迷雾般的红光中。      “离朱!”荼靡瞄了眼目瞪口呆的离朱,含笑唤她。      离朱愣了愣,瞬间清醒,小心翼翼地将春彼岸花放置在白琥珀印堂处。春彼岸花白净无瑕,凌于半空,渐渐沉入他的额头。      荼靡刚长舒口气,却见白琥珀身体里青光一闪,似乎有什么力量将春彼岸花硬生生逼了出来。花瓣夹在中间,进退维谷,流转着恹恹的光芒。白琥珀身体一僵,剧烈抽搐起来。            “医仙!这是……怎么回事?”李富春轰然起身,焦虑而又有些愤怒地盯着荼靡。      离朱颤抖着嘴唇,欲哭无泪:“主子,是不是我做错了?”      荼靡双眉一挑,默默看着白琥珀脖颈上浮现出的一处印记若有所思。那抹印记呈椭圆,上面分布着细密的脉络,蓝得透亮、碧得伶俐,最后却渐渐定格为澄澈的青,宛如……莲叶。      “主子,能不能救啊?”      离朱的声音打断了荼靡的遐思,他终于抬头,目光复杂地扫过她紧张兮兮的脸。“能救!不过离朱……你当真要我救他?”      “嗯!主子,救吧!”离朱看了看白琥珀紧皱的痛不欲生的眉眼,郑重点了点头。      “唔……好!那我需要你的血。”荼靡袍袖一翻,亮出根细长的银针。      “什么?我的血?”离朱一屁股坐在地上,惨惨看着荼靡手中的针。“主子,小的怕疼,就没别的办法了?”      “有啊!”荼靡笑了,顺势坐在离朱身边,揽着她的腰,温柔如雨后空濛的青山。“既然离朱怕疼,那咱们就坐在这里,等着看他咽气好了。我还没见过月藤殁毒发时的样子,正好观摩学习一下……”      话音未落,李富春已“仓啷”一声拔剑出鞘,向离朱靠了过来。      荼靡将离朱揽在身后,微微眯起眼睛的表情恍如离尘遗世的神明。“你若让她流一滴血,我就拿白云城剩下的几百条人命来赔。”      “你!”李富春握剑的手青筋突暴,在身侧微微颤抖。      离朱咽了咽口水,扯着荼靡的衣袖:“那个……主子,要用多少血?200CC够不够?”      荼靡垂眉,轻叹口气,抛给她一个“就知道你舍不得他死”的表情。      “一滴足矣。”      “早说啊!那就……来吧!”离朱伸出手,紧紧闭起眼睛。      荼靡好笑地多看了她几眼,轻轻摩挲了几下她白嫩的手指,紧接着,银针缓缓刺入。白皙的指尖迅速渗出一滴鲜血,滴落在春彼岸花的花心上。      指尖疼痛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片腻湿。离朱睁开眼,只见荼靡正含着她的手指,仔细用舌尖描绘着她指尖的形状。她耳根一红,迅速抽回手,怒瞪他,却换来几声轻浅的笑。      这厢,春彼岸花似乎承受不住离朱血液的温度,瑟缩了几下,终于渐渐沉入白琥珀额头。他颤抖的身体瞬间松懈,脖颈上的青色印记也随之消失殆尽。      片刻后,他的喉咙深处突然响起几声嘶哑的呜咽,一口黑血喷涌而出,溅在白色锦被上,宛如一朵墨黑的春彼岸花。            离朱一直到日暮时分也再没见着忘川的影子,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干脆跑去找荼靡。      荼靡正在阁楼上弹琴,气定神闲,飘然若仙,红衣招展,如云霞翻飞。      “主子,你可看见小川了?”      荼靡按下琴弦,居高临下挑她一眼。“我让那臭小子办事去了。”      “骗人!他会乖乖听你话?”      荼靡勾唇一笑:“我想让他听话,就自然有办法做到。”      离朱狐疑地盯了他半响,没有说话。他二人吵架斗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居然会一个让另一个办事,而那人也真就老老实实去了,除非是……她心里打定了主意,转身欲走,可惜前脚才刚挪了挪,身后便又响起了那个不温不火的声音。      “离朱,把白琥珀的药给他送去。”      “哎?为什么是我?”      荼靡眼一眯,双手叉腰做泼夫状。“我是主子,难道还要让主子亲自去端茶递水不成?”      离朱愣了愣,冷哼一声,跺跺脚走了。      荼靡坐在三层阁楼上静静看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远山投下的阴影里,风中,隐隐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暮色四合。离朱端着青花瓷碗穿过梅林,恰好有风吹过,飘散了几片梅花,落在深棕色汤药上,挽起浅浅涟漪。      庭院里,身形高大的青衣男子侧卧在软榻上,默默看着西天一抹残霞,原本冰冷的眼眸中映着两点绯色,竟凭添了些许温柔。      “白……”离朱才刚说了一个字,便被白琥珀丢过来的眼刀吓了一哆嗦,差点扔了手中的药碗。“呃……白大侠,吃药了。”      “原来是姑娘来了。”白琥珀声如其人,清冷峻拔,带着似有似无的疏离。      夕阳掩去了他大病初愈后的苍白,为他镀上了一层古铜色泽,他坚毅的脸部线条犹如雕塑般硬朗,有着浑然天成的大气。      “我叫离朱。”      “离朱姑娘。”白琥珀点头示意,忽略掉离朱眼神中莫名其妙的赞叹和欣赏。“听说姑娘今日赠血相救,大恩大德白琥珀没齿难忘。”      离朱正要学电视剧里的大侠挥一挥衣袖说“举手之劳无足挂齿”,却忽然想起自己还端着药,脸上一红,忙不迭把药碗递了过去。      白琥珀端碗送至嘴边,正要张口,却听耳边一声轻唤:“白大侠,等一下!”      离朱尴尬地笑笑,半蹲下身子,小心翼翼捡出了碗中的几片红梅。风吹起她耳侧的长发,拂过白琥珀脸颊,勾起一阵难以名状的烦躁。      “不碍事的,离朱姑娘。”他下意识脸色一沉,声音也愈发冰冷。      离朱诧异地看了看他,讪讪直起身来,向后退了两步。      白琥珀将药汁一饮而尽,回头,见离朱正盯着他的手看,心情不由更加憋闷。他的手不似一般男子柔若无骨,而是粗糙厚实,因长期习武而骨节粗壮,略有些变形。      白琥珀自小被当做女子培养,以往在白云城,部众们虽然明着不敢说什么,但总有那么几个人背地里议论。也幸好他性子淡漠,对那些是非全部一笑置之。只是未曾想到今日……却在一个小丫头的注视下乱了心神。      “离朱姑娘可看够了?”白琥珀冷冷一笑,竟将手中药碗“嘭”地一声捏了个粉碎。鲜血沿着他的手腕蜿蜒滑落,在雪地上溅起一片片惊心动魄的红……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错别字~ -_-|| 一见惊情   “离朱姑娘可看够了?”白琥珀冷冷一笑,竟将手中药碗“嘭”地一声捏了个粉碎。鲜血沿着他的手腕蜿蜒滑落,在雪地上溅起一片片惊心动魄的红……      瓷碗碎裂的响声在寂静的医仙居中显得格外清晰,离朱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已有一红一白两道光芒划过。      李富春迅速制住白琥珀两处大穴,挡在他身前,长剑直指离朱。而荼靡则用身子将离朱护在身后,双臂环于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白琥珀手腕上深可见骨的伤口。      “你们为何要重伤少主?”好一记河东狮吼。      离朱翻翻白眼,这无限趋近于负无穷的智商啊!实在不明白她是靠什么行走江湖的。      “李姑姑,是琥珀自己不小心伤了手。”白琥珀低垂着眉目,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荼靡挑挑眉,嘴角挂着阴晴不定的笑容。“传闻白云城少主乃习武奇才,身子骨不似寻常男子娇弱,反而可与女子媲美。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才刚解了月藤殁,便有如此气力……”      白琥珀身子颤了颤,缓缓抬起头来,与荼靡对视,眼底尽是冷色。“琥珀资质平平,医仙过奖了。倒是医仙您,身为女子,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圈养女宠。您的这份气魄,琥珀着实佩服。”      二人遥遥相对,却仿佛短兵相接,空气中隐约有激烈的火花碰撞。离朱愣了愣,暗想除夕夜不如把这两位搬出来对视,也好省了烟火钱。      “那个……”她踟蹰着上前一步,抓住荼靡的手。“主子,白大侠刚解了毒,身子虚,不如小的先去找些金疮药帮他包扎伤口。”      “你!”荼靡猛然转身,美丽的凤眼中满是幽怨。“他在你心目中比我还重要吗?你那么怕疼的人,居然会为了他放血疗伤!你看上他了是不是?”      “主子!别瞎说!”离朱气荼靡蛮不讲理,不自觉加重了语气。      “你、你……你为了他吼我!”荼靡咬着嘴唇,狠狠瞪了瞪白琥珀,红衣一闪,消失在了暮色中。      离朱站在原地,默默看着雪地上荼靡留下的两个浅浅的脚印。半响,轻叹口气,去药庐取了金疮药和几块白纱。她回来的时候,李富春已经走了,只有白琥珀一人,安静地躺在软榻上,仿佛一尊僵硬的冰雕。            离朱紧走两步,将气风灯放在一旁,半蹲下身子,捧起他垂在身侧的手臂,小心翼翼清理伤口上细小的瓷屑。      手腕上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温暖,使得白琥珀终于收回了投向远山的目光,淡淡看着离朱。却见她眉目低垂,眼廓里含着柔和的微光,偶尔尖起嘴唇轻轻往伤口上吹气,好像在哄小孩子。      清浅的气息混杂着一股特别的香,白琥珀身子一震,想起小时候练武时哪怕受了再重的伤,爹娘也从不安慰半句,甚至不许他掉眼泪。然而有一次,他看见别人家的男孩儿划破了手指,却在父母怀中哭得梨花带雨,那个做爹爹的往伤口上吹了几口气,男孩儿便破涕为笑了。      后来他才明白,作为白云城少主的白琥珀注定不能像其他男儿家一样歌舞纹绣,成年后嫁一个俊逸专情的妻主。他的手,要握的是剑,而不是那枚小小的绣花针。      白琥珀低垂了眼眉,仔细描绘着离朱的容貌。她是那么普通的一个,既没有荼靡的倾世绝色,也没有李富春的英武霸气。这样的一个女子,若是混入人群中,怕一辈子都不会被人发现,然而却能轻易搅乱他的心神?      “白大侠……白大侠?”离朱唤了几声,却见白琥珀正紧皱眉头,神情复杂地盯着她看。“呃……包扎好了。白大侠,您可以回魂儿了!”      离朱抬手,在白琥珀眼前晃了晃,却被他一把攥住,握得生疼。她抬头,撞进那双冰冷的眼眸,惊见其中泛滥着的烈烈杀意,不由打了个寒战。“白大侠,虽然人不疯魔不成活,但您身子尚未痊愈,不如过几天再拿我开刀?”      白琥珀心中也正百转千回,想他苦修多年,一般人别说近身,就是数丈以外的脚步声他也能听得分明。而现在,居然会在这个女子面前卸了所有防备……如果她心怀叵测,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白大侠,有点疼。您能不能先放手,咱好好说话?”      耳边,响起离朱略有些颤抖的声音。白琥珀一怔,下意识松开了手,移开视线,冷冷说了一句:“抱歉。”      “没关系……”离朱兔子似的蹦起来,往后退了两步,揉着自己被抓得淤青的手腕。“白大侠,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她耷拉着小脸,转身离开,却听身后传来白琥珀冰水般的嗓音。“医仙大人圈养的女宠果然□得好,男子连手都碰不得。”      “你!”离朱皱了皱眉,回头看他,殊不知白琥珀心中正在暗自懊恼。他也知道自己手重,本想多说几句宽慰的话,可是看到离朱毫无留恋地转身,脑子里竟嗡得一声涌上股恶气,伤人的话脱口而出。      离朱瞬间化身为小母鸡,战斗指数急速飙升。“白琥珀,我家主子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敢问白云城就是这样对待恩人的吗?”      白琥珀听离朱直呼自己的名字,愣了愣,第一次觉得“琥珀”二字甜美得很,然而随后心中却又一紧,为她语气中分明的疏离和冷漠。      只是……为何她只会维护荼靡,反而不太在意别人用“女宠”这个最具侮辱的字眼攻击她?      “你不介意吗?”白琥珀心里想着,嘴上便已问了出来。“不介意作为……女宠吗?”      离朱怔了怔,摇头。“那是我的事情。白大侠,希望你不要再招惹我家主子了,他是一个……很别扭的孩子。”      她的唇边勾起一抹柔软的笑,却如钢针一般刺进了白琥珀的心脏,有些痛,也有些酸。      他低下头,勉强笑笑。“离朱姑娘对医仙情深意重,真是羡煞旁人。只是同性情感毕竟是禁忌,姑娘难道真的不知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吗?”      “人有千口,口有千言。”离朱坦然地看着白琥珀,平静如水的眼眸如月光般澄澈。“总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自己吧?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情,我无所谓,只要我真心在乎的人开心快乐就好了。白大侠,你早些休息吧,明天我来给你换药。”      离朱说完,便提着气风灯往梅林那端去了。      白琥珀独自坐在黑暗里,看那明晃晃的烛光随着她身影的摇曳越来越远、越来越浅,变成一只小小的萤虫,最后消失不见。      她说的没错,只要真心在乎的人开心快乐,别人怎么说都没关系。所以,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在意,因为他只是她的“别人”而已。      白琥珀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白纱,那里,似乎还留有她指尖的温度。            灯影微芒,在黑暗中黯黯颤抖。      离朱走得很快,穿过梅林和阁楼,停在了荼靡房前。      凤穿花纹的窗棂上印着一个析长的人影,手握书卷,却似在发呆一般许久不曾翻页。烛火略有些闪烁,那人影也随之一晃,说不出的落寞。      “主子……”离朱推门,却见那大红的衣袂微微一颤,留给她一个背影。她轻声叹息,走过去,牵起荼靡的衣袖。“主子,你还跟小的生气呢?”      荼靡扯了扯袖子,不理。      离朱继续哄孩子:“别生气了。生气容易长皱纹,岂不可惜了这绝世容姿?”      好看的眉毛略微舒展开来,却还是没说话。      “主子,小的刚替你教训过白琥珀了,给他包扎的时候下手特重……”      荼靡双眉一挑,斜睨离朱。“骗人!你会舍得伤他?”      “舍得舍得!为了主子,什么都舍得!”离朱偷瞄着荼靡,笑得谄媚……其实以她那蒙古大夫的包扎技术,想下手不重也不可能啊!      荼靡狐疑地盯了她半响,忽然反手一抓,把她带到自己身前。温润的气息倾洒在离朱发间,她莫名一震,刚要抬头,却又被荼靡硬生生按了下去。      “离朱,别拒绝我……”荼靡的声音宛如破碎的丝缎,在离朱耳畔响起。“别再为其他人拒绝我了。我、我很害怕,怕一眨眼,你又不见了……”      离朱愣了愣,乖乖靠在他胸口。“主子……”      “别叫我主子!”      “那……荼靡?”      “嗯。”荼靡扬扬嘴角,心满意足地答应。      “荼靡,如果我不是优钵罗,你还喜欢我吗?”      荼靡不明所以地看了离朱一眼:“你当然是优钵罗,只不过魄灵尚未归位而已。”      离朱笑笑,眼底蒙上一层薄雾。“若我魄灵归位,便会想起优钵罗那一世的记忆。荼靡,你觉得到那时候,身为优钵罗的我还会选择你么?”      荼靡猛然一颤,愣愣看向离朱。“你、你的意思是……曼朱沙……”      离朱点点头,耳畔的碎发垂在肩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优钵罗为他守望万年,最后却神形俱毁。你说,究竟要爱到多深,才能让她这么绝望?”      “我,不想要那一段悲哀的记忆。”她的眼眸中仿佛有两团漩涡,紧紧附着在荼靡身上。“荼靡,你若要离朱,我发誓一生一世不离不弃。但你若要优钵罗,我……”      话没说完,离朱已被荼靡打横一抱,扔上了床,修长的身体随即压上来,居高临下看着她。微敞的金红色领口中泻出片片雪白,如火如霜,活色生香。      离朱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嗯……还好,没流鼻血。      荼靡宠溺地看她,唇角扬起一丝笑容,低头含住了她微张的嘴。“我要的是你,离朱也好、优钵罗也罢,对我来说没有分别。”      离朱正被吻得晕头转向,耳边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眉头立即拧了起来。“怎么会没有分别?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优钵罗,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      荼靡哭笑不得,俯身吻了吻离朱额头。“哪儿有人自己跟自己吃醋的?离朱,你是少了魄灵,又不是少根筋。”      “我不管!除非……”离朱眼珠诡异一转,直勾勾盯着荼靡。      “除非什么?”荼靡被她盯得毛骨悚然。      “除非你告诉我,小川到底去哪儿了?”    一诺终身   荼靡哭笑不得,俯身吻了吻离朱额头。“哪儿有人自己跟自己吃醋的?离朱,你是少了魄灵,又不是少根筋。”   “我不管!除非……”离朱眼珠诡异一转,直勾勾盯着荼靡。   “除非什么?”荼靡被她盯得毛骨悚然。   “除非你告诉我,小川到底去哪儿了?”      荼靡挑眉,撑起身子,高高撅起的嘴唇上能栓匹小毛驴。“不是说过了吗?人家让他下山办事去了。莫非离朱亲亲不相信人家了?”      “少哄我了。荼靡,你不会是让他下山寻找魄灵去了吧?告诉你,找来我也不要……”      离朱摆摆手,却被荼靡一把抓住手臂,绝美的凤目对着她手腕上的淤青似要喷出火来。“是白琥珀伤了你?”      他冰冷的声音如同寒窟,吓得离朱一个哆嗦。“没事儿,已经好了,不疼。”      荼靡瞪她一眼,手指轻轻划过青紫的肌肤,留下清凉而沁人心脾的触感。“敢动我的人,也不知道他想怎么个死法。”      “真的好了。”离朱看着被荼靡抚摸后的白皙如常的手腕,微微活动了一下。“你好不容易帮他解了毒,他还欠着你人情呢。俗话说人情债,肉来偿。怎么也得让他偿了债先,否则不是亏大了?”      荼靡沉默片刻,怪异地扫了离朱一眼。“我是男人,不要他肉偿。倒是你……离朱,你看白琥珀第一眼我就觉得不对劲。”      “你又瞎说!”离朱翻了个白眼。不过是在女尊世界里看见个特立独行的气质型男,忍不住多看几眼罢了。      荼靡眼神暗了暗,小声嘟囔一句:“反正肉偿也是迟早的事……”      “迟早什么?”      “没什么……”荼靡蹭过来,狼爪搭在离朱腰上。“离朱亲亲,不如咱们来煮饭吧?”      “这么晚煮什么饭?”      荼靡媚眼如丝,勾出两抹香艳。“当然是煮晚上才能吃的饭……”      离朱瞪大了眼,不着痕迹向后挪了挪身子。“不、不急吧?直接本垒打……咱们认识不过几个月,是不是太快了?”      “是一万一千三百五十二年零七十八天……”荼靡顿了顿,微微眯眼。“还余六个时辰。”      离朱敏锐地嗅出空气中几缕危险气息,讪讪笑着。“呃……荼靡,你那脑子是计算机么?这么长一串数字,你怎么记住的?”      荼靡愣了愣,随即却别扭地别开了脸。“是啊,我是怎么记住的呢?还真是挺奇怪的……”      他声音很低,却宛如一颗石子,扣乱了原本平静的水面。若有若无的酸楚弥漫开来,在离朱心底汇成一片荒芜。她一直以为,优钵罗对曼朱沙的痴念已是极致。可如今看来,竟远不及荼靡之万一。      优钵罗所谓的自毁元神,不过是短短一瞬。而荼靡却在那之后的无尽岁月中独自守着寂寞,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再次出现的她。      相比之下,她才是比较幸福的那一个,至少不用面对亘古的冷清和悠悠永夜……      离朱转眉看向荼靡。      他半隐在烛火的光晕里,美得恣肆而妖娆,正如同开到惨烈的秋彼岸花,在别人生命中的最后一秒留下血红的画卷。      离朱心中狠狠一疼,鬼使神差捧起荼靡的脸,在他樱粉色的唇边印上一吻。“不用再等了,荼靡,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等待了。”      荼靡的身子明显颤了颤,眼眸中两颗泪水轰然坠落,砸碎在离朱手中,却仿佛巨石碾过她的心脏。      离朱不是没有见过男人流泪,以前在乔府,夫侍间争风吃醋的时候难免哭哭啼啼。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原来男人的眼泪,竟可以这般惊心动魄。      “荼靡,别哭……你是神仙啊,不要哭了,会被人笑话的。”离朱手忙脚乱地抱过荼靡,轻抚他柔滑的长发。      “谁、谁敢笑,我……我毒死谁……”荼靡埋在离朱肩头,声音愈发哽咽。      离朱嘴角抻了抻,决定换种方式哄。“那个……哭多了眼睛会肿成水蜜桃……”      话没说完,呜咽声已瞬间轻了许多。荼靡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更有一种惆怅的美。“离朱,我想要你。”      “哎?”离朱险些咬了自己舌头,把荼靡迅速按回到自己怀里。“荼靡,其实哭一哭是排毒,对身体有好处的。哭吧!”      “离朱……”荼靡扭了扭身子,又抬起头来。“人家想要你!想要!”      离朱眨巴眨巴眼,小脸如日光下蔫头耷脑的花朵。“荼靡,我……我还没做好准备。你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好!”荼靡点点头,出奇得爽快。“离朱亲亲,人家给你十天。十天后如果你还没做好准备,人家就要对你用强了。”      “你……”天神大人啊,这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荼靡在离朱鬓间印上一吻,单手勾去她的外衣,揽着她倒在床上,又拉高锦被盖至肩头。      “睡吧,离朱。”      他合上眼睛,唇边溢出满足的笑容,天真彷如稚童……            清晨,阳光透过棂木窗花斜洒进房间,在艳红纱帐上打下一片斑驳的光。      离朱动了动身子,睁开双眼,刹那失神……      身侧,熟睡的荼靡被朝霞镀上了一层金光,褪去了平时的妩媚,却多了几分纯真,宛如收敛羽翼的天使。几缕青丝垂过胸口,缠绕在美玉般的肌肤上,仿佛盛开的墨菊。      离朱看了半响,下意识探出手去。温暖的手指抚过他白璧无瑕的脸颊、斜飞的眉、秀挺的鼻梁,滑落在淡如樱花的唇瓣上轻轻摩挲。      似乎不满意被人搅了清梦,荼靡微微皱眉,卷曲的睫毛如蝴蝶羽翼般瑟簌了几下,悠悠转醒。绝美的凤目中挂着雾蒙蒙的水汽,睡眼惺忪地望向离朱。      片刻后,他的眼中才逐渐有了焦点,柔柔一笑,哑着嗓子唤了声:“早啊,离朱。”      那慵懒而随性的笑容仿佛带着致命的诱惑,让离朱心神一颤,情不自禁在他眉间轻啄了一口。“早安,美人。”      “美人?”荼靡双眉一挑,笑弯了眼睛。“这个称呼倒是不错。”      “再睡一下吧,我去准备早饭。”离朱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颊,却被他抓住手,细细吻着十根手指。荼靡似乎格外偏爱亲吻她的手指,细密的吻仿佛蒲公英,在她指尖轻舞飞翔,带来阵阵□。      “乖啦!”离朱轻轻缩回手,亲了亲荼靡的额头。“等一下要是饿着你,还不是我心疼么?”      荼靡张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定定痴望了离朱半响,终于意犹未尽地松开了她。      离朱含笑跳下床,又扯过外衣罩在荼靡身上。她埋头,为他打理着腰间的束带,却忽然被两只手臂牢牢锁住,困在了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里。      “离朱、离朱……真的,是你吗?”      荼靡语无伦次的话让离朱有些摸不着头脑,诧异地抬眼,却见他漆黑的眼眸中仿佛有流萤划过,留下点点璀璨的光。      “离朱……我们可不可以……”永远在一起?      “可以的呀!”离朱歪着头笑,眼睛里倒映出两个小小的荼靡。“不过现在要去煮饭了,我可不想饿坏了我家的荼靡美人……”            自从那晚以后,荼靡不仅夜夜与离朱相拥而眠,白日里也几乎寸步不离地缠着她,不知是为了把之前那一万多年寂寞守望的岁月全部补回来,还是为了看着她,不让她偷溜下山去找忘川。      离朱煮饭,他打下手,在摔碎第五个碟子的时候被赶出了厨房。离朱扫地,他拿块抹布东擦西抹,在成功把自己变成花猫之后被打发去洗澡。离朱给白琥珀换药,他在一边冷嘲热讽,不过白琥珀倒是再没招惹他,只是对他所有言语都冷冷一笑、视而不见。      他仿佛一只被主人遗弃了很久以后终于回家的小狗,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抱着把古琴跟在离朱后面。离朱停下来,他就停下来弹琴。离朱走,他再抱琴跟着走。      直到某日午后,离朱莫名其妙地感觉浑身不对劲,才猛然察觉到自己早已习惯了身边那一袂艳丽的红衣。荼靡像深入骨髓的水蛭,在她漫不经心的时候已一点一滴渗进身体,吸附于她的灵魂之上。      离朱晃晃脑袋,继续分装刚送来的药材。半夏、苦参、杜仲、荼靡……朱砂、雄黄、草乌、荼靡……天南星、甘草、犀角、荼靡……      数到第一十八次荼靡的时候,离朱终于霍然起身,向荼靡卧房冲了过去。      “荼靡!”      她猛推开房门,却惊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小脸、俊俏的鼻尖和粉嘟嘟的嘴……      “阿罗姐姐!”离朱还没反应过来,忘川已三两步蹦进她怀里,小脑袋埋在她肩头狠狠蹭了蹭。“姐姐,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小川?”      离朱眼眶有些泛酸,反手将他从自己怀中拉开,用力揉搓他红扑扑的脸蛋。“臭小子!跑哪儿去了?长得这么祸国殃民,被人贩子拐了怎么办?”      “姐姐……”忘川委屈地揉了揉被离朱抓疼的脸颊,一双杏眼瞥向荼靡。      果然这俩人有猫腻!离朱冷哼一声,猛然扳过忘川的脸。“小川,你说,下山干什么去了?”      “不是说了吗?他下山去办事了。”荼靡起身,含笑走向离朱,修长的身形被阳光打上了一层暖色,携着绝代风华。      他俯身,柔软的唇瓣羽翼般扫过离朱双唇,魅惑的声音宛如恒河里被顶礼膜拜过的尘沙。“白琥珀傍晚前会离开医仙居,离朱乖,先去帮他换药,好么?”      “唔……”离朱愣愣看了他半响,心底一声哀叹,居然又被美色蛊惑了,真是没出息啊!她下意识点了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时值早春,梅花已落了大半,远远看去,仿佛一缕缕被撕裂的红绸,覆盖在空茫的雪地上。      穿过梅林,离朱带着金疮药往白琥珀所住的客房走去。耳边依稀传来阵阵风声,如分金断玉,如裂帛撕缯。她寻着声音,却惊见半空中一道青光划过,扯开了碧蓝湛透的天空。      ————————————————————————————————————————      哎……到底是让这二只两情相悦OOXX好呢?还是让荼靡用强的??   这是个问题……   俺不是后妈~~   可是好想虐美人…… 一别千里   穿过梅林,离朱带着金疮药往白琥珀所住的客房走去。耳边依稀传来阵阵风声,如分金断玉,如裂帛撕缯。她寻着声音,却惊见半空中一道青光划过,扯开了碧蓝湛透的天空。      翩若游龙、矫如惊鸿,树梢间一个青色身影翻转腾挪,所过之处无不卷起一阵疾风。地上的积雪、零落的花瓣、甚至空气中的浮尘都随着那似乎无坚不摧的剑气狂舞飞旋。      离朱虽然每天都会见到白琥珀,却认为自己直到这一刻才算真正看见了他。她忽然明白了他眼神中冰冷和疏离的神态,这样一个傲天蔑世的男子,本就不会被这个世界所容。      他该是九天之上的雄鹰,却注定为人所不齿,生生陷入了泥泞的污淖。      离朱藏在一棵梅树后,偷偷看着白琥珀。殊不知在她踏入梅林的刹那,就早已被人洞察了行踪。      白琥珀的剑锋舞动如行云流水,听见离朱的脚步声,却似乎顿了顿……那抹平日里恼人的红色身影居然没有跟来。      他收了剑势,双腿一蹬,稳稳落在地面上。眼角余光扫过梅树后那个好奇地盯着他看、却又迟迟不敢走近的人儿,唇边不自觉浮起一丝浅浅的笑。      “离朱姑娘。”白琥珀还剑入鞘,旋身时带起了几片落花,在他周身吹拂缭绕。      离朱从梅树后探出头来,见他今日一袭青丝织锦斜襟长衫,领口和袖口的白色滚边处绣了几朵半开的红梅,碧色腰带上系了一颗小小的流苏坠子,随着步子微微飘舞,墨黑色长发用丝带束在顶心,瀑布般垂于脑后。      午后和煦的阳光下,白琥珀含笑而立,右手持着螭纹剑鞘,左手手腕上缠着几圈白纱。并不十分精致、甚至带着几分硬朗的五官,竟因为唇边那抹春风般的笑容而瞬间变得光彩夺目。      离朱看呆了,眨眨眼,莫名其妙蹦出来一句:“白大侠,你笑起来真好看。”      话一出口,两人都怔了怔。白琥珀迅速敛起笑意,背过身去,不再理她。而离朱也尴尬得要命,死死低着头,似能把地面看出个洞来。      “那个……”终于还是离朱打破了沉默。“白大侠,我帮你换药。”      白琥珀点点头,默默坐在了一旁的白玉石凳上。“辛苦离朱姑娘了。”      “不客气。”离朱笑笑,像往常一样坐在他身边,一手托着他的手腕,一手轻轻拆去伤口上的白纱。“白大侠,我听荼靡说你今日下山?”      白琥珀心神一紧,忽然想起当日解毒之后荼靡留他在医仙居静养,到今天正好十日。他喉咙蓦地有些干燥,似乎堵了什么东西,想咳又咳不出来。      离朱对他的异样毫无察觉,用棉花蘸了些酒,小心擦拭着伤口。“白大侠,你要记得每天换药,用烈酒擦洗伤口,千万别感染啊……”      沉默了很久,白琥珀终于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干涩的声音:“嗯。”      离朱满意地笑笑,重新在他伤口上覆盖了干净的白纱,最后一次审视着那双骨节清奇却布满厚茧的手掌。      每次都是这样……白琥珀瞪着离朱苦笑,心底涌上难以抑制的酸楚。他的手,和其他男子的纤纤玉指相比的确很丑。所以,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用那种古怪的眼神凌迟着他的手……      白琥珀咬着嘴唇,狠狠抽回手来,指尖不小心和离朱指尖相触。那短短一瞬的触碰,竟像星星之火一般迅速燃烧了他整个身体。他耳根通红,心中隐藏了很久的话竟脱口而出:“这么丑的手,不怕污了姑娘的眼吗?”      “哎哎?”离朱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应了一句。“很丑吗?我怎么没觉得啊?”      “姑娘何必口是心非呢?”白琥珀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离朱下意识摇摇头。“真的不丑。其实我老早就想告诉你来的,这双手,拿剑的样子一定很迷人。”      她顿了顿,轻叹口气。“不过你没让我说,就把自己弄伤了。”      “你……觉得这双手迷人?”白琥珀难以置信地抬头,撞进离朱暖意融融的眼眸里。      离朱笑笑,点头。“嗯,很有……安全感。”      “安全感?”白琥珀困惑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啊!就是能让别人感觉安心。只要有你在,天塌下来都不怕的那种。”      白琥珀愣了愣,心深处,似乎有一个小小的角落荡起了一圈涟漪,慢慢发散,扩满了心田。原来,他能让她感觉安心……      他的心脏急速跳动,仿佛呼之欲出的沸水。面前巧笑嫣然的少女果真不是寻常女子,否则,也不会不畏人言,而心甘情愿被荼靡圈养吧?      “白大侠,我先走了,你一路保重。”片刻后,离朱起身离开,却被白琥珀一把抓住了手腕。      “离朱……”      “哎?”离朱傻傻回头,对上一双深沉如水的眼眸,不由打了个寒战。“白大侠,还有什么事吗?”      白琥珀见她兔子一般惊慌失措的眼神,竟破天荒地起了逗弄她的心思。“离朱姑娘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      “在下解毒的那一日,你说人不疯魔不成活,但在下身子尚未痊愈,所以不如过几天再拿你开刀?”白琥珀诡异地笑笑,右手摸上身侧的剑柄。      离朱惊得瞪大了眼睛,波浪鼓似的摇头。“没有没有!白大侠,你幻听了,要多休息啊!”      白琥珀忍不住笑意,反手拔剑,剑身在阳光下反射着淡淡的清光。“离朱姑娘,在下耳朵好得很。”      “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杀个人而已,还需要理由吗?”白琥珀斜睨离朱一眼,眼眸中的戏谑渐渐褪去,浮上彻骨的寒意。若是能亲手杀掉这个让他方寸大乱的女子,也许,他就能做到爹娘所说的心如止水了吧?      “白琥珀!”离朱双眼怒睁,身子却禁不住颤抖。“枉我欣赏你如梅映雪、坚强高洁,原来也不过是个恃强凌弱的小人。武功盖世又如何,不懂得尊重生命,连蝼蚁都不如。”      白琥珀身子一震,眼神略有些茫然地看向离朱。      然而离朱却在痛骂他以后,弯了弯原本挺直的脊背,声音也随之低落下来。“白琥珀……我打不过你,你、你要杀就杀。别……别太疼就行。”      她紧紧闭上双眼,将自己想象成英勇就义的烈士,耳边却不期然响起几声冷冷清清的笑。“离朱姑娘,在下逗你玩呢。”      “逗……逗我玩?”离朱霍然睁开双眼,对上白琥珀笑意盈盈的眼眸,竟呆了呆。这个男人,笑起来还真是好看啊……      “离朱姑娘不生气吗?”白琥珀欠欠身,松开了桎梏着离朱的手臂。      离朱愣愣,莞尔一笑。“白大侠的玩笑虽然有点吓人,不过,没关系……”      “离朱……”      白琥珀探出手去,似乎是要揽上她的肩头,却在半空中迟疑了片刻,最后轻轻抬高,拂去了她头顶的几片落花。      “如果有一天,你……可以到白云城找我。我、我……”白琥珀咬着嘴唇,踟蹰片刻,终于吐出那句在他看来惊世骇俗的话。“我虽然身为男子,却可以保护……照、照顾……”      “哎?”      白琥珀的声音很轻,离朱全神贯注地分辨出那些破碎的字节,脸上随即露出灿烂的笑容。      她拉了拉裙摆,略一福身。“小女子先在这里谢过白大侠的盛情啦!”      “你、你答应了?不会觉得被男子照顾……不妥吗?”白琥珀说不上自己心中究竟是惊喜还是疑惑,只怔忡望着面前的少女。      “不会啊。”离朱含笑摇头。“日后若有时间,我一定带荼靡登门拜访。到时还望白大侠包吃包住包玩包小费……啊!我要去告诉荼靡这个好消息。白大侠,那……再会啦!等一下我要准备晚饭,你下山的时候我就不送了,一路顺风!”      离朱甜甜一笑,没有再给白琥珀说话的机会,便如蝴蝶一般飞入了梅林。      白琥珀失神地看着她的背影,这平凡如斯的女子,却也让他心动如斯。他原以为自己是不畏世俗的人,却在与她遥遥相对的那一眼中,从高空生生坠落。      生平第一次动心,结果却得到了这样一个委婉的拒绝。她,连一个小小的希望都不愿给他么?      带荼靡登门拜访……她是在告诉他,她永远也不会离开荼靡吗?可是……白琥珀忽然气息一滞,又反复咀嚼了一遍离朱方才说过的话。      许久,他的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抬头看几片残梅飘落,留下袅袅余香。            白琥珀下山的时候,离朱真的没有去送,而是在厨房里多煮了几道菜为忘川接风洗尘。      对于忘川下山的事情,荼靡二人似乎再一次达成了共识,始终不肯告诉离朱原因,所以她也就没再问。反正就算他们真的找来魄灵,她不要的话别人也不能硬塞给她。      这顿饭吃的很慢,还有些……诡异的压抑。      感觉到忘川悠长的视线始终在自己身上流转,离朱突然想起自己还差他一个解释。她放下碗筷,轻咳一声。“小川,我有话要对你说,是关于……”      “我不听!”忘川身子僵了僵,迅速打断了她。“阿罗姐姐,你不要说了……我、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荼靡一眼,头也不回冲进了夜幕……      ————————————————————————————————      忍不了了~   下一章非吃了荼靡不可~~   囧~~    愿相守 再不羡鸳鸯   感觉到忘川悠长的视线始终在自己身上流转,离朱突然想起自己还差他一个解释。她放下碗筷,轻咳一声。“小川,我有话要对你说,是关于……”   “我不听!”忘川身子僵了僵,迅速打断了她。“阿罗姐姐,你不要说了……我、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荼靡一眼,头也不回冲进了夜幕……      离朱愣了愣,正要追出去,却被荼靡一把揽了回来。“离朱,由他去吧,不用追。”      “可是,他……”离朱犹豫地看着忘川的背影。      “你追上去,又能和他说什么呢?”荼靡优雅地捏起一枚小笼包填进嘴里。      离朱一怔,定定看他,从刚才她就觉得不对劲,现在终于找到了原因。八仙桌上,一碟香酥鹿脯,空了。一碟芙蓉草菇,空了。一盏蜂蜜百合羹,底儿都没剩。一屉蟹粉小笼包,最后的一只正在荼靡嘴里嚼着……      “荼靡,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吃这么多?”      荼靡睇她一眼,嘟着粉色樱唇。“离朱亲亲嫌弃人家吃的多了。”      “没有没有!”离朱摆摆手,掏出丝帕擦去他嘴角的一粒菜渣。“荼靡喜欢吃我煮的饭,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不过这些东西不好消化,我怕你积食。”      荼靡柔柔一笑,用带着油腻的手指轻刮离朱鼻尖。“没关系,我也只是……想记住你的味道而已……”话没说完,已一把抱住了她,顺势在她衣服上擦起手来。      新洗的衣裳啊,离朱欲哭无泪,怒视荼靡。“你做什么?知不知道衣服有多难洗……”不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资本主义的蛀虫!      “啊!脏了?”荼靡却极其无辜地眨眨眼,露出小人得志的笑容。“那不如我们换掉它吧!”      离朱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子已是一轻,被荼靡打横抱着往卧房走去。      “你、你你你……”      “说好给你十天时间,莫非离朱亲亲忘了不成?”荼靡勾着魅惑的笑,险些让离朱再次丢了魂魄。      “不!不行!”离朱摇摇头,声音中已带了丝哽咽。“我、我……怕疼。”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荼靡愣了愣,抬脚踢开房门,把离朱扔在床上。      离朱哀怨地瞪着他,满心腹诽:你当然不怕,疼的又不是你……      雕花木门缓缓闭合,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天竺葵熏香。荼靡在烛火的掩映下转过身来,随手撂下床两侧的金丝红帐。      虽然隔了一层帘幔,离朱却仿佛能看见那双亮得出奇的眼眸中闪烁着的流光溢彩。她咽了咽口水,正要向后挪去,纱帐却忽然被挑开了一角。      荼靡含笑探进身来,抓住离朱胡乱扑腾的脚腕,轻易褪去了上面的白色翻毛小靴,露出一双白嫩的脚掌。      离朱身子一僵,警惕地看着荼靡。“我、我警告你,不要呵我痒,会死人的……”      荼靡笑笑,放开了她的双脚,眼睛弯成两弧弦月。离朱刚松了口气,却见他向上一扑,正压在自己身上。男性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耳根一热,微微偏开头,不敢直视荼靡的双眼。      “离朱亲亲准备好了么?”      略有些暗哑的嗓音缠绕在离朱耳侧,她忍不住抬眼,却沉溺在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里。“我、我如果说……没准、准备……你、你会不会……”      “不会!”荼靡眼眸暗了暗,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的话。“就算你没准备好,我也不会再等了。离朱,我想要你,想得快疯了……”      他的声音消失在离朱唇边,舌尖轻轻滑过,释放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离朱皱着鼻子闻了闻,既不是香炉里燃的天竺葵,也不是平时熏衣服用的檀香。她眉头一拧,用力推开荼靡。      “你!你身上的香水味是哪个女人的?”      “什么香水?”荼靡睁开眼,眼底一片迷茫之色。“哪儿有什么女人?”      离朱扁扁嘴,扯过他的袖子按在他鼻子上。“还狡辩!这个味道的熏香,医仙居里根本就没有。”      荼靡皱了皱眉,随即又粲然一笑,重新将离朱压在身子底下。“那是我身体里的香,秋彼岸花的花香。”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情动时才有。”      “哎?”      所谓好奇心害死猫,离朱转了转眼珠,一句让她后悔不已的话脱口而出。“那曼朱沙情动的时候身上也会很香吗?”            时间仿佛瞬间凝滞,红帐内浅浅的花香也随之消失,世界一片死寂。      离朱惊恐地捂住嘴,眼睁睁看着荼靡眼底的温柔尽数褪去,留下一抹百花凋零似的惨淡的笑。      “荼靡……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荼靡点点头,黯然起身,眼眸里仿佛有两块燃尽的木炭,剩下遍地死灰。“我明白的,离朱……你休息吧,我、我还要去趟药庐……”      “别走!”离朱猛然直起身来,双臂用力一拉,将荼靡扯进怀里牢牢抱住。“我只是好奇,真的……对不起,荼靡,我说错话了。你别走……求你了。我、我心里只有你一个,真的只有你……”      荼靡的心一阵阵抽痛,他等了那么久、那么久……以为终于等到了,可是到头来却是更彻底的绝望。他默默被离朱抱着,头偏向一边,对她的呢喃低语置若罔闻。“离朱,放开我,让我走吧……”      “我不会让你走的,荼靡。你相信我,绝对不会……再让你难过了。”离朱颤抖着贴上荼靡的嘴唇,略有些生涩地研磨,双手缓缓下滑,挑去了他外衣和里衣的束带。      大红的衣襟敞开,离朱不禁呼吸一滞,愣愣看着荼靡。这名副其实的妖孽啊!栽在他手里真是一点儿都不冤枉……      莹润的肌肤仿佛纯白的丝缎,在斑驳烛光下闪烁着淡淡光泽。墨发铺洒在绯色锦被上,如蜿蜒盛开的珠帘菊。细弯斜飞的黛眉下,一双凤目紧紧闭着,然而微微瑟缩的睫毛却彻底泄露了他的心事。      离朱的吻辗转向下,一口咬在白鹭脖颈上,小心翼翼舔舐着凸起的喉结。荼靡喉咙中发出一声混沌的呜咽,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的被单,粉樱般的嘴唇却抿得更紧了。      “荼靡……”离朱吻得有些意乱情迷,七手八脚褪净了二人的衣物,一双小手沿着荼靡瘦不见骨的腰际游走。突然,她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柔软的手指轻轻拂过荼靡脐下那条细长的红线。      荼靡身子一震,背脊弓得像只弯弓,眼睛里隐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别哭啊……别哭,荼靡……都是我不好,又让你伤心了。”离朱手足无措地吻上他白玉般的脸颊,吸吮着咸涩的泪水。      “离朱,你……放开我吧。”低微的声音仿佛风中无可依附的落叶,悄然砸落在离朱心里。      离朱愣了愣,摇摇头。傻子才会在这个时候放他走,好歹咱也是阅遍晋江无数的四有青年,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路么?她这样想着,已低头含上了荼靡胸前鲜艳的小红花,手指灵活地绕过草丛,覆盖上那滚烫的欲望。      “你……”荼靡喉中一声难以抑制的低吟,霍然睁开双眼。水雾弥漫的眼中早已不是方才的清明和黯淡,而是氤氲着一层浅浅的暗潮。      “荼靡,给我吧。”离朱敏锐地发现那白皙的身子上泛起了点点粉红,空气中再度充斥起如丝如缕的秋彼岸花香。她满意地笑笑,跨坐到荼靡腰身上,俯身噙住他柔软的唇。      “真、真的吗?”荼靡手臂弯曲,勉强撑起上半身,困惑地看着离朱。“你不是、不是……”还放不下曼朱沙。      离朱摇摇头,细吻温柔如水,洒落在荼靡鬓发间。“跟他没关系,荼靡,我刚才……真的只是好奇。之前不让你碰我,其实,我是怕你将来会后悔……”      “我?我怎会后悔?”      “因为我不想成为优钵罗。荼靡,我怕你会后悔,怕你会恨我……而我、我大概……承受不了你恨我……”      荼靡愣了愣,坐直身子,双手捧起离朱脸颊,用舌尖轻触那上面温暖的湿润。“离朱,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眼泪,是甜的……”      他手臂一撑,身子重新压向离朱,修长的手指在她身上拂过,点燃一团又一团火焰。            桌上的烛火哔嚗作响,爆出个灿烂的烛花。      耳畔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似乎带了些情到极致的哽咽。荼靡垂下的黑发与离朱的交织缠绕在一起,散落在她胸前。坚强的欲望抵在她的花丛外,久未破门而入……      “怎、怎么了?”离朱半睁开惺忪的眸子,看向荼靡,却见他也正目光迷离地盯着自己,仿佛在看一件极其珍贵的无价之宝。      “离朱……”荼靡咬咬嘴唇,抬起她的腰身。“我、我真的……可以吗?”      离朱笑笑,手掌轻轻覆盖在他的眼睑上,挡住了他眼底坚定的渴望和那样脆弱的迷茫。      “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离朱的声音宛如魔咒,直刺向荼靡心脏,他腰身猛然一挺,终于将自己送入……那一片温暖的花心。      体内的异物感让离朱稍稍恢复些神智,她扭扭身子,惊喜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疼。莫非不是初次?可她穿过来的时候,那身子也就四岁左右的样子。她忽然想起荼靡刚才说过的话:我都不怕疼,你怕什么……      难道是他疼?      离朱猛然抬头,惊见面前那美艳动人却又苍白如纸的面容。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眉头死死拧成了一团,手臂虽然剧烈颤抖着,但却因为害怕压伤了离朱,而固执地撑在她身侧。      “荼靡……荼靡……荼靡……”      离朱眼角有些润湿,双臂微微用力,将他拉向自己。他的身体在这一刻轻得仿佛羽毛,稍微抗拒了一下,便乖乖放松了手臂,顺从地倒在她怀中,如同清晨花瓣上一颗小小的露珠。      他们的身体紧紧契合在一起,直到荼靡挨过了疼痛,才又重新抱住离朱,缓缓律动起来。空气中,秋彼岸花的香气浓郁到了极致。低低浅浅的呻吟声汇成溪流,在静谧的医仙居上空徘徊……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重新安静下来。离朱含笑抚摸荼靡光洁如玉的背脊,仿佛在安抚一只撒娇的猫儿。而荼靡则心满意足地俯卧在她怀中,贪婪地汲取着她胸口的温暖。      荼靡知道,自己脐下那缕红线一定已经消失,而随之消失的,还有他左背上、离朱从未看见过的地方,那一朵极尽炫目的莲花印记……      窗外,月明星稀、乌鹊蛰伏,微凉的夜风拂过,吹落几片娇艳胜火的红梅。      ————————————————————————————————      终于被吃了,俺可怜的儿子~   趁着春宵好好甜蜜吧~   -_-||    一颗绿豆要发芽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重新安静下来。离朱含笑抚摸荼靡光洁如玉的背脊,仿佛在安抚一只撒娇的猫儿。而荼靡则心满意足地俯卧在她怀中,贪婪地汲取着她胸口的温暖。   荼靡知道,自己脐下那缕红线一定已经消失,而随之消失的,还有他左背上、离朱从未看见过的地方,那一朵极尽炫目的莲花印记……   窗外,月明星稀、乌鹊蛰伏,微凉的夜风拂过,吹落几片娇艳胜火的红梅。      离朱睡得很沉。      梦中,她仿佛置身于一片清凉的河水。那河水碧透见底、溪流潺涓,水面上覆盖着青翠的水草。她静静躺着,看水花从身侧蜿蜒而过,宛如母亲的手轻轻拂过面颊。有几只蝴蝶在水面上嬉戏,殷红如血,她揉揉眼睛,又仔细看去,却原来是几朵盛放的秋彼岸花。      四周充斥着清脆悦耳的水声,日复辄旧、月久年深。除了偶尔缱绻在她身上的水草,她的生活彷如一张白纸,干净得空无一物,然而她自己却颇为惬意这亘古不变的悠闲。于是,这样的日子也如她所愿地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她像往常一样抬头看向水面……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眸?宁静高远、明澈清和,一如湛蓝色天空,洞若观火、不染纤尘,而又暗含着无限的仁慈悲悯。琥珀色的眼底似乎隐藏着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够抚平世间所有哀伤与疼痛,使万事万物都在那无尽悠长的目光中得以永生。      他一袭白衣,俯在河边摘了几条水草,并未束起的墨色长发沿着肩头滑落,在水面上搅起圈圈涟漪。隔了轻缓的水流,他的面目并不十分真切,然而她却不知为何能够清晰地看见那双眼眸,穿过浮萍、穿过河水……静静落在她身上。      “优钵罗,我听说你离开佛祖身边,已在这忘川河中沉睡了数万年。你……究竟为何,迟迟不愿醒来?”      他的声音浅淡清隽,仿佛一副落笔绵延、参差勾勒的水墨画,而之于她,却如同黎明破晓时的第一缕阳光,久旱时节中的第一声惊雷……            离朱霍然睁开双眼,惊魂未定地喘息着,被涔涔冷汗打湿的衣衫粘腻地贴着身子,寒意彻骨。如果刚才只是个梦,也未免太真实了些。水流过身体的触感,秋彼岸花飘过水面的轻盈,还有那双碧落虚空般的眼睛……曼朱沙。      “做恶梦了?”      头顶传来沙哑而慵懒的嗓音,离朱猛然抬头,撞入荼靡略有些焦虑和不安的眼眸。她张了张嘴似要说些什么,随后却又轻轻摇头,把自己埋进他温暖的怀里。她知道,曼朱沙是横在她和荼靡心里的伤,不可说、不敢说,一说便是错。既然决定了要和荼靡厮守到老,以前那一万年的守望……便全当一场大梦吧。      离朱忽然想起那个在红梅树下转身走入黑暗的萧瑟背影,心底猛然一紧,他或许仿佛是这世间最纯粹的光,却永远无法照亮自己的哀伤。      “离朱,在想什么?”荼靡轻吻她的额头,心中却泛起浅浅的苦涩。保留在他身上的优钵罗的天冲魄已归位本体,她应该是忆起了一部分曾经的记忆。只是,她那段最初的记忆,却是曼朱沙……他紧紧闭上眼睛,等着从她口中再次吐出那个让她神魂颠倒,却让他怅然若失的名字……      “只是做了个梦。荼靡,我梦见一颗绿豆迷路了,找不到妻主,然后它就一直哭一直哭……最后变成了绿豆芽。”      离朱的声音甜甜腻腻,带着些许懒散,却让荼靡眼眸一亮:她明明梦见了那个人,却没有在他面前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她是……怕他难过吗?一股暖意在心间缓缓弥漫,因为注定不能是她的唯一,所以自私地改变了她的命格,让自己成为她生命中的第一……      他不是不知道私改命格的后果,也不是不懂摆在他面前的路将会有多么艰难。只是,一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当他再次想起曾经,他依然不会后悔,那一天……将生命改变。      “荼靡,给我讲讲你和优钵罗的故事吧。”      “我……和优钵罗?”荼靡迷茫地低下头,抬手抚摸着离朱的脸颊。天冲魄归位,她好像没什么改变,眉眼还是那双眉眼,鼻尖翘翘的,嘴唇弯得像钩新月。可又似乎与昨日有些不同,举手投足间焕发出的灵动和生机,虽不明显,却宛如花枝上挤出的点点新绿,只待春风一过,便芳郁满园、百花竞艳。      “荼靡!”见他久久不说话,离朱忍不住又轻唤一声。      “唔……我、我和优钵罗……”荼靡回了神,定定看向离朱,却又像是透过她,看向一万多年来每一个静默守候的昼夜。就算那漫长而寂寞的等待只能换这一刹矢志不渝的相拥,他也心甘情愿。      “起初,当我还只是火照之路上一朵普通的秋彼岸花时,我就知道忘川里有一粒佛祖遗落的青莲莲子,混沌了数万年而尚未觉醒。十殿阎王为了那枚莲子,不知去佛祖面前求教了多少次,然而每一次佛祖都是含笑而语,曰机缘未到。”      离朱身子一僵,她在梦中看到的那条河,清浅见底,水面上覆盖着一层碧绿的忘忧草……岂不就是忘川么?      荼靡没察觉她的异样,继续说着。“后来我终于修成正果,成为秋彼岸花神,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忘川寻找那枚传说中的莲子。但是……从未得见。我接连去了几次,也就放弃了,只是每天放几朵秋彼岸花飘过河面。那时我想,我与那青莲大概没有缘分……但若她某日能因看见秋彼岸花而觉醒,也算一桩功德……”      “她看见了!”离朱下意识打断了荼靡,梦里的情境脱口而出。“她看见了你的秋彼岸花,像蝴蝶一样飞过天空,很美……”      “她、她看见了?看见了……如此,甚好。”荼靡先是一怔,随即又点点头,眼眸里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芒。她看见了他的花,可是唤醒她的那个人,却不是他……      “荼靡……如果有一天你不见了,我也会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变成绿豆芽!”      离朱似乎察觉到他的低落,舔舔嘴唇,在他胸口蹭来蹭去,成功点燃了一团火焰。      空气中,重新弥漫起暧昧而浓郁的秋彼岸花香。荼靡下腹一紧,紧紧抱住了怀中的人儿,翻身压在身下……      这一次,抱住了,他再不放手。            日上三竿。      离朱揉着酸疼的腰缓缓睁开眼睛,斜眼瞪着睡得正香的荼靡。他倒挺滋润,却可怜了自己的小腰,想她一届凡夫俗子,拿什么跟神仙拼体力?      神、神仙……      狼爪毫不怜香惜玉地拍上荼靡臀部,聒噪如晨起的喜鹊。“哎哎!荼半仙儿……荼大神!醒醒!快醒醒!”      “唔……”荼靡羽绒般浓密的睫尾轻轻扇动几下,张开雾蒙蒙的双眸,哀怨地看她。“什么半仙儿、大神的……难听死了。人家是花神!”      “神你个头!我问你,神怎么能和凡人……那个……OOXX的?”      “什么偶偶查查?”荼靡愣了愣,翻身坐了起来,一头墨黑长发沿着精致无暇的身体滑落,再配上那略有些迷茫却极致诱惑的妩媚……看得离朱有一种喷鼻血的冲动。      她定定心神,强迫自己放弃扑倒荼靡的邪恶念头,脸颊却不期然得红了彻底。“我、我说……神怎么能和凡人……做那个……房、房……事!”      “原来离朱亲亲问这个啊。”荼靡笑笑,修长的手臂微抬,将凌乱的长发束到耳后。“三生石畔有一种绛珠草,吃了以后能封印一半神力,将身体凝结为实体。”      “哦……”离朱点点头,捡起里衣披在荼靡身上。“那是不是小川也吃了?”      “当然。”荼靡斜睇她,眼神好像对着个白痴。“      他话音未落,房门竟被人一脚踢开。荼靡脸色一变,迅速扯过锦被包在离朱身上,然后转头狠狠看着来人。“忘川,你不懂得进别人房间前要先敲门的么?”      忘川咬着嘴唇,望向跪坐在床上、露出光溜溜的肩膀的离朱,目光在那陌生而又熟悉的脸颊上留恋了几秒,随即缓缓移开。他低下头,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似乎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片刻后,他深吸口气,忽然开口,声音仿佛被碾碎的沙砾。“荼靡,马车已经找好了,后天启程。”他说完,又凝眸看了离朱一眼,转身离开。      离朱愣了愣,默默消化着忘川的话。“启程?荼靡,你要离开?”      “是我们要离开。”荼靡翻身下床,找来个掐金镶玉的首饰匣子,从里面拿出一枚玉佩,放在离朱手中。“离朱,你收好这枚玉佩。这是乔府正夫交给我的,说是当初他遇到你时,你身上唯一的物件,应该……和你的身世有关。你要答应我,在时机未到之前,决不能让任何人看见这玉佩。”      荼靡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让离朱怔了怔,随即重重点头。那玉佩巴掌大小,温润莹透、凝白无瑕,在阳光下的照射下没有一丝微黄,反而透着粉白的雾光,应为上等羊脂玉所雕。玉佩两侧镂雕着两尾独角螭龙,长尾而有翼,中间覆以勾云纹,正中孔内雕有一凤,头顶三羽长翎,身后长尾垂曳。      离朱看了那玉佩半响便贴身收好,荼靡笑笑,在她唇边狠狠亲了一口。“离朱亲亲,快随为夫去收拾收拾,咱们好逃命了。”      “逃命?”离朱挑挑眉头。“我们为什么要逃命?”      荼靡双臂弯曲,把她抱进怀里,轻咬着她小巧的鼻尖。“还不是你色迷心窍,非要人家给白琥珀解毒。你信不信,他昨日离开医仙居,他的那些仇家今日便已经开始琢磨着要怎么结果我了……”      “有……这么严重?”离朱目瞪口呆,手足无措地揉搓着衣角。“我、我不知道,对不起啊,荼靡……”      荼靡看她小孩般的表情,心里却是暖暖的,不禁抬手捏了捏那粉扑扑的脸颊。“其实就算离朱亲亲早知道这样一个结果,当时也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呃……嗯。”离朱点点头,声如蚊鸣。      “好啦!没关系的。”荼靡出奇得大度,拉着她的手向阁楼走去。“之前我让忘川下山,就是去找咱们将来要落脚的地方了。反正这医仙居我也住了一千多年,烦都烦死了。咱们赶快收拾一下,把人家收的宝贝都带上……”      他唠叨了半天,忽然脚步一顿,转头看向离朱,动人心魄的眼眸里仿佛落了满目星辉。“离朱亲亲难道不问问人家咱们要去哪儿吗?”      “不用……”离朱摇头,用力反握住荼靡的手掌。“你要去的地方,便是我要去的地方。黄泉碧落……都跟着你。”      ————————————————————————————————————————      撒花!!!   这几只原始人终于下山了……    罂粟男VS病西施   “好啦!没关系的。”荼靡出奇得大度,拉着她的手向阁楼走去。“之前我让忘川下山,就是去找咱们将来要落脚的地方了。反正这医仙居我也住了一千多年,烦都烦死了。咱们赶快收拾一下,把人家收的宝贝都带上……”   他唠叨了半天,忽然脚步一顿,转头看向离朱,动人心魄的眼眸里仿佛落了满目星辉。“离朱亲亲难道不问问人家咱们要去哪儿吗?”   “不用……”离朱摇头,用力反握住荼靡的手掌。“你要去的地方,便是我要去的地方。黄泉碧落……都跟着你。”      话说荼靡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他以前收的大部分诊金都兑成了银票,可这仍然不能掩盖他婆婆妈妈的本质。因为光他舍不得扔掉的衣服就装了整整两箱,更不用说那些琴棋书画的宝贝收藏。一千多年啊……得攒下多少东西?离朱光看看就有翻白眼晕过去的冲动。      由此可见,收拾细软当真不是个容易差事。      用荼靡自己的话说,就是忙碌了整整两个白天不算,还牺牲了与离朱亲亲巩固感情的夜晚时光。最可恶的就是忘川,不仅不帮忙,还在一旁黑脸盯着两人。而离朱几次想和他说话,却都被他找借口躲开了……      是夜,万籁俱寂、星月无光,两辆马车悄然离开医仙居,往山下行进。每辆马车前都坐着两名车夫,均是一袭黑衣、斗笠遮面。离朱开始时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看荼靡和忘川都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马车避开官道,载着三人一路向东。路上倒也平静,荼靡换回了男装,更加毫不避嫌地日复一日缠着离朱,忘川却依然满脸郁闷苦大仇深。      一路上春意盎然、山水如画,如果不是急着赶路,且每天面对着四个赶车的人形冰块,离朱还真以为他们只是出来旅游,而并非逃命了。      几人在路上行了大约十天,来到一个叫做雁翅的小镇上,再往东几十里便是三人的目的地,西蜀国都琼华城。荼靡提议在这里稍作休整,离朱二话不说举四脚投了赞成票,而忘川却依旧是阴翳着眸子,冷哼一声,便再不言语。      找好客栈安顿下来,车夫在马厩喂马,忘川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荼靡要沐浴……于是离朱闲得发慌,自己溜上了街。      雁翅镇是进入都城的必经之路,街上人群熙熙攘攘、颇为繁华,也正因如此,荼靡才会决定在这里歇整一天。临街有不少商铺,夹杂着一些挑着担子的货贩,卖的多是只有男子才会喜欢的珠宝挂饰。不过离朱却欣欣然蹲下身来挑选,想买样东西送给荼靡。      珍珠耳坠,不大气……      猫眼石手链,太累赘……      离朱看了很久,眼角忽然瞄到一根玉簪。说是白玉,却有些暗黄的杂质,跟她那枚羊脂玉佩相比可算云泥之别。可这簪子巧就巧在那点暗黄正好落在簪头,仿佛浮云上涂着一抹新生的朝霞。   她掏钱买下玉簪,贴着里衣放好,暗想将来一定要努力赚钱,因为她的荼靡值得这天下间最好的。      “姑娘是外乡人?要去都城?”那卖东西的小贩收好银子,笑眯眯看着她。      “是啊,我和夫郎明日进城。”离朱转念一想,又问:“不知这位姐姐可知道雁翅附近有什么好玩儿的?”      “不如去岫云寺吧。”那小贩看她一脸甜笑,歪头想了想。“我看妹妹年纪不大,应该成亲没多久吧?据说那里求子很灵验的……”            岫云寺就在雁翅镇西,寺院建在半山腰,坐北朝南,背倚青山叠翠,面临清溪潺幽。巍峨殿宇依山势而建,呈左右对称的格局,内里的亭台楼阁、殿堂斋轩无不是飞檐勾角、曲水流觞。这寺院并不很大,香火却旺,大概南来北往的路人都愿来这里烧几柱高香,图个心安吧。      离朱沿着石阶向上,此时正值春意缠绵,寺内古树参天、佛塔林立,都掩映在一片姹紫嫣红之中。她摸摸怀中玉簪的硬度,想起荼靡,也不由得心情大好,唇角勾起浅浅的笑容。      大雄宝殿前烟雾缭绕,离朱求了支签。细细长长的竹签上用朱砂描着蝇头小字,却是句偈语:本有今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      和一般的签文不太一样啊……离朱磕了个头,随后起身去找僧人解签。她没有看到,在她额头触地的瞬间,原本恹恹的烛火蓦然一亮,暗蓝色火苗在空气中悄无声息爆裂,宛如一朵绽放的青莲。      解签的花厅在寺院第二进院落的东北角,红砖碧瓦,墙上漆着一个暗金的“禅”字。门扉半掩着,从里面传出沸沸扬扬的人声,而等候解签的队伍却已经排到了外面。      想当年春节的时候,熬夜买火车票的队伍也不过如此吧?离朱有点头疼,握了握手中的竹签,转身欲走。      “姑娘可是要解签?”      一个低婉如天籁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离朱下意识回身,竟略有些失神。眼前的人青纱遮面,狭长如柳的黛眉下,露出一双海蓝色眼眸,身上的蓝色长衫在阳光下闪烁着熠熠光泽,轻薄软艳,仿佛海水的波纹。只那一双眉眼,便已如罂粟一般能令人着迷沉醉。      “呃……”离朱定了定神儿,蓝眼睛的……莫非是外国人?中文说的还真好啊!她敲敲脑袋,微微一笑。“本来是要解签的,不过人太多,算了。”      “不如我替姑娘解了可好?”那人说的虽是问句,细白的手指却已轻轻夹起离朱手中的竹签,默默看了几遍,随即又将签文还了回去,平淡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所谓未生得生,已生即灭。姑娘乃若即若离、若有若无之人。”      未生得生,已生即灭。      是说优钵罗在忘川中沉睡不醒,苏醒来后潜修万年得成正果,却又因痴念曼朱沙而自毁元神……      离朱心神一乱,紧接着却又安定下来,既然若即若离若有若无,那就权当没看见好了。她抬头看看斜阳,想着荼靡一定早已沐浴完毕,正哀怨地斜倚在栏杆上等她,嘴角便不自觉露出心驰神往的笑容,向那人拱了拱手。“多谢公子解惑,在下告辞了。”      “且慢!”那人叫住离朱,歪了歪头,天蓝色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笑意。“难道姑娘就这么走了?”      “啊!瞧我这记性!”离朱一拍脑门,抹出块碎银子递了过去。      那男子一怔,微微摇头。“小生为姑娘解签并非为了银子,而是想请姑娘帮个小忙。”      小忙?离朱暗自皱了皱眉,有些犹豫。她虽然容易脑热,但也没忘记她们现在的处境正可谓泥菩萨过江。而且面前的男子无论谈吐、气度或是眼睛里散发出的华光,怎么看都不会是个普通人。他指的小忙,对她来说大概就是阿汤哥那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男子似乎也看出她的迟疑,语气略有些焦虑。“姑娘,我本随家兄前来礼佛,但家中妻主突有急事,让我明日速速赶去宿州。家兄身子不好,所以……想拜托姑娘将他平安送回都城。”      “哎?”离朱眉梢一挑。“请问这位公子如何知道在下要去都城?”      那男子顿了顿,指着她手中的竹签。“一般来说,只有要去都城而前途未卜之人才会来岫云寺求签。如果姑娘是刚刚离开都城而路过雁翅镇,那就说明一切早有定论,又何必再卜呢?”      “呃……有道理。”离朱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对啊!你我二人素昧平生,公子又怎知在下不是恶人,不会把令兄偷偷卖了?”      大概是她脸上的困惑太过白痴,男子竟低低笑出了声。他的笑声清浅而柔和,仿佛潮水轻轻满过沙岸,留下一串细碎的泡沫在阳光下瑟簌。“不瞒姑娘,我随妻主在各地经商,自问还有些识人辩物的本事。姑娘眉眼净澈、毫无瑕秽,方才又因解签人多而不愿去凑那热闹,自然是个凡事无争的,又怎会有恶人的花花肠子?”      离朱叹了口气。“多谢公子夸赞,但在下身为女子,照顾令兄……实在不方便。”      那男子怔了怔,眼底的诧异一闪而过。“不过是举手之劳,姑娘又何必推脱呢?若非家兄身体不好,我也不必如此大费周折地强人所难。姑娘衣衫上有很浓的草药香,想必是出自杏林之家。为医者,难道不该悬壶济世吗?”      “我……”离朱很想说她不是医,她家相公才是。人家已经把话上升到了人格高度,好像她再不答应就是对不起党和人民,蔑视劳苦大众,危害世间苍生……好吧!这么多天都没见有人追杀,应该不会那么巧在最后一天暴露行迹吧?全当积德行善了!      “那个……”她皱着眉,认命舔了舔嘴唇。“在下住在同升客栈,不知令兄安顿在何处?我们明早出发前也好去接他。”      男子见离朱终于应了下来,海水一半湛蓝的眼眸里满是欣喜。“罗修多谢姑娘!姑娘心慈,将来必有善报。家兄名唤潇湘,眼下就在寺院厢房里休息,明早辰时前我会遣人送他到姑娘下榻的地方……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呃……你叫我离朱就好。”      “如此,多谢离朱姑娘。待罗修此间事了,一定陪同家兄登门拜谢。”      “不用不用,罗公子太客气了。那个……在下还有些事情,这就先告辞了。公子一路顺风。”      离朱看看天色,想着荼靡阴沉的脸,忙客套几句,便急匆匆离开了岫云寺。她一路小跑,但回到客栈时仍已是掌灯时分。荼靡黑脸坐在房间内,原本是心心念念地等她回来,却又在见了她的瞬间冷哼一声,别扭地转开了头。      “荼靡……”离朱八爪章鱼般扑了上去,将他抱在怀里狠狠亲了几口。“别生气了啊,荼靡,我有惊喜给你……”      她话音未落,却听房外传来几声叩门声。      “谁?”难得离朱这么主动抱他却被人打断,荼靡很生气,微微眯起双眼。      “请问离朱姑娘在吗?”      “找我的?”离朱诧异地眨眨眼,起身霍然推开房门,却惊见门外站着两个小童,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一名年轻男子。      那男子没有覆盖面纱,身材高挑、面容清隽,一袭浅碧色绸缎长衫陪着腰间的白色宫绦,将他腰身束为盈盈一握,映衬得犹如弱柳扶风。一双远山眉轻轻蹙着,小鹿般清澈的眼睛里带着涓涓水色,脸色苍白,鼻尖微翘,粉白的嘴唇紧抿在一起,尽显病态的美。      他微微福身,声音轻柔似水。“潇湘见过离朱姑娘。”      离朱向来不喜欢病病歪歪的人,可这一次居然被这云雾般稀薄而轻盈的男子震撼,导致大脑自动关机,一个劲盯着人家看不说,心中所想也脱口而出。“公子果然是西子捧心,愈增其妍……”      她话一出口,自己也怔了怔,随即便感觉到身后有两道杀人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离朱讪讪回头,嘴角刚扯出一个谄媚的笑,便被荼靡一爪子打了回去。绝美的凤目半眯着,隐约泄露出危险的光芒,他盯着离朱,从喉咙里一字一顿挤出几个字来。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结发同枕席   她话一出口,自己也怔了怔,随即便感觉到身后有两道杀人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离朱讪讪回头,嘴角刚扯出一个谄媚的笑,便被荼靡一爪子打了回去。绝美的凤目半眯着,隐约泄露出危险的光芒,他盯着离朱,从喉咙里一字一顿挤出几个字来。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完了!荼靡生气了……      离朱瞪着眼前那个笑容缱绻、人畜无害的病西施,大脑全然不能正常运转……天神大人啊!明天要带他上路的事儿还不知道怎么跟荼靡说,这会儿又送到客栈来了……是嫌她命太长么?      “荼靡!不是这样的!荼靡……你听我说。”离朱可怜兮兮地吊在荼靡衣袖上,任他像拖麻袋一样拖着她在房间内暴走。      “我不听!不听不听不听!”荼靡停下来喘着粗气,手指轻撵,指尖迸出一线白烟,水光潋滟的眸子里仿佛落着破碎的星。“你让我救忘川,我救了。你让我救白琥珀,我也救了。现在你又找来一个!离朱,你到底……唔……”      他没说完的话被离朱吞进嘴里,变成一连串奇异的低吟。离朱一手牢牢抱着他的腰,另一手扣在他脑后,舌尖肆无忌惮地滑进他口中,与他纠结缠绕……      直到空气中开始弥漫若有若无的秋彼岸花香,两人身体接触的部位温度飙升,喷洒在面颊上的鼻息也越来越浑浊,离朱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荼靡,将脸埋在他柔直的发丝间。      “荼靡,你相信我……我真的,真的……只要你一个就好了。”      离朱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些哭腔,听得荼靡心中一颤。如果可以的话,他又何尝不想把她捆在身边,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他能在她三魂未齐之时私改她的命格,如今的她却已是三世之身,远远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荼靡轻叹口气,微微推开些离朱的身子。“我知道了,说吧,怎么回事?”      离朱摩挲着他绯红的脸颊,刚要开口,却忽然想起门外还杵着三个电灯泡,顿时怨气横生……她家荼靡情动时的妩媚样子居然叫别人看了去!(也不想想是谁硬搂着人家亲个没完没了……)      “那个,还请罗公子先回房休息,咱们明日辰时出发。”      “多谢离朱姑娘。”罗潇湘浅浅一笑,仿佛料峭春寒中盛开的玉兰。“潇湘告退,不打扰姑娘了……”      他正欲转身离开,却被不知道何时冒出来的荼靡一把搭上手腕。罗潇湘显然吓了一跳,本来就如稚鹿般无辜的眼神中又平添了几分慌乱,脸色也愈发苍白,却紧紧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大胆!”站在他左侧的小童见了荼靡的样貌先是怔了怔,随后竟破口大骂。“你这刁夫!恃宠而骄、不尊妻主,还敢侮辱我家主子!你……犯了七出之罪,休了也罢!”      话音一落,荼靡脸色变了变,手指却仍搭在罗潇湘脉络上没有移开。      离朱将他的难堪看在眼里,脸色却比他还要难看。欺负她可以,欺负她家荼靡不行!她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心肝宝贝凭什么给别人骂?离朱皱皱眉,怒极反笑,一手揽过荼靡的腰,狠狠瞪着那骂人的小屁孩儿。      “相公莫要介怀,不知哪里来的凶狗吠得欢。待为妻剥了它的狗皮,拔了它的狗牙,炖了它的狗肉,打碎了它的狗骨头……给相公煮汤喝,如何?”      “你骂我是狗?”      “哎呀!是我不好!”离朱装腔作势地敲敲脑袋。“我怎么能骂你是狗呢?那也太对不起狗了……”      “你……”小屁孩儿气急败坏,正要说些什么,却被罗潇湘死死按了下来。      “碧桐,给这位公子道歉。”他的声音虽然很低,却仿佛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主子……”小屁孩儿看了看喜笑颜开的离朱,满脸不情愿。      罗潇湘叹了口气,微微加重了语气。“连我说的话也不听了么?道歉!”      “我……”小屁孩儿显然被纵容惯了,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罗潇湘。片刻后,竟撇下两滴泪来,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罗潇湘摇摇头,唇边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离朱姑娘,那孩子让我惯坏了,从小就没规矩。如今他顶撞了尊夫郎,潇湘在这里代他赔给二位不是了。”      离朱摆摆手,也咧嘴笑了笑。她自认优点之一,任何情况下绝不迁怒他人。      “罗公子,可否容我问一句……”荼靡缩回手,抓了一缕离朱耳侧的长发,在掌心中拨弄着。“刚才我诊了你的脉象,发现你身体并无病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罗公子该是中了蛊吧?”      罗潇湘呼吸一滞,一双鹿眼难以置信地盯着荼靡,轻轻点了点头。“十五年前,中了血蚕蛊……”      “十五年前?”荼靡皱皱眉。“据我所知,中此蛊者会在三个月内血液枯竭。就算用最珍贵的千年冰川雪莲续命,也长不过三年。你以什么吊命?”      罗潇湘定定看他,许久,长舒口气,毫无血色的双唇微张,吐出几个字来。“须弥海,鲛人肉。”      他微合着眼,等待接收鄙夷的责难,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声浅笑,不由睁开眼愣愣看了过去。荼靡单臂搭在离朱肩上,另一手把玩着她的长发。他一半身子被烛火镀上层浅浅的金色,另一半身子却沐浴在黑暗中,樱粉色的柔唇微扬,勾着魅惑人心的弧度。      “鲛人肉……罗公子还真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看来我家离朱亲亲捡了个宝啊……”      罗潇湘耳根一红,傻傻看向离朱,却见她正气得跳脚,小手死死捂在荼靡嘴上,哼哼哈哈地解释着。“荼靡……你别乱说!罗公子的弟弟帮我解了签文,我也只是要把罗公子送到琼华城还个人情而已!”      荼靡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小小一甜,随即却又立刻敛去了笑容,冷哼一声,扬起纤细如白鹭的脖颈,转身走回了房内。      “还在生气啊……”离朱顿时泄气,对着罗潇湘拱了拱手,扯出丝苦笑。“罗公子,别忘了明日辰时出发。我、我……我不送了,你好好休息。”      她也不管礼不礼貌,话音一落就匆匆关了房门。      罗潇湘在原地愣了愣,他也是第一次遇见别人当着客人的面便毫不避讳关上房门这样的事,不由颇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客栈里的隔音效果不好,还能隐约听见屋内传来撒娇似的拉长了尾音的哀求声和冷言冷语的埋怨声。      “主子,明早还要赶路,咱们回吧。”伺候在罗潇湘右侧的小童一脸少年老成,似乎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压低嗓音缓缓道了一句。      罗潇湘下意识点头,被小童搀扶着走了几步,又转回头来失神地看了看那扇紧紧闭合的房门。那一抹鲜艳而恣意的红好像被火烧过一样,牢牢印在了他的心上。也许……只有那样倾城绝色、任性妄为的男子,才能拥有被人宠溺和深情相待的权利,才能期待一生一世的幸福。      而他,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每天所做的事情不过就是睁开眼睛喘气而已。甚至……连他童年时唯一的快乐,也被上天收了回去……            话说离朱一关上房门,便飞身扑到荼靡身上,甜腻的声音仿佛往蜂蜜里添了香油。“荼靡……荼靡……别生气了,好不好?”      荼靡被她唤得心襟□,却仍是板着脸。“你说,罗潇湘的弟弟长得俊不俊?多大了?嫁没嫁人?”      原来俺家荼靡吃醋了……离朱偷笑,手臂捆着他杨柳般柔软的腰肢。“不俊不俊,我的荼靡才是天下间最俊的……呃……神仙!”      荼靡一笑,愣了愣,随即坚定地摇摇头。“三界中最美的人是天界的上神阿修罗王,据说他只要笑一笑,须弥海的海水就会腾起巨浪,碧落宫的织女就会忘记织云,甚至连最高傲的龙族也会对他顶礼膜拜……离朱,像我这样的花神是一抓一大把的……”      离朱看着荼靡略有些落寞的眼眸,心中忍不住狠狠一疼。她笑笑,扳过荼靡的脸,在他眉心近乎虔诚地印上一吻。“傻孩子……花神虽然很多,但是会对我笑,会跟我发脾气,会为我胡乱吃醋……等了我一万多年的那个人,却只有一个荼靡。你啊,是我的荼靡,是我独一无二的……”   她拉起荼靡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执着木梳一下下梳理着他墨泼般的长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离朱顿了顿,歪头看向荼靡。“三梳梳到什么来的?”      她眼中闪烁着一点点迷离和慧黠,荼靡又怎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宠溺地笑笑,侧身接过她手中的木梳,顺着她柔直的黑发直梳到底。“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离朱笑眯了眼,手指在荼靡头上摆摆弄弄,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从怀中掏出玉簪斜插了上去。荼靡愣了愣,举起铜镜左右照着,指尖略有些颤抖地轻轻碰了碰簪头,带着丝冰凉的触感。      “这是……给我的?”      离朱点点头,含笑看他。原本平凡无奇的玉簪因为顶戴在荼靡头上而变得贵气逼人,并不纯粹的白玉在烛火的映照下仿佛流淌着华丽的光,而簪头那一点黯淡的黄色也随之生动起来,宛如蠢蠢欲动的朝阳。      “荼靡……你真美。”离朱俯身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心满意足地微笑,那美到极致的侧脸仿佛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摆在她眼前,让她忍不住一亲芳泽。      离朱眼珠一转,不知从哪里找来两根细长的红色丝线,又拿起剪刀剪下一截自己和荼靡的头发,放在一起打散,再用红线系成了两缕,一缕放在荼靡随身的香囊中,另一缕和羊脂玉佩一起包好了,贴身放着。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荼靡,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吧?”      荼靡自她开始剪头发的时候就一直僵直着身子,维持一个姿势不动,此时更是张了张嘴,连话也说不出来。      “荼靡……荼靡……”      离朱在他面前晃晃爪子,却被他猛然揽进了怀里,力气大得像要将她揉碎。心底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正在微弱的叫嚣着:逃吧……带她逃吧……可是,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荼靡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拉开离朱的身子。“你今天求到的签文是怎么说的?”      “是句偈语来的!”离朱抬起头,努力地想了想。“好像是……本有今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      “三世有法,无有是处……”荼靡毫无意识地喃喃重复了一遍,脸色却早在听到签文的瞬间,便已化为死灰……      ————————————————————————————————————      多谢大家来看小的码字~   小的一定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   -_-!!    穿越必备之追杀   荼靡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拉开离朱的身子。“你今天求到的签文是怎么说的?”   “是句偈语来的!”离朱抬起头,努力地想了想。“好像是……本有今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   “三世有法,无有是处……”荼靡毫无意识地喃喃重复了一遍,脸色却早在听到签文的瞬间,便已化为死灰……      夜晚,泛滥着春日里特有的微寒。偶尔有风吹过,将庭院里刚发芽的细柳扶上了云端。      罗潇湘合眼躺在床榻上,仿佛回到了七岁那年的夏天。灿烂的阳光下,他从墓室般的房间中逃了出来,像一具腐烂的尸体匍匐在花亭旁边的栏杆上,五脏六腑剧烈抽搐,喉中翻滚着浓郁的血气。他摸出一小块金锭,缓缓送至嘴边。      吞下去……吞下去吧!只要吞下去,一切都会结束了……      他咬咬牙,张嘴含住了金锭,却在生死一瞬,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嗓音。“小哥哥,你在干什么?”      他猛然回头,看见斑驳的树影下站着一个小小的女童,并不精致的相貌在阳光的映射下反射着淡淡的柔光。他一时忘记了说话,只是愣愣看着那女童缓缓向自己走来。轻盈的衣角随着脚步轻摆,织锦上金丝映出的光芒刺得他眼睛一痛。他半眯起眼,却感觉有一双柔软的小手覆盖在自己的眼睑上,留下一片温热的触觉。      “小哥哥,别哭。”稚嫩的嗓音像糯米糖一样香甜。      “你……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女童歪头笑了笑,眼睛眯成两轮弯月。“我……我叫穆湘。”      后来他才知道,穆湘是当朝骠骑大将军穆阳芷之女,也是他指腹为婚的妻主。只不过自从他中了血蚕蛊,两家都再未提起过此事。他知道,他的命不过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事情。但他却仍控制不住地去想,那个树荫下小小的人儿……竟会是他的妻主。      小湘儿很喜欢他,几乎每天都跑来看他,赖在他怀里不愿意走。他是将死之人,连爹娘都要放弃了他,却意外得到了一份全身心的依赖。有时候,他绝望的心里会冒出个卑微的念头,如果……能活下去,如果……能守着她一辈子。      与他血脉相连的亲姐姐寻遍了整个西蜀,甚至遣人去了遥远的东越和南梁,最后终于找到一位奇人,说食用须弥海中的鲛人肉可以为他延命二十年。二十年……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奢侈。      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小湘儿这个消息,他甚至能想象她高兴的样子,一定眯着圆圆的眼睛,微微翘起小嘴,往两边勾出圆满的弧度。      他等她来……等来的却是她全家遇害的噩耗。      他心中那团本已燃起的小小火苗,又被一盆刺骨的冰水彻底浇灭。他不吃不喝,躺在床上等死……      五天后,他的姐姐来了,那个与他一脉相承、像小湘儿一样真心疼爱他的女子站在病榻旁,只说了五个字。“想不想报仇?”      醍醐灌顶!      只有活下去,才能为小湘儿报仇。他拖着病倦的身子爬起来,吞下了一块血淋淋的、带着诅咒的鲛人肉。原本,他只是单名一个潇字。可是现在,他却要替小湘儿活下去。      从此……他的名字,便唤作潇湘。            山道蜿蜒而隐秘,路两旁新生的野花一簇簇开得正艳,博得几缕春光,也抹平了三分料峭。      微风送来几声轻响,渐渐及近,却是从弯坳处驶来的两匹马车。车窗上挂着筚荆的帘子,随着山路崎岖而晃动出轻轻的响动。马车前分坐着四个一身黑衣、斗笠遮面的车夫,正襟危坐、全神贯注,似乎在隐隐戒备着什么。车内偶尔传来几声少女的笑声,清脆悦耳,回荡在远山迩水之间。      话说今晨出发时,病姿摇曳的罗潇湘被小童搀扶着上车,离朱站在一旁等荼靡。然而一向温顺的马匹竟不知为何在此时突然踏了几步,小童一个不稳,罗潇湘花容失色向后倒去。幸好离朱眼疾手快地抱了一把,才免了他后脑勺与大地的亲密接触。      罗潇湘窘得脸颊通红,一双鹿眼扑闪着不知该看向何处。离朱扶正了他,正要说些什么,怀中却突然一沉,竟是扮了小半个月包公脸的忘川。他紧紧搂着离朱脖子,在她肩膀蹭了蹭,一张俊秀的小圆脸上满是醋意。      离朱愣了愣,还没回过神来,却见荼靡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黑着脸抓了忘川衣领子直接扔进了马车……      原本只有三个人乘坐的马车一下子又多了三个人,竟显得有些拥挤。荼靡半卧在最里面,长腿蜷在身侧,头枕在离朱腿上。离朱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轻轻抚弄着荼靡的长发。荼靡被她捋顺了毛,舒服地闭上了眼。忘川却倚着车窗瞪他,眼睛里像能喷出火来。      罗潇湘带着两个小童坐在角落里,眉目低垂,看得出教养很好,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倒是昨天发飙的那个叫碧桐的小屁孩儿,看到荼靡不避嫌地枕在妻主腿上,满脸轻蔑地哼哼了几声。荼靡睫毛颤了颤,正要睁眼,却被离朱迅速用手盖在了眼睑上。      羽扇般的眼睫轻扫手心,有些痒痒的……其实只是不想让他看见那小屁孩儿脸上不屑一顾的表情,不想让他难堪,不想让他受伤……明知他不会在乎别人怎样看他,却也不愿意冒险。她受不了他眼眸中若有若无的落寞,哪怕一点点,都不行。      “荼靡……你说大雁为什么要飞去南方过冬呢?”      荼靡还没说话,小屁孩儿先蹦了出来。“你怎么连常识都不懂!因为南方气候温暖,北方寒冷!”      小样的,就知道给你挖个坑,你就得往下跳……离朱满意地勾了勾嘴角,斜扫他一眼。“说你笨,你还真是不聪明!那是因为大雁走得太慢,所以只好用飞的。”      “你!你欺负人!”小屁孩儿抓狂了,扯着罗潇湘的衣袖撒娇。“主子,那女的欺负我……”      忘川毫不顾忌地笑出了声,荼靡也唇角一扬,露出绝美的笑容,手掌轻轻拉下离朱的手,放到唇边仔细亲吻着。他吻得极慢,仿佛每一根手指上都镶嵌着价值连城的珍珠。离朱脸一红,缩回了手,荼靡也顺势坐了起来,手臂扣在她腰上,又俯身在她耳际轻吻了一下。      “你们、你们……不知廉耻!”小屁孩儿脸涨得通红,全身颤抖地指着两人。“居然……在人前……”      荼靡却似没听见一样,兀自扬了扬眉,凤目中水色迷濛,却在眼角处暗含了一线冰冷的光。“离朱……他们来了。”      “谁来了?”离朱摸不着头脑,刚要挑开竹帘,却被荼靡一把扯了回来,一枚袖箭擦着她的脸颊直直飞了进来,钉在另一面的车板上,发出声闷响。      “是……他们来了?”离朱睁大了眼睛,小脸上不仅见不到害怕,反而有些隐约的兴奋。      荼靡哑然失笑,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刚才被袖箭擦伤的地方便一寸寸恢复如初。“离朱,待在这里,不要动就好。”      离朱呆滞地点头,沉溺在他魅惑的笑容里,久久说不出话来。倒是罗潇湘心神一震,定定看着荼靡。面前这个绝色男子……难道,就是久负盛名的医仙荼靡吗?可是见过医仙的人都说其身为女子,又怎么会……      车外兵刃相接的响声打断了罗潇湘的思绪,他稳了稳气息,与身侧和他一般沉静的小童对视一眼。“红樱,去看看。”      那叫红樱的小童拱拱手,竟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化身为一道白光蹿了出去。他一入战团,外面乒乒乓乓的响声似乎愈发激烈,夹杂着几声惨叫。离朱想偷摸潜伏到窗边观战,却被荼靡发现,牢牢锁进了怀里。她哀怨地剜了荼靡一眼,却又舍不得推开他,只能暗骂自己一声活该!让你夫管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外面的嘈杂声渐渐平息了下来,伴随着最后的一声惨叫归于宁静。紧接着,车外传来一声鞭响,马车重新开始移动,在山路上留下两道细长的车辙。      荼靡终于松开手臂,对着窗外扬了扬下巴。“不是想看么?去吧。”      “不……不……不用了。”离朱下意识摇摇头。刚才叫那么惨,不知道会不会断臂残肢满天飞,傻子才去看……她转头,看了看气定神闲的荼靡和忘川,忽然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你们从哪儿请来的保镖?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请来的。”荼靡含笑,点了点离朱鼻尖。“是我问白琥珀要的。白云城遭人灭门,余下几百人都是精英,车外面坐着的便是他麾下十大堂主中的四人……给我的离朱亲亲当车夫。”            一直到了中午,马车才又停了下来。几人下车找了块平地歇息,也喂马儿吃些干草。春日的阳光暖融融的,映得青山绿水都别有一番风情。他们休息的地方正是一处瀑布的源头,目测落差至少二十丈,从上而下看去异常壮观,激流飞溅,盖河漩涡,如一壶然。      离朱盘腿坐在草地上,看着不远处那四只黑衣遮面的车夫,不由啧啧叹息起来。怪不得很早以前就觉得她们不对劲,原来人家是名副其实的“白骨精”!她咧嘴笑笑,又对自己慧眼识人的英明自我陶醉了一把,不简单啊不简单!(女儿啊!马后炮不是这样放滴……)      荼靡躺在她身旁假寐,忘川却跑到马儿身边,嘀嘀咕咕不知说着什么马语。马儿吃几口草,偶尔抬头看他一眼,幽亮的大眼睛里分明写着“用餐时间、请勿打扰”八个大字……      瀑布旁,罗潇湘带着红樱也正席地而坐,闭目养神。碧桐小屁孩儿却蹲在一边,手里拿着根小树枝,低头摆弄着什么。      哼!一而再、再而三欺负我家荼靡,非戏弄戏弄你不可……离朱恶向胆边生,悄然起身向碧桐走去。小屁孩儿聚精会神,全没听见某人故意放轻的脚步声……      “狼来啦!”      耳边一声嘶吼,全部防备的小屁孩儿被吓得脸色煞白,手中树枝不经意一挑,一个绿绿的东西向离朱飞了过来,离朱随手一捞……手心里的东西软软的、凉凉的,似乎还在蠕动……呃……蠕动?她惨兮兮张开一个手指,快速扫了一眼。      “离朱姑娘是不是不舒服?”罗潇湘看她面色有些异常,关切地问了一句。      然而他话音未落,山林中却忽然爆出一声惨叫直冲云天,残忍地划破了正午的寂静。      电光火石之间,一枚圆滚滚、胖嘟嘟的豆青虫被惨无虫道地抛上了天空,而肇事者却流着眼泪向后退着,一脚踩在悬崖旁长满青苔的岩石上,失足向下坠去。离她最近的罗潇湘下意识拉住她的手,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只感觉眼前天旋地转,和她一起坠入了瀑布。      陷入黑暗前,离朱的最后一个念头仍然停留在她刚才的那声惨叫上……妈的,俺竟然也能飙上海豚音……      ————————————————————————————————————————      “本有今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   是涅槃经中的一句偈语   我的理解是有既是无,无既是有,有无之间都自有缘由,无须强求,亦强求不得。   不知道理解的对不对……    野外生存一日游   电光火石之间,一枚圆滚滚、胖嘟嘟的豆青虫被惨无虫道地抛上了天空,而肇事者却流着眼泪向后退着,一脚踩在悬崖旁长满青苔的岩石上,失足向下坠去。离她最近的罗潇湘下意识拉住她的手,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只感觉眼前天旋地转,和她一起坠入了瀑布。   陷入黑暗前,离朱的最后一个念头仍然停留在她刚才的那声惨叫上……妈的,俺竟然也能飙上海豚音……      头疼、腿疼、胳膊疼、屁股疼……全身都疼!      离朱不知何时被冲到了岸上,咳出两口水,哽咽着悠悠转醒。      天色有些昏黄,大概已经到了傍晚。她抬手,抹去了眼睛上的一层水雾,努力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坠崖啊!多完美的穿越桥段,可她居然是被一个小屁孩儿用肉虫子吓到坠崖……      丢人!      荼靡一定急坏了……      离朱左右看了圈地形,想着是在这里等人来救,还是自己找路出去。然而紧接着,她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河对面的岸上,那一抹浅碧的身影。他……他怎么也掉下来了?      离朱呼吸一滞,终于想起坠崖前似乎是有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她的,只是……没想到是这位病西施。大概除了他以外,随便一个人都能把她拉上去,而不是陪着她一起掉下来吧?      她轻叹口气,淌水过去,小心翼翼探了探他的鼻息,又仔细看过他身上的衣物。没有出血说明没有外伤,气息虽弱,但好歹还活着。只是他为毛还不醒捏?      离朱纠结了片刻,决定进行穿越剧中第二个经典桥段——人工呼吸。      深吸口气,一手捏着罗潇湘鼻翼,一手托住他的下巴,她俯下身缓缓渡了口气,随后便松开手按压他的胸部,以便助其呼吸。如此循环反复,在她送上第十一口仙气的时候,罗潇湘终于扇扇睫毛,睁开了眼。      “你……”他声音有些沙哑,看着近在咫尺的离朱,惊恐地抓紧了衣衫,向后蹭了蹭。“你……我好心救你,你却为何非礼于我?”      罗潇湘吓得快要哭了出来……      若不是为了给小湘儿报仇,他又何必苟活这么多年?他的身子从未给女子碰过,这些年来就算有人为了他的身份而上门提亲,也都给他拒之门外了。修弟说吃鲛人肉能续命二十载,他要干干净净去地下见他的小湘儿。      可是如今,只剩下这最后五年,他……他却守不住了吗?      那苍白如纸的脸上神色变幻莫测,离朱翻了个白眼,一时也懒得解释,干脆起身观察起周围的地形。      这里仅一面有路,其他三面都是悬崖,如果只有她自己的话应该还可以走出去,可是带着这位病西施就不好说了。她搓搓手,决定在这里等荼靡他们找来。      天气虽然已不像早春时的寒冷,但有风吹来时,湿衣服贴在身上仍然觉得冰透了骨头,而入夜后更是会气温骤降。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救呢?她倒还好,忍一忍就过去了,但是罗潇湘……      离朱决定生火,想当年约翰怀斯曼的英国皇家特种部队生存手册可不是白看的,只是过了这么多年,大部分都忘得差不多了而已。      她用石头在背风的地方搭了个原始壁炉,四处捡了些干草和鸟儿脱落的绒羽,在地上挖了个坑填了进去,又拾了一捆干树枝放着备用。紧接着找了一块硬木,用头上的簪子在木头上挖了个细长的凹槽,捡了根硬树枝在凹槽里磨啊磨啊磨……      终于,一点微弱的星星之火掠过,点燃了坑里的火种。      金红色的火焰腾空而起,发出猎猎的声响。离朱做完了这些,又折了些柳条,慢慢编成一个大开口、末尾紧密交叉的笼子,用石头固定在河中水流湍急的地方。      她拍拍手上的灰,咧嘴笑笑。“罗公子,过来烤烤火。”      罗潇湘却一动不动,警惕地盯着她的动作,稚鹿般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丝迷茫和深深的畏惧。离朱暗自摇头,也不迫他,只是面对着火堆坐下来,喃喃低语。“罗公子,我以前看过一个笑话,说两个人同时掉入陷阱,死了的人叫死人,而活着的人又叫什么?”      “不如我告诉你吧!活着的人应该叫……”她没等罗潇湘说话,双手圈在嘴边,放声高喊。“救——命——啊!”      罗潇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而却又瞬间收敛起笑意,若有所思地看着离朱。      “过来坐吧。”离朱也收了笑,严肃地看着他。“刚才你若是死了,我也没办法。但既然咱们都福大命大,就总要想办法保住性命,至少撑到有人来救。”      罗潇湘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只是他颤抖的双臂却无论如何也撑不起虚弱的身子。      离朱无奈,走到他身边蹲下,一手揽住他的肩膀,一手托在他腿上,低声说了句“得罪”,便把他打横抱了起来。罗潇湘耳根刹那红透,微微别开了脸,贝齿咬唇,留下几枚细碎的牙印。      这病西施还真是轻啊……      离朱在火堆旁放下他,找来几根长树枝搭了个架子,便开始脱衣服。“罗公子,你也把湿衣服脱了吧。”      “你……”罗潇湘显然会错了意,身子气得发抖,死死抓住衣领的手指骨节泛白。“你……和你家夫郎一样无耻!”      “哎哎?”离朱生气了,误会她就误会她,凭什么连她家相公一起骂。不愿脱衣服晾干就算了,捂着吧,感冒了最好……      她冷哼一声,自顾自脱了外衣和中衣搭在木架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内衫,到河边看了看刚才安置的柳笼。没想到居然收获颇丰,捕到了三条小鲫鱼。      离朱含笑拎起鱼笼,掏出鲫鱼,闭着眼睛往地上一摔。在确定它们咽气了以后,才拔出头上的簪子,在河边直接刮鳞破肚,而后又往鱼肚子里塞了些野菜,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她一面翻动着串鱼的木枝,一面偏头看了看仍在别扭中的罗潇湘,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罗大公子,我真的是好心救你。刚才是帮你渡气,现在是想让你把湿衣服脱下来烘干……你说我守着我家荼靡那么一个倾城绝色的大美人,又怎么会对你有非分之想?”      罗潇湘身子颤了颤,很久,轻轻“嗯”了一声。      离朱瞪他一眼,见自己的衣服差不多烤干了,便取下来抖了抖,扔到罗潇湘怀里。“罗公子,夜里风寒露重,你身上的湿衣服必须换掉,先穿我的吧。换好了叫我一声。”      她转身背对着罗潇湘,许久,听到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的声响,才暗自松了口气。      “离朱姑娘,我换好了……”      罗潇湘将湿衣服递给离朱,看她熟练地摊开,搭在木架上,又继续翻转着火上的烤鱼。      篝火偶尔爆出几点火星,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奇异的烤肉香。离朱找来两片巴掌大的树叶,把鱼肉剔下来递给罗潇湘。      “啊!”      罗潇湘一口鱼肉还没进嘴,却被一声尖叫吓得几乎扔了手中的树叶。他转头看向离朱,却见她手指含在嘴里,眼泪汪汪得像只小狗。      “离、离朱姑娘,怎么了?”      “烫手了,好疼……”原本细白的手掌上不仅布满了各式各样的伤口和血痕,如今更是添了个血泡。      如果荼靡在就好了……离朱吸了吸鼻子,强忍住泪意,继续拨拉着面前的野菜。罗潇湘这才注意到她把鱼肉都给了他,自己吃得却是黑乎乎的一坨。      “离朱姑娘,你……吃的那是什么?”      离朱愣了愣,随即咧嘴一笑,用手指挑出了几样,一一介绍。“这是野韭菜,这是野蒜,这是野菊芋又叫鬼子姜,还有野香菜、水芹菜……我认识这么多野菜,很厉害吧?”      她仿佛已经忘记了刚才被烫伤的疼痛,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像个等着大人夸奖的孩子。罗潇湘顿了顿,下意识点头。离朱立即笑眯了眼,开开心心地吃着那一堆在罗潇湘看来和野草没什么区别的所谓野菜……      填饱了肚子,离朱伸个懒腰,取下罗潇湘的衣物递给他,随即又背过了身。待二人重新穿戴整齐,便又在篝火旁坐了下来。      罗潇湘偷瞄一眼离朱,忽然想起她身上穿的衣服正是方才自己穿过的,脸颊不由一红,心跳也快了几拍。他慌乱地移开了视线,抚摸着自己被火光灼烫的脸颊。      离朱却没心思理他,休息片刻,便又起身捡了些树枝烤干备用。谁知道这深山老林里有没有野兽,篝火须得一夜不灭才行……      直到一切安排妥当,再没什么遗漏了,她才轻叹口气,仰面躺了下来。天上的星星眨啊眨的,仿佛碎银点点,而在她看来,却像是荼靡玩笑时的眼。      她的手指习惯性地触碰着怀中的玉佩,纠结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拿了出来,小心翼翼打开外面包裹的绸缎,捡起那缕缠绵羁绊在一起的发丝。      荼靡……荼靡……      眼睛有些泛酸,她随手将羊脂玉佩丢在一旁,轻轻哼起了儿歌,却没有注意到罗潇湘的瞳孔在她取出玉佩的瞬间便蓦然放大,脸上表情有些诡异。      “那东西……哪儿来的?”      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在身侧响起,离朱诧异地扭头看他,似乎有些奇怪他那温婉动听的声音怎么突然变得嘶哑。      “呃?这个啊……当然是从我和荼靡的头发上剪下来的喽!”离朱甜蜜地笑笑。      罗潇湘却似乎忽然爆发了小宇宙,一把抓住离朱手腕,力气大得似像能将她拧碎。“我问那玉佩!哪儿来的?”      “疼……你放手!”离朱用力推开他,揉着被他抓红的手腕。“你是疯子吗?我的玉佩哪儿来的关你什么事?”      “这是……你的玉佩?”罗潇湘的神色极其复杂,似是狂喜,却带了几分绝望,又从那绝望中生出痴癫和惶恐。      “当然是我的!”离朱瞪他一眼,迅速收起了玉佩。“我警告你哦!不要打这玉佩的主意,本姑娘还指着它认亲呢!”      “认、认亲……”      离朱其实对自己的身世并不很感兴趣,却还是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对啊,我是孤儿来的。大约四、五岁的时候被原来的主子捡回了家,因为生了重病,所以把从前的事情全忘了,身上只留了这块玉佩……”      “四……五岁……”罗潇湘正要说什么,却仿佛突遭雷击,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倒在地上抽搐成了一小团。      离朱吓了一跳,愣愣看着他。“罗公子!你、你怎么了?”      罗潇湘剧烈瑟缩着,双唇一张一翕吐出两个字来。“蛊……毒……”      ————————————————————————————————————————      约翰怀斯曼的野外生存手册真的不错~   虽然俺看了一遍也没记住太多~   而且很多知识估计一辈子也用不上~   不过……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情难以堪   “四……五岁……”罗潇湘正要说什么,却仿佛突遭雷击,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倒在地上抽搐成了一小团。   离朱吓了一跳,愣愣看着他。“罗公子!你、你怎么了?”   罗潇湘剧烈瑟缩着,双唇一张一翕吐出两个字来。“蛊……毒……”      “哎?”离朱打了个寒战。“每、每天都会发作?”      罗潇湘摇了摇头,好不容易烤干的衣服已瞬间被冷汗浸透。“每、每月……十五……”      离朱手忙脚乱地抱起他,感觉那颤抖的身子如同一片秋风中随时都会凋零的枯叶。“没、没有鲛人肉……怎么办?”      罗潇湘眼前阵阵泛黑,大脑再也无力思考,连唇上仅有的一点粉色也消退殆尽……就这样死了吗?他还没有再仔细看一看那块玉佩……如果她是她……如果她不是她……      喉中,突然一股清流注入,暖暖的、带着些腥甜,却缓解了五脏六腑中灼烧一般的疼痛。      罗潇湘下意识张嘴,大口大口吞咽着,直到头脑中恢复了一线清明,才停止了吸吮,缓缓睡了过去。      他仿佛睡到了天昏地暗……      醒来时,天似黑幕,篝火仍然烧得很旺。罗潇湘抬手抹了抹嘴角,惊见手指上一抹刺眼的猩红。      这是……      他猛然回头,看向身侧的离朱,她一手握着簪子,一手手腕上划着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刚才喝的……是她的血吗?      罗潇湘踟蹰了片刻,手指轻轻探入她怀中,取出了那枚玉佩。净白无暇的羊脂玉在火光下泛着柔和的粉雾般的光,精致的勾云纹两侧镂雕了两尾独角双翼螭龙,玉佩正中有一凤凰,昂首卷尾、羽翎垂沓。      他的手腕有些颤抖,险些握不住玉佩,小鹿般清澈的眼眸中蒙上了一层迷离的雾气,重新打量着昏睡中的离朱。光洁的额头,略有些尖的下巴,笑起来弯月般的眼睛和微微翘起的嘴唇。如果……左侧锁骨上有那三枚痣的话……      罗潇湘小心翼翼拉低了她的衣领,在锁骨靠近喉咙三指宽的地方,赫然点缀着三枚小巧的呈正三角形的痣……      是……她!      她竟然……竟然……还活着,而且好端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是不是在做梦?罗潇湘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迷茫地看着手臂上一片淤青……疼!实实在在的疼!      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这么多年的苦,似乎一下子有了发泄的理由。罗潇湘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伏在离朱身上失声痛哭……      “哎!我说……”他正哭得梨花带雨,却听头顶上响起一个虚弱的声音。“我还没死呢!罗大公子,你哭什么啊?”      “你……我……”罗潇湘紧紧抱着离朱,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失而复得的喜悦溢满了胸臆。      离朱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不由皱了皱眉。“我没死,只不过失血过多昏过去了。你中的那蛊毒是让人变成吸血鬼的么?喝我那么多血……”      “不、不是……”罗潇湘见她脸色不佳,连忙摇头解释着。“之前蛊毒发作的时候都吃鲛人肉,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哼!刚才还骂我是登徒子!现在知道我是真心救你了吧?”离朱冷哼一声,坐起身来,她知道自己身体里有荼靡的血,虽然不能根除蛊毒,但短时间内保命还是可以的……      离朱冷眼扫过罗潇湘,看见他紧紧攥在手里的羊脂玉佩,顿时抓狂!      “喂!你干嘛偷我的东西?”      罗潇湘哆嗦了一下,仿佛受惊的小兽,慌忙将玉佩塞进她手里。“我、我没有……我只是……想看看……”      “不问而自取是为偷!你不懂吗?”离朱将玉佩和发丝包在一起,重新放回怀中。      “对、对不起……”罗潇湘低垂着头,不敢看她。      离朱自己似乎也觉得对着一个病人发火实在有违道义,便咧嘴笑了笑。“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罗潇湘抬头看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干涩的双唇却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来。十多年来坚持的信念被瞬间推翻,该怎么对她说呢……你是我指腹为婚的妻主?是我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我苟活这么多年都是为了给你报仇?      她说她五岁以前的事情已经全部忘记了……她忘记了他,又让他如何开口?如果真把一切都告诉她,一定会被当做水性杨花的男子吧?      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离朱刚才说过的话:你说我守着荼靡那么一个倾城绝色的大美人,又怎么会对你有非分之想?      罗潇湘气息一滞,那个一袭红衣、惊艳妖娆的男子仿佛此刻就在他眼前,高高在上的眼眸里刻着一丝轻蔑和不屑。而她对那人的思念和宠溺,也已瞬间化为尖刀,刺在他死灰复燃的心上。      “罗公子……你还好吧?”离朱察觉到他脸色异常,低声问了一句。“你那蛊毒会犯几次?如果很多次的话……我、我的血大概不够你喝的……”      “不!不会的!”罗潇湘纠结地拧着手指,想扭头看她,却又不敢。“湘……离朱姑娘,我的蛊毒短期内不会再发作了。”      离朱长舒口气,干笑了几声。“那就好、那就好……呃……罗公子,你身体虚,再睡一下吧。”      罗潇湘沉默不语,只是抬眼看着暗黑夜幕中几点璀璨的星。那萤虫般的柔光,依稀是某个夏日午后,小小的女童宛如一颗流光溢彩的水晶,站在柳荫下微笑。      “离朱姑娘……你、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嗯!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你……是想靠这块玉佩寻亲了?”罗潇湘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似乎压抑不住几乎要跃出身体的心脏。      “哎?”离朱诧异地扫了他一眼,摇摇头。“其实也不是。我从小就没有亲人,现在和荼靡在一起也生活得很幸福,所以以前的事情对我来说并不是很重要。留着这块玉佩,只是觉得挺漂亮的,留个念想而已。”      果然……是这样……      疲惫、绝望、苦楚、迷惘……十多年来难以言明的情绪同时袭来,仿佛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罗潇湘苦苦一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如果没有吃鲛人肉续命,如果能在很多年以前就死去……该有多好!      至少……不用面对这一瞬的心死成灰。      他缓缓合上眼,身体仿佛缩成了很小很小的一团,而心,却承载着巨大的钝痛。许久,耳边响起听见衣服摩擦的悉索声,紧接着有什么东西覆盖在了自己身上,轻轻的、暖暖的,将他紧紧包裹起来,带着陌生而熟悉的体温……            “离朱……离朱……”      离朱在睡梦中,依稀听见荼靡呼唤她的声音,温暖的手臂紧紧揽在腰上,将她带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想睁开双眼,可是眼皮上却仿佛坠了千斤的重量,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扯不出一条缝隙。      是做梦吧?他们不能这么快找来的……      离朱轻声叹息,却忽然感觉唇舌被人缠住,疯狂地攻陷着她的每一寸领土。湿腻润泽的气息在口腔中弥漫,身体里似有一股暖意抽离了之前的疲倦。      离朱深吸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阳光下,男子双唇微抿,狭长的凤目中满是疼惜,永远不染尘埃的大红衣袂上竟然起了皱褶,平添了几分狼狈。      “荼靡……是你吗?”离朱抬手抚上他冰雕般的脸颊,眼眶中氤氲起一团雾气。      “是我……”荼靡柔软的双唇亲吻在她布满伤口的手掌上,有些痒,还泛着丝丝凉意。“我没有保护好你,离朱,让你受苦了……”      离朱摇摇头,看着自己光洁如初的手,浅浅笑着。“我知道,只要有荼靡在,一切都会好的。”      “离朱……”      荼靡动容,再度拥她入怀。她眨眨眼,含笑抚摸着他的背脊,视线扫向一旁的罗潇湘,以及……逆光处,那一抹纯白的身影。      “曼、曼朱沙?”      心,仿佛被巨锤碾做了尘埃。      一度以为只要没有优钵罗的记忆,便可以没心没肺地生活下去,便可以忘记那一段焚心剔骨的回忆……      可是,直到现在才明白……无论何时、无论何处、无论她是谁……只要一见到那个人,心脏都会狠狠抽痛,痛到想要放声大哭,痛到几乎不能呼吸。      荼靡感应到她身体的僵硬,松开了拥抱着她的手臂,默默起身,垂头站在一旁。离朱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失落,一双眼睛仍定定放在曼朱沙身上,倒是不远处的罗潇湘敏感地捕捉到了空气中的尴尬,微微皱起了眉。      “阿罗,你还好吗?”      曼朱沙缓缓走来,白衣翩翩,笑容干净而淡定,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仿佛流淌着九天之上的浮云。荼靡看了看他,又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扁着嘴,狠狠扯了扯身上脏兮兮的裙角。      一只温暖的小手悄然伸来,握住了他略有些冰凉的手掌。他猛然抬头,撞入一双春和景明的眸子……      “我没事了,谢谢。”离朱不知什么时候已回了魂儿,淡淡应了曼朱沙一句,转头看向暗自纠结的荼靡,那绝美的容颜上一副要不到糖吃的小孩模样,可爱得一塌糊涂。      离朱觉得好笑,手指轻点荼靡鼻尖。“一件衣服而已,脏就脏了,回去我给你洗。”      语气中的宠溺和亲密自然而然,却变成了另外一人心中的利剑。罗潇湘脸色一黯,扶着红樱的手臂站起来,虚弱的身体如蒲苇摇曳。      “离朱姑娘,你的外衣……”      他话一出口,便有两道目光直射过来,一如秋风冷峻,一如春意缠绵。罗潇湘顿了顿,视线仍紧紧锁在离朱身上,他不是故意打断他们的深情缱绻,只是……情难自堪……      离朱讪讪笑着,接过衣服胡乱套在身上,反倒是荼靡俯下身,为她仔细打理着衣角飞扬的轻纱。      “我还以为至少要等两天才能得救,荼靡,你、你们……怎么这么快找到我们的?”      荼靡手指一顿,没有说话。曼朱沙也含笑不语,目光如羽绒、如春晖,仿佛隔了千山万水飘落在她肩头,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柔光……      众人一时无话,唯有空谷鸟鸣、山涧溪音。      红樱看了看主子,打破了诡异的寂静。“回离朱姑娘的话,是曼公子带我们找到你的。”      “曼、曼公子?”离朱一怔,忍不住笑意,扬起的嘴角神采飞扬,竟让曼朱沙瞬间失神。      “离朱,他能找到你,是因为他用自己的血液在你身体里下了蛊。”身旁,响起荼靡闷闷的声音。“引魂蛊……”      ——————————————————————————————————      曼朱沙露一小脸儿~    引魂蛊 何必再相思   众人一时无话,唯有空谷鸟鸣、山涧溪音。   红樱看了看主子,打破了诡异的寂静。“回离朱姑娘的话,是曼公子带我们找到你的。”   “曼、曼公子?”离朱一怔,忍不住笑意,扬起的嘴角神采飞扬,竟让曼朱沙瞬间失神。   “离朱,他能找到你,是因为他用自己的血液在你身体里下了蛊。”身旁,响起荼靡闷闷的声音。“引魂蛊……”      下蛊?      离朱愣了愣,想到罗潇湘的惨状顿时欲哭无泪。      “曼朱沙大神,以前我缠着你是我不对……可是那时候的事情我真的都忘了,也永远不想再记起来……上次去找你是为了救人,实在情非得已……我、我现在只想和荼靡好好过日子,保证以后再也不烦你了!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她的一番话,让荼靡心神一颤,曼朱沙目光幽深,罗潇湘云遮雾罩……      “不是。不是蛊毒。”曼朱沙微微一笑,眼眸中的温柔渐渐褪去,恢复成最初的清和与沉静。“阿罗,既然你平安无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不等离朱说话,已黯然转身,走了几步,停下,回头。      “罗公子,你身上的血蚕蛊已中了十五年之久,就算食用鲛人肉续命,也只余几年时间……我为你解了可好?”      仿佛晴天霹雳,将罗潇湘震在原地。他傻傻看着面前那个眼神悲悯的男子,以致于没有看见红樱一反常态的激动,也没看见离朱脸上欣慰的笑容。      他……真的能解开自己身上的蛊么?那困扰了自己十五年之久,日日夜夜备受折磨的梦魇……      假若是在一天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拒绝。而现在,他知道,他的小湘儿回来了!      如果……他能解了蛊毒,如果他也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那是不是说明,他也有机会,在她心中占据哪怕一个小小的角落?      罗潇湘的目光,缓慢而艰难地转向了离朱,转向了那个令他有勇气生存下去的女子。她的手,此刻正紧紧挽着另一个男人,与别人许下了一生一世的诺言。      他真的……还有权利,去争取幸福吗?      “你……可愿解了蛊毒?”曼朱沙等了很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一双琥珀色眼眸澄澈无秽,仿佛能堪破世间所有悲欢。      罗潇湘脸上神色变幻,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应答。      红樱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流泪抓着主子的衣角重重磕头。“公子……公子……红樱求您了……您应了吧!应了吧!”      他哭得凄切,额头上已现了血痕,然而罗潇湘却仍然一言不发,只那样静静站着,仿佛迷濛了一川烟雨……      “罗公子,你又何苦为难自己呢?”离朱忍不住低声劝了一句,顺手拍掉腰际那只拼命揩油的狼爪。      本是她随意的一句宽慰,对于罗潇湘来说却仿佛拨云见日,瞬间清明。他抬头,正视曼朱沙,躬身行了一礼。      “有劳公子……为我解蛊。”      曼朱沙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离朱,手掌平摊向上,掌心中弥漫了点点白光,片刻后,悄然凝结为一朵盛放的春彼岸花。他微合了眼,口中浅吟轻唱着什么,仿佛神圣的梵音。      春彼岸花腾然升空,绕着罗潇湘飞了一周,缓缓没入了他的额头。      刹那白芒大盛……            似乎承受不了那刺眼的光芒,离朱不由自主眯起眼,直到曼朱沙的梵唱声渐渐隐去,才睁开一只眼睛,左右偷瞄。      罗潇湘身上的白光已经散去,正瘫倒在红樱怀中大口喘息着。春彼岸花凌于半空中,反转如龙爪的花瓣上托着一个红红的小东西。      “赤血蚕……很少见啊。”曼朱沙喃喃自语,对上离朱好奇的眼神,浅浅一笑。“阿罗,送给你吧。”      “呃……啊?”离朱下意识躲到荼靡身后,扯起他的水袖遮在自己眼睛上。“我我我……我不要!我最害怕肉虫子了!”要不也不会被吓得坠崖……      “最害怕……肉虫子吗?”曼朱沙的笑容有些凝滞,眼神中若有若无的黯淡让离朱的心没来由地一拧。“阿罗,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为了求一只金蚕,而缠了我五百多年?我还以为……”      原来她并不是真的喜欢这些蛊虫,只是为了能每天见他一面,才不得不去接触那些最令她畏惧的东西。      他几乎可以想象,当她手捧蛊虫、同他含笑而语的时候,她的心里,是怎样颤抖着、压抑着恐惧……      “五百多年?你们……是妖怪?”      一个小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三人的目光同时汇结,如聚光灯一般打在红樱身上。他打横抱着已陷入了昏睡的罗潇湘,眼眸沉着而冷静,扫视着面前的三人。      “哎哎?饭可以瞎吃,话不能乱说!”离朱双手叉腰,母夜叉一般蹦了出来。“你见过我这种青春无敌美少女做妖怪的吗?啊?”      红樱愣了愣,荼靡扶额不语,曼朱沙完美的笑容崩坏了一角……      “呃……离朱,咱们该回了。”荼靡手臂箍在离朱腰上,把她禁锢在自己身旁。      “等一下!让我解决了那臭小子!我要告他诽谤!敢说我是妖怪……唔……唔唔……”      荼靡脸上垂着几道黑线,手掌紧紧捂住离朱的嘴,俯身在她耳际低语。“你打不过他,那小子等一下交给忘川解决。”      忘川?      离朱狠狠瞪了红樱一眼,余光瞟过他腰间的软剑,终于安静下来。她好像……真的打不过他。      “我们走了。”荼靡定定看了曼朱沙一眼,狼爪轻拍在离朱柔软的小屁股上。“娘子,快跟老朋友道别了。”      离朱一个激灵,咬咬嘴唇,干涩地开口。“那个、那个……曼、曼朱沙……再见。”      荼靡没等曼朱沙说话,已一把驮起离朱,脚下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山谷尽头。      “喂!荼靡……你干吗扛着我?”      “谁让你没事找事把自己的血给别的男人喝……”      “哎!我那是救人啊!腰……俺的小腰要断啦!”      “断就断,回头给你接上!”      “呃……荼靡!你恃强凌弱、家庭暴力……唔唔……”      “……”      一直到所有声响都悄然退去,一直到幽静的山谷中重新回荡起风响……      树荫下那道白色身影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笼着一层高贵而又孤独的柔光。悲悯仁慈的眼眸里映着天上的浮云、山间的流水、峡谷的繁花,却惟独映不出那在他身边浅笑嫣然、苦苦守候了一万年的女子。      许久,他的身形缓缓隐没在青山草绿之间,碧桃色双唇微张,吐出几个没有声音的字节。      “阿罗,再见……”            “阿罗姐姐!”忘川化身为小白兔,蹦跶到离朱怀里,死死抱着她,而荼靡竟也破天荒地视而不见,没有像平常那样拎起他的衣领扔出去。      “姐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饿不饿?冷不冷?害不害怕?那个姓罗的有没有欺负你?”      “噗……”离朱终于喷了。那个病西施……她不欺负人家就阿弥陀佛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把忘川拉到背人的角落里窃窃私语。      片刻后,忘川点点头,蹦跳到红樱身边,手掌看似漫不经心地探去。红樱耳朵动了动,背对着忘川的脸上眉头微微一皱,手腕迅速翻转……      半空中一道白光闪过。      待众人回过神来,可怜的忘川小朋友已趴在路边的草丛里哇哇大哭……      马车缓缓启动,离朱心满意足地卧在窗边,享受着荼靡的专业异性按摩。罗潇湘仍在沉睡,身边守着他的哼哈二小童。碧桐紧张地盯着主子,而红樱的目光却有些飘渺,大概是因为被忘川抹去了部分记忆,思维有些混乱吧。      “荼靡……曼朱沙给我下的到底是什么蛊?”离朱翻身躺在荼靡腿上,仰面看着他白鹭般美好的脖颈。      “下蛊?姐姐,那个坏蛋给你下蛊?他不喜欢你就算了,怎么还……”      “忘川!别乱说话!”荼靡斜睨一眼红樱和碧桐,急声打断了他。“是引魂蛊。”      “引、引魂蛊?”忘川瞬间呆滞,不再言语。      荼靡点头,抱起离朱,圈在自己怀里。“曼朱沙用自己的血为引,在你身体里下了引魂蛊。对你没有任何危害,却可以让他感应到你的存在。如果不是他,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找到你。离朱,我觉得……你和曼朱沙之间,似乎……”      他眉心一动,没有说下去,离朱却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是想说,曼朱沙对她也许并非无情,而是另有苦衷。只是,什么样的苦衷,能让两个两情相悦的人苦苦挣扎了一万年?      她不置可否地笑笑,头枕在荼靡肩膀,手指一下下撩拨着墨丝般的长发。这身体整个一试验田,又是血咒、又是引魂蛊、三魂七魄还不全……      实在太悲摧了!            罗潇湘从昏睡中苏醒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画面:少女笑意妍妍,依偎在美艳不可方物的男子怀中,阳光透过窗棂斜洒下道道金光,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的微尘清晰可见。      他舔舔干涸的嘴唇,胸中一阵气闷,不由轻咳了几声。      “公子,您醒了?”两个小童异口同声,一个扶他起身,另一个已送上了热茶,配合格外默契。   离朱给荼靡递了个眼色。      荼靡嘟着嘴,不情不愿地伸手诊上罗潇湘脉象……过了半响,笑眯眯地缩回手,顺便在碧桐衣服上擦了擦,又在离朱脸颊上偷了一吻。“你中蛊时间太长,以后虽无生命之忧,但仍会力虚体弱、气血两亏,需要长时间休养调理。”      罗潇湘气息一顿,小鹿般的眼眸竟流下两行清泪,含情脉脉地看向离朱。      含情……脉脉?      离朱打了个寒战,不用回头也能知道荼靡现在的脸色有多黑……她悄悄缩了缩脖子,在别人看来却好像是做贼心虚。      “离朱亲亲……”荼靡醋坛子笑了笑,双眼习惯性半眯。“你还没告诉人家昨日坠崖后都发生了什么故事呢。”      “没、没什么……生生火、打打鱼、聊聊天……”      她话没说完,却被罗潇湘接过了话茬。      “奴家还要多谢离朱姑娘的救命之恩,昨日若不是姑娘口对口给奴家渡气,还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奴家穿,恐怕奴家早已死了。”      “奴……家?口对口渡气……还脱衣服?”桎梏在离朱腰间的手掌源源不断传递着滚烫的热度,像要将她活生生焚了一般。      离朱眨眨眼,却有口难辩,恨得咬牙切齿!      俺好后悔啊!如果没去岫云寺就不会求签,如果没求签就不会遇到罗修,如果不遇到罗修就不用带着罗潇湘上路,如果不带罗潇湘上路她就不会坠崖,如果她没坠崖就不用给他人工呼吸……      最可恶的就是那个男人!昨天还装得像个贞洁小媳妇,今天却变成了大尾巴狼!      是可忍,孰不可忍?      离朱霍然坐直了身子,手指直指肇事者鼻尖。“罗潇湘!你怎么以怨报德?昨天让你脱衣服的时候还骂我无耻,你又好到哪儿去了?还不是趁我睡着的时候偷摸我怀里的玉佩……”      她忽然停了下来,感觉四周有数道或惊讶、或凌厉的目光射来,如芒在背。      难道……说错话了?      离朱愣了愣,仰天长叹!神哪!你为毛这么虐待俺?      ————————————————————————————————————————      女儿弱智成这样~   俺这做母亲的也有责任啊~~   这几天在写几章后的苦情戏~   百爪闹心ing~~~   翻看以前失恋时写过的日记:      完美的爱情注定只能存活在别人的那扇门里。   而我们自己的爱情,就像那根卡在嗓子里的鱼骨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琼华城 三美聚花厅   离朱霍然坐直了身子,手指直指肇事者鼻尖。“罗潇湘!你怎么以怨报德?昨天让你脱衣服的时候还骂我无耻,你又好到哪儿去了?还不是趁我睡着的时候偷摸我怀里的玉佩……”   她忽然停了下来,感觉四周有数道或惊讶、或凌厉的目光射来,如芒在背。   难道……说错话了?   离朱愣了愣,仰天长叹!神哪!你为毛这么虐待俺?      马车驶入琼华城的时候已是酉时,斜阳将天空镀上一层赤红的金,仿佛烈火蔓延千里,蒸腾着西天的云霞。万道炊烟在半空中氤氲蜿蜒,被夕阳晕染成神秘的紫色,是为琼华八景之一的“暮景紫烟”。   车外,四个黑衣车夫面不改色地驾车。车内,离朱四脚并用挂在荼靡身上,忘川若无其事看着窗外,罗潇湘低头抹泪,碧桐恶狠狠盯着离朱,红樱迷茫的视线在自己主子和其他人之间来回游移。   直到马蹄轻踏几声,停了下来,荼靡才抬头看了眼罗潇湘,声音冷得如同雪水。“罗公子,琼华城已到,您自便吧。”   罗潇湘扶着红樱的手臂下了车,对离朱微微福身。“不知离朱姑娘府宅何处,奴家将来也好登门拜谢。”   眼见荼靡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再度阴沉下来,离朱惊慌失措地摆摆手。“不、不、不用了,助人为乐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哼!”碧桐瞪她:臭女人,污我家公子清白!   “哼哼!”离朱瞪回去:小屁孩儿,快把你家瘟神带走,别给俺添乱!   “哼哼哼!”碧桐再瞪:总有一天让我家红樱哥哥教训你!   “哼哼哼哼!”离朱怒瞪:总有一天让我家荼靡下药迷翻你!   碧桐刚要哼五声,身边一小孩高喊:“娘!你听!哥哥、姐姐哼哼的声音和咱家的大白猪阿花一模一样……”   大白猪?   离朱倒抽一口凉气,狠狠甩下车帘,挫败地钻进荼靡怀里。荼靡背过头去,不肯看她,肩膀抽搐得厉害。忘川更是毫无形象地捧着肚子在车里滚来滚去、滚来滚去,终于被忍无可忍的离朱一脚踹到门边……      马车又向前行了大约一刻钟,停在了一处高门大院前。两个清秀的小厮放好垫脚凳,又打起车帘,扶了荼靡和忘川下车。待到离朱的时候,她却单手一撑车板,自己跳了下来。   车外候着两名女子。其一身形俊朗、仪表堂堂,腰间别了柄佩剑,一袭宝蓝色丝绸长袍配着腰间的豆绿流苏宫绦,更衬得举手投足间的磊落光华,正是白云城李富春。   另一女子站在她身后,年约不惑,也是一身锦衣。虽然低着头,却掩饰不住眉目间精明的光和淡定从容的神色。   李富春跳过离朱,直接向荼靡拱拱手,眼中闪烁着柔光。“不知医仙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离朱心中不悦,下意识拉紧荼靡的手,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荼靡看她像只护食的小狗,心底一甜,微微福了福。“承蒙白云城诸位大侠关照,荼靡与妻主一路平安。”   李富春愣了,视线终于落在离朱身上,停留了几秒钟,便又移开,指着身后的女子。“这位沈秋实,是在下为贵府请来的管家,为人精明能干,府中大小事宜交给她,医仙尽可放心。秋实,还不见过医仙?”   那沈秋实上前一步,却先对离朱深深一揖。“老奴给主子请安。”随后才又给荼靡和忘川行了个礼。“老奴给夫人、公子请安。”   李富春一怔,又见荼靡满面笑意,心中暗赞这沈秋实不愧为老城主亲信,尤其在待人接物方面更胜她几分。她笑了笑,见天色已晚,想着少主还在等着回话,便拱手告辞。   荼靡几人自然不会留她,随了沈秋实进府。      这府宅靠近内城,与城墙相邻,三面临街,漆红的大门坐北朝南,外面摆了两只石狮子。府内三进三出,大门正对一面砖雕百寿图影壁,背后是青石板铺成的甬道。   甬道尽头有一正厅,用月亮门连接着后面的花园。花园四面环水、两侧明廊,分布着数间花厅,正中一垂花门,过去便是内院。内院又分为两个大院、三个小院、几十间房屋。   沈秋实待三人安顿下来后,就退下去准备晚膳。忘川和荼靡两个好奇宝宝闹着要参观新府邸,便由小厮带着去了。   反倒是离朱因为昨日失血过多、刚才又一直精神紧绷,此刻一沾床便沉沉睡了过去,连晚饭都直接省了。   连续赶了十几天路,不是露营、就是宿在马车上,如今有了柔软的床和温暖的锦被,她不知不觉把自己包裹成了一只巨大的蚕茧,睡得格外香甜……   睡梦中,似乎有人轻轻抚摸她的额头,温暖的手指带着陌生的力度滑过眉间、掠过睫毛、经过鼻梁,最后停留在她的嘴唇上轻轻摩挲。   好痒……   离朱喉中溢出一声低吟,覆盖在她唇上的手指也随之猛然一颤。   “荼靡……你的手……粗糙了好多……”她嘀咕几句,又翻身睡了过去,以致于没有听见房间中弥漫着的、那清浅而悠远的叹息……            李富春自那日离开后便再没露面,沈秋实尽善尽美地扮演着管家的角色,将府中事无巨细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荼靡和离朱想当然地占领了主院落,把另一处大院留给忘川。然而忘川却看上了与他们隔墙而临的小院,毅然决然住了进去。   三人休整了几天,便率领着府中下人对各自的居所展开了大刀阔斧的改造。   主院中翠竹全部铲翻,改种红梅,又引来花园里的池水修了一处小小的鱼塘,塘内植满睡莲,放着几尾锦鲤穿梭其间。至于房间内,则是把原本颜色淡雅的装饰统统拆除,换上了大红的纱幔和青色屏风。   忘川住的院落和相邻小院之间的墙壁被拆除,重新整合成一个大院。院内也引了池水,在其中一侧修建了亭台水榭,又种上柳树、芦苇和菖蒲。每有风过便沙沙作响,带来无限清凉。   全府上下足足折腾了一月有余,直到离朱驳回了荼靡关于建造一座假雪山的议案,才算告一段落。   顶着一张小花脸趴在桌边,喝一口小厮春桥巧手泡出的碧螺春茶,心安理得地享受荼靡的异性按摩,顺便考问忘川一个脑筋急转弯……离朱幸福地眯起眼,像依偎在壁炉旁睡觉的猫。      “主子,门外有一位罗公子来访。”沈秋实匆匆而来,眉目间带着一丝困惑。   “罗公子?”离朱微微睁开眼,正在休息状态的大脑一时不能正常运转。“哪个罗公子?我不认识罗公子啊。”   忘川抬眼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荼靡冷笑,手下加力,捏得她痛哼了一声。   “说是主子的生死之交。”沈秋实目不斜视,毕恭毕敬。   生死之交……罗公子……   罗潇湘?   离朱如遭雷劈,霍然跳了起来,瞬间竖起全身猫毛。“不、不、不见!不见!不见!”   她顿了顿,转向荼靡。“相公,我没告诉他咱们家地址!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找来的!我向佛祖发誓!”   荼靡见她一脸紧张兮兮的表情,反而笑着在她唇边偷得一吻。“知道啦!人家的离朱亲亲这些天忙着休憩府宅,哪儿有时间红杏出墙?让沈管家回了他就是……”   离朱刚松口气,却见沈秋实摇了摇头。“主子,依老奴之见,那罗公子无论衣着气质、还是言谈举止,都不像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公子。不见……恐怕会缺了礼数,将来堵了主子的路。”   “沈管家,我……”   “沈管家,请罗公子先至花厅稍候。”荼靡朗声打断了离朱,俯身整理着她衣角的垂带。“春桥,去打盆水来给主子洁面。忘川,跟我去换衣服。”   忘川愣了愣,随即瞪他一眼。“要去你自己去!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换衣服?”   “随你吧!”荼靡也不生气,杨柳扶风地向外走去。“等一下被病美人盖了风头,看你的阿罗姐姐是喜欢你还是喜欢他?”   “那个,小川……”   离朱其实想说“就算罗潇湘是天仙下凡,俺也不会喜欢他”,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眼前便只剩下了几缕冷风,飕飕吹过……            离朱胡乱擦了擦脸,想着荼靡和忘川也该换完衣服了,便领了春桥去花厅。岂料那一间小小的花厅内,三大美人正分庭抗礼,她推门而入,险些被耀眼夺目的光芒晃了眼……   罗潇湘一袭碧衣,腰身纤弱,原本苍白如纸的病容上已见了些血色,细腻光洁如粉白的樱花,稚鹿般的眼眸中荡漾着三分水意,平添了些许妩媚。   他对面,忘川别扭地穿着新衣裳,却又不肯看向离朱,圆圆的杏核眼瞥着别处,小嘴微微翘着,吹弹可破的肌肤白嫩如雪,小兽般俏皮可爱。   而荼靡则是一如既往的红衣烈烈,领口微敞,白璧无瑕的肌肤上镶嵌着精致的锁骨,长发用她送给他的玉簪绾在顶心,眉眼中流淌着魅惑的光……离朱感觉嘴唇有些干涩,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呃,又被蛊惑了……      荼靡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伸出手来牵着她,在主位上坐好。随后罗潇湘才在红樱的搀扶下起身,盈盈一福。“奴家见过离朱姑娘,姑娘别来无恙?”   声如空谷弦音起,身似绿绦不胜春。   离朱失神了几秒钟,摆摆手。“公子身子虚,快坐吧!坐吧!”   “你……如此没有规矩!”罗潇湘还没说话,小屁孩儿碧桐倒冷冷一哼。“我家公子屈尊降贵地给你行礼,你这女人怎得连扶都不扶?”   “你说谁没规矩?”离朱愣了愣,顿时怒气横生。“这是我府上,你一个客人对主人出言不逊就是有规矩啦?再说又不是我请……”   沈秋实及时咳了几声,逼得离朱硬生生把吐出来的话又吞回了嘴里。   ……又不是我请你们来的!   “碧桐,给离朱姑娘道歉!”聪明如罗潇湘又怎会不知她话中含义,因此也动了怒,声音略微阴沉。   “公子!”小屁孩儿嘟着嘴,百般不乐意。   “好!你长大了,我也管不了你。”罗潇湘顿了顿,终于使出杀手锏。“你今日若不道歉,往后就不用跟着我了,找户好人家嫁了便是。”   “我……”碧桐眼眶瞬间红透,定定看着罗潇湘,滴下两行眼泪。“我、我道歉,只求公子不要赶我走……”   他走到离朱身前,行了一礼。“碧桐不懂事,得罪了离朱姑娘,还请、请姑娘大人大量,不要跟我计较。”   离朱看他哭得惨兮兮的小脸,怒气倒也消了大半,挥挥手让他起来,又转眉看向罗潇湘。   “不知罗公子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医仙荼靡 琼华红衣   他走到离朱身前,行了一礼。“碧桐不懂事,得罪了离朱姑娘,还请、请姑娘大人大量,不要跟我计较。”   离朱看他哭得惨兮兮的小脸,怒气倒也消了大半,挥挥手让他起来,又转眉看向罗潇湘。   “不知罗公子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奴家今日叨扰,是为三件事。”   罗潇湘使个眼色,示意红樱递上封帖子。“其一,奴家备了谢礼,特来感谢姑娘救命之恩。这是礼单。”   离朱自小跟着乔家主母,多少还懂些礼数,只是她不喜欢罗潇湘,因此也懒得和他虚与委蛇,便让沈秋实接了帖。   罗潇湘也不生气,直奔第二个主题。“其二,是想问问姑娘有没有兴趣在琼华城开间医馆。”   “医馆?”   “是的。荼靡贤弟医术高明,若从此闲置了,岂不是天下百姓之憾事。奴家这一提议,恳望离朱姑娘考虑。”   呃……   离朱嘴角抽了抽,那声“荼靡贤弟”叫得她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人家荼靡虽然长得妖孽,但好歹也一万多岁了……居然让人家唤了一声贤弟……   偏了头去看,果然,美人脸色不大好……      “咳咳……”离朱轻轻嗓子,喝了口春桥递来的茶水。“罗公子,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全依荼靡自己的意思。他若还愿意行医,我就全力支持他。他若不愿意,我自然也不会勉强。”   一席话说得在场众人皆是一愣。自古嫁妻随妻,妻主的话便是天意,又岂能凭男子自己的意愿行事?   她真是……宠夫郎宠到了极致啊!   罗潇湘以手帕拭唇,遮去了嘴角的那一缕苦笑。“离朱姑娘如此善解人意,真是天下男儿求之不得的好妻主……”   那本应是属于他的幸福,如今,却被另一个男子握在掌心里。   眼睛突然有些酸涩,他不敢奢求太多,只求……能有一个小小的角落,让他守着她、看着她,就足够了。      “呃……不知罗公子第三件事为何?”离朱察觉到他有些异常,生怕他再整出什么幺蛾子,心里盼着他赶紧说完话赶紧走人。   “第三件事么?”罗潇湘故意用锦帕蹭蹭眼角,小鹿一般的眸子里水汽弥漫。“当日奴家被离朱姑娘占了便宜,姑娘却连句交待的话也没有,难道姑娘是要始乱终弃吗?”   “……”   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离朱从未像现在这么后悔过,后悔当初没在崖底直接将他杀了灭口。   “罗公子,我当时救人心切,有什么地方冒犯了您,请您大人大量、放我一马,我给您做牛做马还不成吗?”   心心念念的女子就在眼前,却苦苦哀求着他放她一马……罗潇湘心口一疼,猛咳起来。   “公子,喝点水。”   红樱双手捧上茶水,碧桐轻拍罗潇湘背脊,眼睛狠狠瞪着离朱。公子已经自跌身段、不顾颜面地主动上门找这个又丑又笨的坏女人,她、她却还说这样的话来伤公子的心……   真是,罪不可恕!            转眼已是晚春,琼华城中仍旧百花盛放,徒留着几分□。杨花榆荚漫天飞舞,恍如寒冬腊月里的大雪纷飞。府中的池塘里满是新萌生的睡莲叶子,远远望去,一池碧翠。   自那天不欢而散之后,罗潇湘再没提过让离朱负责的事情,却仍然有事没事就到她府上报道。离朱特意让沈秋实做了个类似打卡机的东西,和忘川打赌,看罗潇湘到底能不能得个全勤奖。   沈秋实仔细研究过罗家送来的谢礼,普通金银珠宝自不必说,单就那百斛夜光葡萄酒、二十尺金丝鲛绡、十数颗同等大小的夜明珠……便断不是寻常富贵人家送得起的。   琼华罗家……   离朱也曾想找人探探罗潇湘的底,但后来转念一想,有本事的是她家荼靡,她自己没钱没势,人家要她一条命也不过是动动小手指的功夫,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   于是也乐得糊涂。      时间长了,她也觉得罗潇湘只要不说浑话,不惹她家荼靡生气,倒是个很好的朋友。不仅待人接物方面温婉大方,知识面也很广,历法、艺术、宗教、军事、农商、朝政……呃,不议朝政。   凡是离朱能说得出的,罗潇湘几乎都有涉猎,而且每次谈笑风生之后,都会自谦浅尝辄止。他如果是浅尝,那离朱就还停留在银河系以外某个鸟不拉屎的星球……   唯一让离朱担心的就是有一次撞见了罗潇湘和荼靡单独相处。两人似乎正说了什么,见她来了便同时沉默不语,脸上表情极其诡异。   那天晚上,离朱很恳切地找荼靡探讨了一下男女性取向的问题,详细解释了男男之间的可行性以及相关危害,并且告诉他自己虽然不会歧视同性恋人,但是很介意被人当幌子用。   然而,随后就被化身为狼的某人压到第二天中午还浑身酸痛得起不来床……            五月份的时候,琼华城内多了一间医馆,名为“浅草堂”,对外主事的是离朱,坐堂医病的却是荼靡。   荼靡的身份并未公开,众人只知他是浅草堂掌柜的夫婿。凡来过的病人都说那里的坐诊大夫有天人之姿,红衣胜火、薄纱覆面,一双凤目似笑非笑,隐约可见的唇边噙着万种风情。   浅草堂每月只在逢五的日子收治病人,每日十人,却总能药到病除,因此没过多久便声名鹊起。不单西蜀国内,连东越、南梁,以及更偏僻的北秦,都知道了与医仙荼靡合成“杏林双葩”的琼华红衣。   白琥珀每月十五都会到浅草堂,在荼靡诊治病人的时候陪离朱聊天,或是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喝茶。当初白云城被人灭门是因为出了内奸,如今他已重整旧部,并报了血海深仇,剩下要做的就只是重建白云城而已。   那个人,真是奇怪的女子。      当初他用“女宠”这个字眼羞辱她,她却不以为意,其实只要说出荼靡身为男子的事实,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可她却只会傻傻地维护荼靡,全不在意别人怎样说自己。   后来他鼓起勇气,向她吐露心声。她没有明说,更没有因此而看不起他,只是用最委婉的方式拒绝了他。也许她并不知道,在这个时代,一个男子主动求爱是要背负多么大的耻辱。   再后来,她糊里糊涂随荼靡来了琼华城,又糊里糊涂为荼靡开了医馆,并忙里忙外、乐此不疲。她难道真的不懂人情世故,不懂得寻常女子万万不会同意自家夫郎抛头露面?   而如今,她就坐在背光的角落,手捧青瓷茶盏,唇角微微上扬,淡泊的眼眸中笼着一层幽光,竟会给人一种似远而近、似是而非的错觉。她明知他对她有爱慕之心,却仍像朋友一般与他静坐品茶,态度不卑不亢、亲疏有度。   时值盛夏,阳光扫在深浅不一的树叶上,留下几缕斑斓的倒影。碧纱窗下新蛛画网,远处高柳蝉音空幽,泉眼上盛开的白莲亭亭玉立、周而复始,永不凋谢、永无衰竭。   后园正在医治的是最后一个病人,等一下荼靡出来,他也该走了……   白琥珀低头看了看杯中的茶叶,已添了三次水,早没了香气,却仍固执地不愿放手,似乎只要捧在手里,就总有茶香袅袅的错觉。            啪!啪啪啪啪!   急促的拍门声打断了白琥珀的思绪,他抬头,看离朱去开了门,闯进几个五大三粗的女子。   “要看病么?先预约吧。”   离朱回身拿过纸笔,却被为首的高大女子一掌挥了出去。“我家主子是当朝太师,找你医病是看得起你。识相的快把你家男人叫出来,跟我们走!医好了太师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她说完,径直往后园走去,却被离朱两臂一伸,挡在了门口。“这位大姐,我们浅草堂是小门小户,医的也都是小灾小病。太师大人玉体金贵,生病了该速速请御医诊治才好。诸位还是请回吧。”   “臭丫头!别给脸不要脸!”那女子满脸肥肉一抖,劈手挥向离朱。   离朱弯腰避了过去,反身一个旋踢,竟将那女子踢得斜飞出去,也令飞身过来救她的白琥珀愣了愣。   想当年她哥哥可是北京卫戍区擒拿、散打第一名,以一敌十都没问题……呃,当然,她只是学了点跆拳道防身而已……   而且,似乎是因为太久没锻炼的缘故,刚才那一踢尽管气势不错,却美中不足地扭伤了脚,现在疼得要死……      “打!给我往死里打!”那女子哼哧哼哧地从地上爬起来,带着手下呼啦啦扑向离朱。   妈呀……这么多人……   离朱护住脸,下意识往白琥珀身后躲去,却换来他温柔而满足的一笑。毕竟……在关键时候,她还是可以依靠他的。   剑不出鞘,隔空轻点。空气中几声“嗖嗖”的轻响,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   “哎哎?”离朱在白琥珀身后探出头来,从指缝里向外看,却见众人滚了满地,一个个蜷缩着,看上去格外痛苦。   “白大侠,她们……中邪了?”   “不是,我点了她们的穴。”   “唔,原来是葵花点穴手……”离朱看了看白琥珀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又看了看自己细腻白嫩的小手,沮丧地叹了口气。   白琥珀其实很想告诉她,这是他家祖传的手法,并不叫葵花点穴手。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后园中熟悉的红衣一闪,身边的少女已被那倾城绝色的男子揽入了怀中。   “娘子,这是怎么回事?”绿柳含烟般的双眉微蹙,冷眼看着一地狼藉。    叹离别 一入深门去   白琥珀其实很想告诉她,这是他家祖传的手法,并不叫葵花点穴手。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后园中熟悉的红衣一闪,身边的少女已被那倾城绝色的男子揽入了怀中。   “娘子,这是怎么回事?”绿柳含烟般的双眉微蹙,冷眼看着一地狼藉。      “相公!相公!”离朱毫不避讳地吊在荼靡身上,可怜兮兮扬起小脸。“脚腕扭伤了,好痛……”   荼靡忍俊不禁,含笑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手掌轻轻拂过。   离朱只觉得脚腕处一阵温暖,疼痛瞬间全消,不由捧起他的脸亲一大口。“相公,你太伟大了!”   两只旁若无人的亲亲我我,倒是站在一旁的白琥珀先羞红了脸。“咳咳……这些人如何处置?”   离朱这才想起还有恶人在场,惊慌失措地从荼靡怀里蹦出来。“那个……给她们解了穴道,让她们走吧。”   白琥珀沉吟片刻,微微摇头。“恐怕不妥。那余太师毕竟官居一品,据说连皇上都让她三分。浅草堂若是得罪了她,日后很是麻烦。”   “这样啊……”离朱紧紧拉着荼靡的手,却察觉到他手臂不自觉的一震,以为是这些人吓坏了她的宝贝相公,不禁怒气冲天。“那大不了我们离开西蜀!我才不会让荼靡去给那老巫婆看病!”      荼靡片刻失神,回头的时候正撞见离朱坚定的眼眸,嘴角甜甜一笑。“人家知道离朱亲亲心疼人家……没关系的,白大侠,你先解了她们的穴道,看看她们怎么说?”   白琥珀见人家夫妻一心,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又隔空轻点几下,解了那群恶人的穴道。   带头的高大女子率先爬起身来,横扫了白琥珀一眼,喉中溢出不阴不阳的古怪声响,似不屑、似鄙夷,然而却也再不敢像之前那般野蛮强横。   “你家太师的身子怎么不好了?”   动听的嗓音犹如钧瓷开片,众人纷纷抬眼去看,竟不由都愣在原地。未遮面纱的荼靡俊美仿佛天神,一双凤目微眯,满头乌丝如瀑,大红的衣袂衬着他无比芳华,如同一场血与火的盛宴。   “喂!看什么看?”离朱看着一道道充满欲望和龌龊的眼神,恨不得把那几双肮脏的眼睛挖出来。这些白痴女人的脑子里面装的到底都是坨什么东西,好好的欣赏不会吗?      带头大姐被离朱吼得一怔,眼神却仍游离在荼靡身上。“我家太师大人从昨日开始咳黑血,每个时辰一次,连御医院最好的大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荼靡寻思了半响,点头。“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我明日清晨过府为她诊治。”   “明日?若耽误了治疗,你们担待得起么?”带头大姐不高兴了。   荼靡无辜地眨眨眼,双手一摊。“那贵府就另请高明吧!离朱亲亲,咱们回家了。”   “你!”带头大姐上前一步,挡在了房门口。“我实话告诉你,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那我也实话告诉你,我不想去的话,谁也逼不了我。”荼靡半眯起眼,全身散发出凌厉的气息。“你家主子是太师又如何?不也只有一条命么?我若高兴了,就能医好她的病。若是不高兴,也能把她医残、医傻、医死……”   “好!”带头大姐果然有气魄,一声怒吼险些将头顶上的招牌震下来。   “明日一早,我派轿子接你过府,到时还望公子莫要再推脱了!”   荼靡笑笑,看也不看她,挽着离朱径自走出了浅草堂。            那一夜,荼靡格外疯狂,缠着离朱无休无止地索取。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至极的秋彼岸花香,有一种世界末日的错觉。   “荼靡……荼靡……荼靡……”   他的吻,滚烫而霸道地落满全身,留下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梅印。离朱毫无意识地胡乱喊着荼靡的名字,感受着最原始的狂野。   盛夏的夜晚炎热而湿腻,两具身体紧紧交缠契合,找不到一丝缝隙。   他,是不是疯了?   如此也好……   便让她,随他一起疯吧!      “离朱……”激情退去,荼靡仍停留在她体内,双臂小心翼翼抱着她,虔诚地亲吻她光洁的额头。“梳妆盒最下面那层抽屉里有一只蓝色的瓶子,里面有九粒救命金丹。”   离朱窝在荼靡胸口,用鼻音懒懒应了一声。“嗯……”   “红色瓶子里装的是九粒毒药。”   “嗯……”   “其实,白琥珀是个不错的人,你可以信任他。”   “嗯……”   “沈管家也很精明能干……”   “相公!你到底想说什么?”离朱不耐地拧了拧眉头,缓缓睁开双眼,手指在荼靡细白的脖颈上画着圆圈。      “我、我想说……”荼靡气息有些紊乱,感觉埋在某处的情潮又重新肿胀起来。“娘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发生今天下午那样的事情,也不要再让自己受伤。我会……很心疼。”   “知道啦!只要能和荼靡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的。”离朱打了个哈欠,小手游移到和她身体相连的某处,轻轻一捏。   “好困啊!咱们睡觉吧,相公。”   “睡觉啊……”荼靡眼放金光、双眉轻挑,不怀好意地一个翻身,反压在她身上。“既然离朱亲亲这么热情的邀请人家,那人家就不客气喽!”   哎哎?   离朱一手扶额,无奈地看着在她身上卖力耕耘的荼靡……哭笑不得。            清晨离朱醒来的时候,荼靡已不在房内。   她慌慌张张扯了件外袍推门而出,全不知自己衣衫凌乱,白皙的肩膀上还留着一串串淤青的吻痕。   “春桥!你家公子呢?”   春桥下意识抬头,又迅速别开脸,耳根红了个透。“公、公子刚出门,是太师府、府上派了人来接公子的。”   走了?   离朱拔腿往大门跑去,正看见一抹红色衣角隐在一顶冰丝软轿里。   “相——公!”   那抹红色似乎震了震,随即缓缓从轿里退了出来……转身、站好、微笑,一如一万年前,他们的初相见。      那时,天不是蓝的,而是带着些金色的灰。天空中漂浮的也不是云,而是灵魂转生前,留下的最后一滴泪水。   那时,他在忘川此岸,在铺天盖地的春彼岸花丛中接引亡灵。无数红色的花朵凌驾在半空中,殷似血,红胜火。   他已经忘记了,那是怎样惊心动魄的瞬间。   或许……也并没有那么惊心动魄吧。   因为当她从容净湛的声音在他生命中第一次响起的时候,只说了最简单不过的两个字:荼靡……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荼靡稳定心神,迎了上去,仔细帮她拉高衣领,遮去了肩颈上的青印。   离朱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在他脸颊上一吻。“相公,早些回来啊,我等你吃晚饭。”   荼靡笑笑,不置可否,却直接俯头封住她的嘴唇,灵活的舌尖轻挑,巡视般地数遍了她口中的每一粒牙齿……   直到两人的呼吸都乱了分寸,他才恋恋不舍地放手,红衣一敛,钻入了冰丝软轿。   唇上,侵染着的他特有的香气和温度,让离朱久久失神……   一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她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一日,她像最普通的女子,在晨风中目送夫君远去,而她的夫君……红衣魅惑,绝色倾城,墨色发髻上一根廉价的白玉玉簪,宛如初生的朝阳……            一整天离朱都坐立不安,反复想着荼靡临走时说的最后一句话:“离朱,记得我爱你……忘了什么都没有关系,只要记住我爱你。”   她好像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以致于和罗潇湘聊天的时候三番五次走神。究竟是……漏了什么呢?   “离朱姑娘可有什么心事?”   思绪被人打乱,离朱下意识扬头,对上一张笑容可掬的脸。平心而论,罗潇湘虽然一副病容,但模样却清丽出尘,再加上无可匹敌的气质,也可谓回眸一笑百媚生。   只是……相公不在身边,她也没心情欣赏别的美人。   “罗公子,你知道余太师么?”   “余太师?”罗潇湘眼中闪过一抹莫名的色彩,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怎会不知?她为人阴险狠毒、绵里藏刀、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私生活更是荒诞不堪,被其巧取豪夺、强行禁锢在府中的美貌男子多达数十人……”      “你说……什么?”   一道白光如五雷轰顶,将离朱生生劈成两半。她终于想起来自己遗漏了什么——今早春桥收拾房间的时候,跟她说少了两件荼靡贴身换洗的内衫。   “离朱姑娘,你还好吧?”   罗潇湘惊慌失措地看着浑身剧烈颤抖的离朱,下意识探出手去,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那柔软如花瓣的嘴唇一张一翕,好像正在说着什么,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低下头,耳朵凑到离朱唇边,终于听清了她的话:“回来……快回来……”      叫谁回来?   罗潇湘拧着眉,急唤门外静候的小童。“红樱!去请沈管家……”   “不用!”一只小手,坚定地扯住了他的衣袖,而撑在桌子边缘的那只胳臂却仍在瑟瑟发抖。   “我……自己去找沈管家。罗公子,慢走,不送。”   她松开他,径直走出花厅。那背影单薄而倔强,垂在身侧的手却紧紧攥着,指甲深深陷入了肉中。   原来她还是不能相信他,甚至不愿在脆弱的时候依靠他。不过,没所谓。她能回来已是上天对他的恩赐。   他愿意……继续等。            暮色四合,日已西沉。   睡莲纷纷闭合了花朵,如一只只小小的茶盏漂浮在池面上。空气中氤氲着暧昧的花香,锦鲤溯洄游荡,时不时吐出几个气泡,荡起圈圈涟漪。   池畔,离朱目光沉静地看着一池碧水。忘川立于她身后,偶尔与不远处的白琥珀对视一眼,轻声叹息。   荼靡已经离开了四天,离朱三番五次派人上太师府接人,不是遭了闭门羹,便是被推脱说府中并无此人。   直到方才,离朱第七次遣人去太师府,才终于见到了荼靡本人。然而他却并未随下人回府,只是与离朱派去的人在太师府门口打了个照面,说太师病势凶猛,暂时无法回府,便又匆匆离去了……      七月流火。   离朱却感觉手脚冰冷。   他,一定受了那老巫婆的威胁,一定吃了不少苦,否则不会这么长时间都不回家来看她,甚至连句话都不捎回来。她知道,在她想着他、念着他的时候,他一定也和她一样的心急如焚、夜不能寐。   只是……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啊?以他的身份,若要离开的话,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拦得住他?   短短四天,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四年,漫长得无法用时间衡量。   荼靡……我已经,再也等不下去了!    恨无常 与君相决绝   只是……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啊?以他的身份,若要离开的话,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拦得住他?   短短四天,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四年,漫长得无法用时间衡量。   荼靡……我已经,再也等不下去了!      太师府府宅位于琼华城内城一条静谧悠长的街巷内,四周以红墙隔断,朱红大门上两只金灿灿的虎纹铺首,门外立着雕工精细的汉白玉狮子。   前来引路的人正是前几日去浅草堂闹事的带头大姐,看到离朱时眼神一眯,再看到她身后的白琥珀时,嘴角却是在微微发抖。   太师府内金砖碧瓦、雕梁画栋、水榭楼台、草木成荫,往来穿梭的小厮和侍从无不容貌清秀,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将偌大的太师府映衬得如蓬莱仙境一般。   然而离朱却只是低着头,亦步亦趋跟在带头大姐身后,纤细的身体里蕴藏着无比强大的小宇宙:荼靡……别怕,娘子来接你回家……大不了我们离开西蜀,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不知不觉穿过几个院落,停在一处月亮门外,带头大姐冷冷丢了句“进去吧”,便转身离开了。   离朱与白琥珀对视一眼,抬脚跨过月亮门,却在看见不远处一个白色身影时,瞬间窒住了呼吸……   恹恹的日光下,满园栀子花开出浓郁的芳馥,一片莹白。水边碧柳摇曳,在青石板路上洒了一地碎光。波纹粼粼,一尾红鲤跃了出来,在半空中洒下无数金色的水屑后,又一头撞回水中。   一切都和谐完美到了极致,包括怪石嶙峋的假山旁,那两个相依相偎的身影……            横卧在软榻上的女子大约四十多岁,却保养得很好,一袭湖蓝色丝质长衫将身形衬托得修长而结实,眼眸中释放着炯炯如炬的精光。   而她身后的那个绝色男子,眉目如画、白衣胜雪,纤密的眼睫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遮去了凤目中流光溢彩的风华,柔软的嘴唇轻扬,在唇角处扯出了两朵桃花。颠倒众生的眸光斜扫过来,在离朱身上略一停顿,便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第一次,见荼靡穿白衣,虽然不似穿红衣时的那般妖娆魅惑,却能在妩媚中透出几分素雅,仿佛欺霜傲雪的红梅。   只是那朵红梅,此刻却揽了别的女人入怀,纤长而美好的手指正轻轻按压在别的女人肩头。离朱忽然很想知道,那十指现在的触感,与落在她身上时,可有什么不同……      “见了本太师为何不跪?”软榻上的女子悠悠开口,声线低沉,隐含着强悍的威慑力。   离朱还没回神,一双眼睛定定放在荼靡身上,连白琥珀扯着她下跪问安都没有察觉。   余太师看看她,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又看了看白琥珀,嘴角忍不住抽搐几下……世上居然还有这般粗鄙的男子。   “你们求见本太师所为何事?”   离朱没说话,荼靡却浅浅一笑,声音如青瓷开片、雪落空山。“回太师的话,这女子本是我府中管事儿的丫头。因我对她和颜悦色了几天,便常以妻主自居。今日前来,许是看我数日未归,来寻访的。”      管事儿的丫头?   以妻主自居?   离朱纷乱的脑子里没有半分头绪,深吸几口气,缓缓开口。声音虽小,却无比坚定。“相公……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别怕啊,荼靡……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走……   “哦?”荼靡眉心一动,眸底浮现出一抹晦涩不明的暗潮。“我问你,这太师府上上下下有数千家丁护卫,你如何能带我走?”   “我、我不知道!不过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你救出去……而且,我们……也不会死的。”   荼靡怔了怔,明白她话中的含义,冷冷一笑。   “是啊。你受了伤,有我医你。迷路失踪了,有曼朱沙找你。惹了什么麻烦,就给忘川摆平。就连遇上强敌,都有白琥珀挡在你前面……”   离朱听了他的话,身子一震,原地晃了晃,面色惨白如纸,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难怪……身为女儿,竟然要依靠男子!”余太师冷眼看着离朱,嗤笑。“小靡儿,原来你这妻主是这般一无是处的女人。快快让她休了你,好嫁给本太师吧。”   荼靡浅笑嫣然,双臂环过余太师腰际,如水的柔情却变成离朱心中的冰刺。“太师跟荼靡开玩笑么?荼靡与这女子并无婚约,只是她一厢情愿而已。”   一厢情愿?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那些缱绻痴缠的日子,那双情深如海的眼眸,还有每天夜晚那浓得化不开的秋彼岸花香……这些,都是她一厢情愿?   离朱没有说话,死死盯着荼靡,试图从他的面部表情中看出蛛丝马迹。她不相信!没有办法相信!   眼前的一切都好像只是在演戏,落幕后,他们仍是彼此的唯一,他仍会紧紧抱着她,如获至宝。      “荼靡……”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隐隐的哭声。“荼靡……跟我回家,好不好?是谁威胁你了?你告诉我,求你了,荼靡,别再吓我了……”   “谁也没有威胁我,是我自己看开了。”荼靡一撩长衫,站起身来。“我问你,你我之间可曾有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没有……   “可曾换过庚帖、下过聘礼?”   也没有……   “可曾拜过堂、喝过合卺酒?”   还是没有……统统没有……   离朱突然发现,她和他之间的羁绊少得可怜。   她是离朱、是乔阿四,却惟独不是他爱了一万年的优钵罗。   而他,却是冥界花神、是雪山医仙、是琼华红衣、是这世间无与伦比的男子   曾经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男子……      脑中一道白光闪过,她仿佛抓住了最后的希望,视线牢牢锁住斜插在他发髻中的白玉簪。通体温润的玉簪上自然而然流露着几缕杂质,簪头一抹暗黄,宛如旭日东升。   “荼靡,你头上的玉簪就是我的聘礼。当初你既然接了,就说明愿意嫁给我,现在怎么能反悔?”   玉簪……   荼靡脸色微变,但又瞬间隐去,白皙的手指轻抬,从头上取下玉簪,捏在掌心里,对她微笑。“你说的,可是这只簪子?”   声音轻柔如水波荡漾,然而又冷,冷得彻骨……   “离朱,你自小就在大户人家里为奴,怎会连好东西都没见过?我之前积攒的千万诊金可都让你收着,你却挑了这么个劣质的玉簪来糊弄我。自己不能赚钱养家也就算了,为何连我的银子都舍不得花?这种廉价货,丢了也罢……”   笑容一抿,白玉簪从手心中滑落,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摔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   那声短暂的哀鸣过后,换来的,却是长久的破碎,和永远的孤寂……            夏日的风也带着粘热,空气中栀子花的香气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心上,似乎有人用玻璃在刻着什么,鲜血淋漓、反反复复,却只刻出了两个字:荼靡。   离朱呆立了很久,终于俯下身去,缓缓捡起碎成残缺的断簪,紧紧握在手里。任凭碎玉割伤了掌心,嫣红的鲜血蜿蜒滴落,发出“滴答、滴答”的惊心动魄的响声。   “你……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荼靡顿了顿,唇边勾起一抹近乎于怜悯的笑。“离朱,你还不懂么?你可以放弃曼朱沙,同样的,我也可以放弃了你……”   一万一千多年的守望,如今,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放手。   他该是……欢喜的吧?   毕竟时间是一座恢弘的沙雕,任何人都无法企及、也无法超越,更何况爱情?      刹那间的欢颜逝去,酸涩和苦楚在心里发酵,变成了致命的毒……   所有坚持的信念都烟消云散,所有笃定的幸福都灰飞烟灭。曾经的誓言和爱恋化作了夏日里的最后一朵栀子花,纯白芬芳,然后瞬间凋落。   她再也无力支撑身体,摇晃了几下,跌入一个温暖而坚定的怀抱。   但她却无力回头,也无力去看。   世界在她面前变成了漆黑的一团,仿佛她在时空缝隙中苦苦挣扎的岁月。   她宁愿自己瞎了、聋了……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他转身离去,亲耳听到他口中说出断情弃爱的话语。   他……留了把匕首给她,然后躲在暗处笑得风轻云淡,看着她怎样用那把匕首狠狠刺入自己的心脏。      恍惚中,有人将她轻柔地抱了起来,略有些粗糙的手掌,遮去了她润湿的脸颊。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浅浅的、淡淡的,撕裂般绝望。   “这根玉簪,只要二两三钱银子。我在乔府做了十几年丫头,所有积蓄也不过二两三钱银子。它在你眼里,也许只是不值钱的劣质货。可我为了它……却已经倾尽了所有。”   她回头,看着栀子花丛中,那一道模糊的白色身影,唇边漾起一个秋月寒江般的笑容。   “荼靡,对不起,你想要的,我给不起……”      ——————————————————————————————————————      曾经是这样   我们爱上一个人~   奋不顾身~飞蛾扑火~   但是他想要的,我们给不了~   而我们能给的,他却不想要……    相思尽 梦断如隔生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浅浅的、淡淡的,撕裂般绝望。   “这根玉簪,只要二两三钱银子。我在乔府做了十几年丫头,所有积蓄也不过二两三钱银子。它在你眼里,也许只是不值钱的劣质货。可我为了它……却已经倾尽了所有。”   她回头,看着栀子花丛中,那一道模糊的白色身影,唇边漾起一个秋月寒江般的笑容。   “荼靡,对不起,你想要的,我给不起……”      离朱做了场梦。   梦里一片血色,到处都是面目狰狞的怪兽和断臂残肢。她浑身疼痛,像是要死去一样,安静地躺在一口枯井里,从小小的井口仰望天空。   而梦里的天空,竟然也是鲜血般的赤黑。   她的身体很轻,宛如羽毛。可是心上却传来一阵阵疼痛,尖锐地要把她整个刺穿。她看见一双猩红的眼睛,眸中泛着点点金光,隔着汹涌澎湃的海水注视她。   她尖叫,发不出一点声音。遁逃,却已在世界的尽头……      “离朱……”   “姐姐……”   “主子……”   她的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不绝如缕,憋闷得让人想哭。   她真的、真的很想就这样睡过去,再也不醒。或者醒来后,仍是乔府里没心没肺的小丫头阿四,仍是高大宽敞的写字楼里那个挣钱还房贷的小白领。   书上说,上帝会把人们身边最好的东西拿走,以提醒人们得到的太多。而荼靡碰巧是她生命中最好的礼物,所以才会躲在角落,将她铸造的爱情城堡偷偷掏空……            醒来时,昏黄的烛火在纱罩里摇曳跳跃,房间一角的青铜鎏金熏香台上正燃着熟悉的安息香。大红的帷幔挽起一半,露出屏风旁的一抹青色衣角。   从离朱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那个高大的男子,孩子般蜷缩在床边的花梨藤心圈凳上,一手支头,一手随意搭在膝上。微微拧结的双眉弯似青松,鼻梁俊挺,仿佛用刀削成线条硬朗而流畅,如一座沉默的青铜雕塑。   她尽量轻地翻了个身,却仍然惊醒了睡梦中的男子。   “离朱……醒了?”他霍然起身,在床边投下一片阴影,手掌自然而然搭在她额头上,声音却有些沙哑。“已经退了烧,感觉好些了么?”   “唔……”离朱张了张嘴,发出几声奇异的呜咽后,终于找回了声音。“好多了,白大侠,多谢你。”   白琥珀笑笑,微微摇头。      房门在此时被悄然推开,却是忘川端了汤药进来,一见离朱斜倚在床边含笑看他,险些扔了手里的药碗。   “姐姐!姐姐!你总算醒了!”俊俏的小脸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统统蹭在了离朱衣服上。   离朱哭笑不得地抱着他,抚摸他因痛哭而微微颤抖的背。“小川乖,不要哭了。姐姐失恋了都没哭,你哭什么?”   “我……姐姐……”忘川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诧异地看着离朱。“你,不难过吗?”   怎么可能……不难过。   清澈的眼神一黯,微微怔忡,仿佛突然被推进回忆的漩涡里,大股大股的洪流席卷而来,铺天盖地。      “小川,姐姐放弃曼朱沙的时候,你有没有为我开心?”   “当然有!姐姐,那时你爱得太辛苦了。”   “同样的道理。”离朱轻轻捧起忘川的脸。“小川,爱是一种负担,别无他法。荼靡能够放弃我,我也为他开心。人啊,不能总是活在过去。只有先摊开自己的手,才能握住全世界。”   尽管,在没有他的世界里,时间一片荒芜……   白琥珀周身一震,看向她的目光中又增加了几分深意。这个奇怪的女子,明明心里疼得要死,却还是硬撑着。真是……让人心疼啊!      “阿罗姐姐……”   忘川似还要说什么,却被离朱一把抱进了怀里。酸涩的眼睛埋在他略微单薄却足够温暖的肩头,悄然擦去了那层水汽。   她不能哭,荼靡的事情有太多蹊跷,容不得她不想。   他走之前交代的话,那天夜里一次次要她的疯狂,还有临走时的最后一句话。他说:离朱,记得我爱你……忘了什么都没有关系,只要记住我爱你。   现在回想起来,竟已恍如隔世……   只是他究竟想要说明什么?      离朱猛然抬头,撞进忘川晦涩不明的眼眸,心中疑窦丛生。“小川,那天荼靡走之前,有没有跟你交代什么?”   “没、没有!”忘川吓得小脸一白,死死咬着嘴唇,像只受惊的兔子。   “真的没有?”   离朱双眉一挑,紧紧盯着他,却无意中瞥见他的小手正以一种奇怪的手势探向自己。那种……很熟悉的手势。   “忘川……不要做让你自己后悔的事。”她忽然觉得有些累,疲倦地倒在床上,强迫大脑停止运转。   “有句话我必须告诉你。如果上天注定要使我忘记他,那么,我宁愿忘记自己曾经活过……”            清晨醒来的时候,是个阴天。头顶大片乌云,将整个世界笼成一团灰色。阳光透过云朵的缝隙倾泻下来,形成一个个光柱,像天神望着人间的眼。池塘里的睡莲已开得有些倦怠,却仍散发着沁人的香。   离朱昏昏沉沉爬了起来,喝下春桥递来的药,又让他找来最好的色泽明亮的衣裳。人如果精神不好、脸色不佳,就只能靠艳丽的衣服提气了。   洗好脸,收拾停当,出门,站好,提气……   “开——会——啦!”      话音未落,惊掉水盆两只、扫帚四把、抹布六条、小厮无数。   离朱满意地环视一周,效果不错!   至少她发泄的效果不错,心情舒畅了很多……   会议在后花园中的兰亭进行,气氛好、视野开阔,还能呼吸到充足的氧气。召集人离朱,记录忘川,与会人沈秋实,会务春桥,旁听白琥珀。   说白了,就是离朱和沈秋实俩人开会。   “沈管家!我要创业!我要挣钱养家!我要当一个真正的女人!”   离朱豪气冲天,沈秋实满脸黑线,忘川扔掉了毛笔,春桥手中的茶泼了半碗,白琥珀喷水!      “姐姐,你现在也是真正的女人……”忘川耳根红了红,偷瞄一眼离朱胸前的山丘。   “我知道!不过荼靡说的对,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凭什么让他死心塌地跟我在一起……你们大家说说,我怎么才能发家致富?”   “是谁要发家致富?”门廊外,响起一个干净纯透的声音。   离朱一拍脑门儿,暗骂自己一句笨蛋,居然把他给忘了!大大的一枚奸商就摆在身边,怎么赚钱问他不就好了?(谁告诉你人家是奸商?)   她打定主意,忙叫人添了把凳子。   罗潇湘也不客气,瞥了眼陌生的白琥珀,便撩袍坐定,左右扫视一圈,吐出句让众人想要痛扁他的话。“怎么没见荼靡公子?”   会场瞬间死寂,连夏虫都停止了呜咽。空气中只剩下寒蝉的悲鸣,哀嚎着即将到来的秋。      “离朱姑娘,奴家是不是问错话了?”罗潇湘似乎意识到什么,看着她僵直的身体,拧着手指不敢抬头。   “没有!”离朱几乎是下意识应了一句,随后又深深吸气,强忍着心里的酸涩。“罗公子,荼靡他……已经不在府中了,我们今日商议的便是此事。这座宅子是他的,所以……”   “姐姐,这宅子是你的。”忘川放下毛笔。“当时买的时候,房契上写的是你的名字。”   她的……名字?   心底的疼痛一层层向上翻涌,她霍然起身,死死咬着嘴唇,撑在桌子上的手剧烈颤抖。      怎么办?   要怎样才能管住自己不去见他、不去质问他?   要怎样才能忍住扑到他怀里失声痛哭的冲动?   他曾经给了你宠爱、给了你希望、给了你他所拥有的一切……然后又在一瞬间统统收回。   他难道不知道,时间是一把无情的锯,可以慢慢将回忆从生命中分割开来。   直到某一天,所有的美好都将模糊,所有的眼泪也终将落幕。那时,她还会不会在有星星的夜晚,想起他曾经微笑着说:记得我爱你……忘了什么都没有关系,只要记住我爱你。            离朱上辈子是个坐格子间的小白领,除了打字填表写报告以外,几乎没什么特长。若非要说出什么的话,那就只有头发特长……   后来在乔府,她闲得无聊时就到厨房帮忙,厨艺虽然不错,但是和那些百年老店的大厨们相比,还是差得远了。   说到底,只有一点是其他人比不上的,便是酿青莲酒。明明手法、选材都与别人无异,酿出来的酒却异常清洌甘甜,回味悠香。一开始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才知道,大概是跟优钵罗的体质有关。      罗潇湘在听到“东越乔府青莲酒”这七个字时,眼睛蓦然一亮。没想到那大名鼎鼎的乔府青莲,说的竟是离朱。   难怪他喝了十年的青莲贡酒在一年多以前销声匿迹,想来那时候,离朱正陪荼靡住在医仙居吧。   不过这样说来,所有困难便都迎刃而解了,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尽快酿酒,然后找个合适的经营渠道。   罗潇湘建议她开一间酒肆,其他酒管够,但她亲手酿造的青莲酒却只能每日零沽二十壶、整卖一坛,如此奇货可居,必受众人追捧。   离朱觉得可行,便请罗潇湘帮忙物色店铺,自己则带着忘川和春桥留在府中酿酒。白琥珀也当起了甩手掌柜,将白云城全权交给李富春打理,每天辰时准时在离朱面前报到。      整日忙忙碌碌的,倒也没什么时间再自怨自艾。   只是会在入夜后,独自看着窗外逐渐荒芜的睡莲,仿佛那抹倾城红衣从未离去,仿佛他还在那里,微笑着听她说话。   只是会在闭上眼的瞬间,想起他的声音、他的味道、他指尖的温度、和情动时浓郁的花香。   她曾经的爱情和幸福,现在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残缺或者圆满,都与他无关。当她思念他,舌尖在嘴里轻轻打过一个转弯,念出那个呼唤了千万遍的名字:荼靡……      ————————————————————————————————————————   ————————————————————————————————————————      看见容容说“受了打击的人就会专注于某项事情”~   真的挺有道理的~   想当初俺受了打击以后就拼命看电影~   没日没夜看了好几百部电影~   而且什么情节都记不住~   看完就忘……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一章的时候俺很不争气的哭了~ 因为我发现这么多年以后~ 当我再想起他来~ 已经忘记了他的声音、他的味道、他指尖的淡淡烟香~ 但却仍然能记得阳光下~ 他眯起眼睛微笑的脸~ 酒酣处 谁与诉衷肠   只是会在入夜后,独自看着窗外逐渐荒芜的睡莲,仿佛那抹倾城红衣从未离去,仿佛他还在那里,微笑着听她说话。   只是会在闭上眼的瞬间,想起他的声音、他的味道、他指尖的温度、和情动时浓郁的花香。   她曾经的爱情和幸福,现在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残缺或者圆满,都与他无关。当她思念他,舌尖在嘴里轻轻打过一个转弯,念出那个呼唤了千万遍的名字:荼靡……      第一批青莲酒酿好的时候,已是深秋时节。隐隐檐铃声怆,几多蛩声凄唱。庭院中的睡莲只剩满池残叶,在萧瑟秋风中渐渐颓败。   天气愈发冷了起来,离朱却连一件合体的秋装都没有,每天裹着她当丫头时穿的短打薄棉袄满院子乱跑。而府中的下人也几乎全被遣散,只余十人不到。   沈秋实是白琥珀的人,自然不会离开。春桥和离朱、忘川感情深厚,也自愿留了下来。另外留下的还有一个厨娘、一个车夫、和几个无处可去的小厮。   府中一下子空旷了不少,倒也安静惬意。      盘店铺、买原材料的银子,府中上下的生活费都是问罗潇湘借的。荼靡之前留下的银票都好好放着,没有再用过一张。   离朱也曾想派人送到太师府,还给荼靡,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矫情,住的宅子还是人家掏钱买的,怎么不一起还了?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赚钱,用了钱,她就可以重新买一处院子,不用太大,够住就行。      华灯初上,众人用过晚饭后围坐桌边,正中的八仙桌上放了一坛尚未开封的青莲酒,旁边几只纯白的玉盏。玉盏是罗潇湘找来的,他说青莲酒芳香甘洌、浓郁清醇,尤其颜色碧中带翠,用白玉杯盛了,便仿佛水中莲叶,余韵无穷。   离朱从不知道她酿的青莲酒还有这么多讲究,愣了几秒钟,便抬手拍开了纸封。悠长绵延的酒香瞬间四溢,罗潇湘却蓦然起身,倒了一杯出来,皱着鼻子闻了半天,又一口灌了下去。   “怎么样?不好喝么?”离朱紧张兮兮地盯着他。   然而他却摇摇头,放下杯子,若有所思。“不是不好喝!而是味道比以前更纯粹了。离朱姑娘,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   越来越好?她可有一年多没酿过青莲酒了,不串味儿就是好事!      离朱受了鼓励,干脆把府中众人都叫了过来,又叫厨娘添了几个下酒菜,十几个人围坐一桌,一坛酒很快见了底,于是又开一坛……   直到喝完第三坛,红樱终于忍不住抢了罗潇湘手中的杯子,碧桐怒气冲冲瞪着离朱。“我家公子身体不好,你还让他喝那么多酒,你安得什么心?”   离朱愣了愣,破天荒地没有还嘴,而是笑着挥挥手,让众人散了,回去好好休息。罗潇湘告辞回府,忘川和春桥两个小孩儿早已醉得不醒人事,沈秋实让厨娘熬了醒酒汤,又和离朱两人把他们送回了房间。            亲手灌忘川喝了醒酒汤,离朱忽然觉得有些憋闷,便一个人到院子里吹风。   四周静寂无声、寒意悲凉,夜空中几点星光闪耀,仿佛池面上漂浮的枯叶,苦无归处、无所依存。   她独自坐了片刻,大概因为饮了酒而心情愈发烦躁,随手掐了根残柳,发泄似的敲打着池内的水波。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是谁把我弄来的?是谁害我变成这样的?”   “我讨厌离朱!讨厌乔阿四!讨厌优钵罗!”   她气息一滞,手指微松,柳条沿着藤椅缓缓滑落到地上。“但是,我却没有办法讨厌你。荼靡,如果能找到一个讨厌你的理由,也许……就可以不用这么辛苦了。”      她撑着扶手起身,却在回眸的瞬间,看见不远处的一抹孤傲的身影,掩映在柳枝垂下的阴影中,面目模糊……   宽阔的肩膀,高大的身形,匀称的肌肉线条和修长的双腿,这样特立独行的男子,是这个世界的异类,却同样具有让人过目不忘的本事。   刚才泄愤般的自言自语显然都被他听了去,可不知为何,离朱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心情舒坦了不少。   “白大侠,要不要喝酒?”      柳树下,白琥珀的身影似乎僵了僵,随即传来低沉的笑声。“离朱姑娘还没喝够么?”   “没喝够……白大侠,不如咱们去屋顶上喝?”   在屋顶上喝酒,多经典的穿越桥段!离朱光是想想就觉得心潮汹涌澎湃!   白琥珀一愣,紧接着身形微动便不见了人影。   离朱也是一愣,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正要回房睡觉,却感觉身子一轻,几个起落之后,稳稳落在了屋顶上。   月明星稀,清辉如水,世间万物都无与伦比的美好……   如果她不恐高的话!            白琥珀见离朱双腿颤抖,手臂紧紧抱在自己腰上,不由得轻笑了几声,一手揽她坐在平脊上,另一手排开身侧的酒坛,递了过去。“喝吧!喝些酒就不畏高了。”   “真的?”离朱狐疑地看他一眼,接过酒坛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   “好些了么?”   “……嗯。”白琥珀的确没骗她,因为当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的时候,是根本不可能分清高低的……   “离朱,你愿不愿意听我说说小时候的事情?”   “哎?”   “小时候,爹娘从没对我笑过,也没有抱过我。别的男孩儿在父母身边撒娇承欢时,陪伴着我的却是一把冰冷而锋利至极的剑。其实我,以前长得很像我爹,他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寒星美人……”      美人?   离朱诧异地扭头,看着白琥珀那张线条坚毅的脸庞。浓黑的眉、幽深的眼、俊挺的鼻梁、微微抿起的薄唇和深邃的轮廓……虽然在现代会很受欢迎,却实在不符合这个世界的审美观点。   “离朱是不是不相信?”他的声音出奇得轻柔,仿佛一团云雾,轻轻落在身边。“我五岁的时候,爹娘为了弥补我作为男子的身体方面的劣势,给我吃了一种药,可以让人的骨骼和肌肉迅速生长。”   促进生长……莫非吃的是钙片?   “那种药要连吃三年,吃过以后全身仿佛被火灼烧一般,持续一整夜的剧痛。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些恐怖的夜晚,那些痛苦到想要死去,最终却又咬牙挺过来的夜晚……”   话音未落,离朱已昏昏沉沉地一把抱住白琥珀,爪子不轻不重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喃喃低语。   “可怜的娃……那些年,一定活得很辛苦吧?”      白琥珀怔了怔,眼中划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一个五岁的孩子,却被迫承担了本不该属于他的责任和命运,又岂是“辛苦”两个字能说得清的?   眼睛在酒精的刺激下微微泛酸……   从小到大,即便受了再重的伤、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从没掉过半滴眼泪。哭,这个明明很简单的字眼,对于他来说,却最为晦涩。   这个女子的怀抱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可以让他释放所有情绪、忘记所有悲哀——安心而幸福地活着。   只是,他却只能在她醉酒后才敢向她祈求一点温暖,因她任何的柔情之于他,都是不可多得的奢侈……   白琥珀深吸口气,反手抱住她,感觉着心脏在身体内急促而沉重的跳跃。离朱,如果有一天你的心累了,请把它放在我这里,由我帮你珍藏……            宿醉的直接副作用——头痛、眩晕、恶心……几乎都被离朱占全了。她只记得昨夜白琥珀带她飞檐走壁,在屋顶上喝酒,还说了很多掏心掏肺的话,再之后的记忆便是一片空白。   春桥端了热水进来,跟她说罗潇湘正在花厅候着。   她点头,穿戴整齐,却先去忘川房里看了一眼。那孩子睡得正沉,圆圆的小脸皱成一团,松软的被子倒垂了大半在地上,身子冻得冰凉。   离朱拾起被子给他重新盖好,听他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梦话,俯过头去,却是反复念叨着“阿罗姐姐”四字。   心中仿佛堵了面墙。   如果说荼靡欠了她一个解释,那她又何尝不是欠了忘川的……有些东西,以为会是一辈子拥有,所以不去珍惜。而有些东西,明明知道不能一辈子拥有,却还是不懂得去珍惜。      往花厅去的时候路过昨日酒后拾柳敲水的池塘,地上的半截残柳早已被勤快的小厮打扫了去,只剩一张藤椅孤零零地立在池边,似乎也在痴望着什么。   花厅内,罗潇湘翘着嘴唇吹去茶中的浮叶,见离朱来了,也不起身,只盈盈一笑。“脸色这般差,莫不是昨日吃醉了酒,身上难受?”   离朱郁闷地点头。“头疼得厉害……”   “那不如让奴家给离朱姑娘揉揉?”   “呃……啊?不、不用了。”离朱下意识退了两步,又怕罗潇湘误会她嫌弃他,咧嘴讪讪笑着。“罗公子昨儿也喝了不少酒,今日不多休息一下吗?”   罗潇湘见她对自己避之不及,心中一酸,嘴上却仍笑着。“不了。奴家今日来,是代舍弟来请姑娘过府一叙。”   “去你府上吗?”离朱愣了愣。      与罗潇湘相识数月,只知道他是琼华罗府的公子,却从未上门拜访。一来因为罗府虽是西蜀首富,但在外主事的却是府中的四大家仆,当家人从未公开露面。二来罗潇湘对她的态度实在可疑,而他弟弟罗修的一双蓝瞳更是诡异。   离朱不多话,不代表她没有防备,只是懒得给自己惹麻烦。因为据沈秋实所说,只有须弥海中血统最纯正的鲛人,才能拥有一双海蓝色瞳孔。   鲛人并非水居,而是居于须弥诸岛之上,身材瘦高,外形与普通人类相差无几,寿命长约千年,骁勇善战、水性极佳、眼能泣珠,善织绡,绡白如霜、入水不濡。   须弥海鲛人有十余万之众,社会等级森严,以瞳色、发□分。除王族、祭司、贵族、各部首领、普通民众,其余鲛人皆为奴籍。   罗潇湘曾经以吃鲛人肉续命,而他名义上的弟弟,却正是鲛人……      ——————————————————————————————————      话说~   其实俺有恐高症~   乃们大家有木有??    浴血罂粟 鲛人之王   鲛人并非水居,而是居于须弥诸岛之上,身材瘦高,外形与普通人类相差无几,寿命长约千年,骁勇善战、水性极佳、眼能泣珠,善织绡,绡白如霜、入水不濡。   须弥海鲛人有十余万之众,社会等级森严,以瞳色、发□分。除王族、祭司、贵族、各部首领、普通民众,其余鲛人皆为奴籍。   罗潇湘曾经以吃鲛人肉续命,而他名义上的弟弟,却正是鲛人……      离朱第一次乘罗潇湘的马车,与她府上的全不可同日而语。   车身以楠木制造,浮雕着山水花纹。车轮上覆着一层软木,行驶起来格外平稳。车内宽敞明亮,即使放十个人也不会觉得局促,壁上悬挂着朱雀神兽暗香炉,冒着氤氲的香气。木板上铺了白虎皮软垫,中间置一矮几,摆满茶点。   马车并未在门外停留,而是一路驶入了罗府。离朱其实很想撩开帘子看看大户人家的样子,可最终还是作罢。   人说一如侯门深似海,万一看见什么不该看的,那可是天杀的罪过。   罗潇湘一路无话,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离朱,目光时而怜惜、时而愧疚、时而柔情似水。离朱生怕他会说出什么浑话,紧张地出了一身白毛汗。      马车进府后又继续跑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缓缓停了下来。红樱搀了罗潇湘下车,离朱便也跟着跳了下去。   精致雕花的月洞门如满月清辉,高高在上的匾额书了三个大字——九华轩。   罗潇湘引了离朱入园。正值深秋,百花谢幕,九华轩内却遍植秋菊,开得争奇斗艳、焕彩无双,白如雪落丝绢,红胜艳阳中天,明黄亮眼,紫金华颜。在寒风中亭亭玉立,颇有几分花之隐者的格调。其中更有名菊帅旗与墨荷,在姹紫嫣红中格外耀眼。   离朱顿了脚步,在一株金背大红前喃喃低语:“擢秀三秋晚,开芳十步中。分黄俱笑日,含翠共摇风。碎影涵流动,浮香隔岸通。金翘徒可泛,玉斝竟谁同。”   “修不知离朱姑娘这般才华横溢……”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动听的声音,如指尖在琴键上自在游走。   离朱回头,猛然愣住。            男子没有遮面,瞳孔中荡漾的光泽仿佛清澈碧蓝的海水,红艳如珊瑚般的嘴唇微微勾着,一头灿金的长发在风中恣意飞舞……   他的美不同于荼靡的妩媚、曼朱沙的明澄、忘川的乖巧,也不同于白琥珀的硬朗和罗潇湘的病倦。   他的美,是肆无忌惮攻城略地的战火,是高高凌驾于万事万物之上的尊荣,是让人心甘情愿在他脚边顶礼膜拜的嗜血的神魔……   他的气场过于霸道,仿佛一个强大的漩涡要将人卷入其中。   离朱退了几步,一直退到罗潇湘身侧,方才站定了脚步。      “离朱姑娘,这是修儿,你们见过面的。”罗潇湘没表现出什么异样,笑着上前挽住罗修的手。   罗修抿唇一笑,深深行礼。“修见过离朱姑娘,多谢姑娘对家兄的照拂之情。”   那笑容的震撼力竟不亚于小行星撞地球,在离朱心中卷起了惊涛骇浪。“没、没关系。令兄也帮了我很多。”   罗修眉心一动,笑道:“修昨日听家兄说起姑娘酿制的青莲酒,不知是否有幸先品为快?”   说起青莲酒,离朱顿时来了精神。“修公子客气了,我带了两坛过来,在外面的马车上,让……”   她眼神瞄了瞄四周,落在碧桐身上。“让碧桐去抱吧!”   碧桐愣了愣,小眉头拧成一团,却又不敢在罗修面前发作。当下狠狠瞪了离朱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外走去:这死女人就会欺负他!   活该!让你老找我麻烦!离朱美滋滋地看着小屁孩儿别扭的背影,却被罗修接下来的话骇得几乎丢了魂魄。   “兄长,小弟与离朱姑娘有些私事要谈。不如兄长先回房歇息一下,我二人随后就到……”            离朱在潜意识里有些排斥罗修、抗拒着和他接触,此刻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埋头寻思着方才罗潇湘“你自求多福”的眼神和小屁孩儿幸灾乐祸的表情。   罗修始终与她保持着一丈远的距离,步伐随着她的步子而忽紧忽慢。临近房门时,单手凌空一挥,门扉便应声而开。   房内正对门的地方,安置了一面巨大的纱织屏风,白底蓝线,绣了满屏的海水波纹。海面上一轮金日灼灼其华,而在屏风正中央的位置,却赫然一朵青莲绽放,用金线仔细勾勒了边缘。   离朱心中猛然一颤,看向罗修的眼眸中又多了几分畏惧。   然而罗修却随意笑笑,指着那屏风道:“这是修送给姑娘酒肆开张的贺礼,不知是否合姑娘的心意?”      原来是贺礼。   离朱笑笑,拱手一揖。“多谢修公子,这屏风绣工精美、质地精良,离朱甚是喜爱。”   “你喜欢就好……”罗修抬手抚着屏风上的海水波纹。“这片海是修的家乡——须弥海。”   他转头,定定望着离朱,贝壳般璀璨的嘴唇轻启,吐出几个惊心动魄的字来。“修是鲛人……鲛人的王。”   “……”   早就知道他是鲛人,也知道他血统纯正,就算不是王族,也一定是品位较高的贵族……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告诉她,他是鲛人的王。   “呃……”离朱挠挠头,这种情况下,她应该说些什么?单膝跪地高呼三声万岁?            罗修并没有给她继续纠结的时间,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朦胧空灵、类似于幽灵唱腔的声音。   刷刷刷几道白影从天而降,却是八、九个纤细魅惑、美貌无双的女子,每人手中捧着一只大小不一的碧玉匣,在屋内一字排开。   “这是按照鲛国部落进贡的规格给姑娘准备的谢礼,还请姑娘过目。”   “哎?不、不用了,罗府已经谢过一次了。”   鲛人的东西……收了算不算通敌叛国?   “那是罗府的,这是我鲛国的。”罗修笑笑,动作优雅如行云流水,一一掀起匣盖。   “须弥海翡翠珊瑚两株、流云鲛绡三匹、鲛人膏脂五升、鲛泪白珍珠三十颗、鲛泪粉珍珠三十颗、鲛泪金珍珠两颗、鲛心夜明珠一颗……”   “鲛心夜明珠?”离朱愣了愣,看着那形状酷似心脏的碧蓝色珠子,低声重复了一遍。   罗修话音一顿,望着她笑。“鲛心夜明珠是鲛人的禁忌,姑娘可是好奇?”   他没等离朱说话,便对捧着夜明珠的女子招招手。女子柔顺地靠了过去,轻解罗衫,投入到罗修怀里……      他们是在做什么?   上演活春宫?      离朱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女子瘫软在罗修身下婉转承欢,眼神下意识往四周扫去……   居然……所有人都面不改色地看着,而且,似乎还带了几分狂热和欣羡!   等等!   只有一个人……手中捧着鲛绡的那个,眼眸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怜悯。   为什么是怜悯?   耳边充斥着悦耳缠绵的呻吟声,空气中暧昧的温度已升至极点……   离朱退到屏风后,想留不能留,想走又不敢走,正在暗自挣扎,忽然发觉外间的呻吟声已戛然而止。   酷刑结束,她从屏风后面冒出个笑脸,随后直接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罗修身下的女子后仰着身子,胸口空空荡荡,不断向外流淌着黯蓝色的血液,而脸上的神情却愉悦、诡异到了极致。   “情动至最□时取出的鲛人心,便是鲛心夜明珠……”罗修含笑斜倚在血泊中,舌尖灵巧地舔舐着手腕上一抹黯蓝色血迹。   金色的长发散落在不遮一物的身体上,如海中的水藻凌乱纠缠,皓玉般的手指间把玩着一颗形似心脏的珠子,整个人竟仿佛在烈火中绽放的罂粟,鬼魅、冷酷、无情、又让人沉溺到难以自拔。   他起身,一步步走到离朱面前摊开手掌,宛如浴血的战神。   “鲛心夜明珠……姑娘喜不喜欢?”   离朱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脸上那鄙睇众生却又风华绝代的笑容,脑子里只剩两个字:魔鬼!      或许是她表现出的恐惧和厌恶太过明显,罗修嗤笑一声,转身大张开手臂。立即有手捧鲛绡龙纱的女子出来,为他净身更衣。   他穿戴整齐,一袭水蓝色长袍垂曳至地,襟口和领口处用金丝绣了云纹,腰带上坠着一枚形如莲花的配饰。明明是最简单不过的样式,穿在他身上却仿佛变成了云羽仙衣。   罗修回身,见离朱仍然瘫坐在地上发呆,不由面色一沉,斜睨了左右一眼。“本王是不是纵容了你们太久,连怎么伺候人都忘记了?你们几个从今以后不用跟着我了,回鲛国去请了膑刑吧……”   膑、膑刑?   离朱打了个寒战,终于清醒过来。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若是因为她而没了膝盖骨……   她家荼靡是救死扶伤的医生,她可不能作孽……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却又酸涩地笑……   险些忘了,荼靡,已经不是她的了……      ——————————————————————————————————   ——————————————————————————————————      罗修是个暴君……    浴血罂粟 鲛人之王2   膑、膑刑?   离朱打了个寒战,终于清醒过来。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若是因为她而没了膝盖骨……   她家荼靡是救死扶伤的医生,她可不能作孽……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却又酸涩地笑……   险些忘了,荼靡,已经不是她的了……      “呃……你!”离朱环视一周,指着方才眼眸中闪过一丝怜悯的女子。“你……扶我一下,我腿软。”   那女子愣了愣,美丽的眼睛却询问似的看向罗修,见他默默点头,才放下手中的鲛绡,上前几步,扶了离朱起身。   离朱几乎全身的重量都斜倚在她身上,深吸几口气,鼓足勇气直视着罗修。“那个……大王殿下……”   她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这个称呼有些不妥,一时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   罗修看着她局促的表情,不由轻笑两声。“姑娘可以唤我的名字,叫我修吧。”   “哎?”离朱一怔,慌乱地摇着头。“不敢不敢!在下还是称呼您殿下吧。”免得您将来一个不高兴剜了俺的舌头……   罗修面色一沉,转头看着身侧那些美若天仙的女子。“你们惹了姑娘生气,害她与本王生分了,回去以后不用请膑刑,直接腰斩。”      腰斩……   离朱抖了抖,声音越发飘忽。“那个……其实,刚才是在下太热了,坐在地上乘凉的,跟她们没关系。”   “哦?是吗?”罗修的笑容如黑暗孤绝的妖灵,又似飞花满袖的谪仙。“只要姑娘肯唤修的名字,修就饶了她们的性命。”   “你……”   这个混蛋!   离朱愤怒地眯起眼,狠狠瞪着面前那个用无辜的生命来威胁她的禽兽……目光中凌厉的火花迸射,却在触及到他海蓝色眼眸的刹那,尽数湮没。   眼睛,好酸……            “大王……”   “哎?”罗修手臂交叉于胸前,拉长了鼻音,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唔……那个……”离朱垂在身侧的双手攥成了拳,随后又颓败地松开,嘴唇一张一合了几次,终于唤出一个破碎的字眼。“修……”   声音在空气中迤逦发散,罗修惬意地闭着眼,深吸口气,似乎是在感受着这个字节带给他的愉悦。   身边似乎有海风瞬间拂过,带来了海水的咸腥和海浪抚岸的声响……   什么状况?   离朱诧异地看了看四周,不经意对上罗修晦深似海的眼眸,又打了个冷战。   这个人……太恐怖了!      “本王很高兴,这一次暂且饶了她们。”罗修慵懒地伸了伸腰,又瞥了眼正搀扶着离朱的女子。“含烟,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姑娘的人了。等一下随她回府,好生伺候着。”   离朱愣了愣,随即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在下府上伺候的人够多了!”打死她也不能带个间谍回家……还是个要花银子、要吃饭的天仙间谍。   “唔……这样啊。”罗修点点头,笑得波澜不惊。“含烟,既然姑娘看不上你,留你也是无用,自我了断了吧!”   “等一下!”离朱一把抱住含烟拍向自己头顶的手臂,声音急促而尖利。“我、我突然想起来,府上确实缺个丫头……”   罗修顿了顿,笑容中带了几分了悟。“既然如此,含烟今后就是姑娘的了,要杀要留都随姑娘的意……”      他话音未落,却听门外传来几声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清清淡淡得如春柳轻扬。   “修儿,为兄已差人备好了膳食。不如你和离朱姑娘先用膳,有什么事情未了,等一下再继续谈?”   房门随着他的嗓音而缓缓开启,略带病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光的地方,却宛如从天而降的天使。   “罗潇湘!”   离朱从未像此刻这么渴望见到他,甚至连碧桐那小屁孩儿都变得面目可亲起来。她一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挣开了含烟,踉跄几步,一把抓住那细瘦的手臂,颤抖的声音不停呼唤着他的名字。   “离朱姑娘……”罗潇湘被她抓得生疼,心下诧异,却又隐约觉得甜蜜,低声应着。   离朱抬头,对上那双稚鹿般清澈的眼眸,感觉所有紧绷的精神瞬间松懈,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她在朦胧之间,又做了之前的那个噩梦。   世界尽头,天空是血一般的赤黑,海水翻滚着巨浪在她面前蒸腾。她看见那双猩红的眼睛,泛滥着璀璨而凌烈的金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要将她撕碎,呑心噬骨……   是谁?即使在梦中,也能感受到那双眼中彻骨的冰冷和恨意……   究竟是谁这样恨她?      离朱猛然睁眼,直挺挺坐了起来,还没回神儿,就感觉身上一沉,不用看也知道是忘川小朋友的招牌无尾熊抱……   她抬手拍拍忘川毛茸茸的头,仔细看看四周。   大红的纱幔、暗青色纱帘、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红木梳妆台——每日清晨,都能看见一袭红衣在那里对镜贴花黄……      记忆里那些短暂的脱轨,在看见罗潇湘、含烟、以及满房间的鲛人宝匣时,一刹那连成了细线。   离朱身子一抖,从床上跳下来,拉着沈秋实的手。“沈管家,快快快!把那些东西统统送回去!咱家不要!一样都不要!”   沈秋实看了罗潇湘一眼,低声劝慰着。“主子,这个……于理不合。”   理!理!理!   离朱瞬间抓狂。“这时候还管什么于理不合?惹上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四周一阵死寂,最后竟是含烟先开了口。“姑娘请放心。您不是鲛国人,鲛王殿下不会随意伤害您的。”   离朱愣了愣,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可她就是觉得那个人很恐怖。在外人面前欢愉作乐、活生生掏出自己子民的心脏、面不改色地将人膑刑腰斩……   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恐怖吧?      “忘川公子、沈管家、白大侠,可否让潇湘与离朱姑娘单独谈一谈?”罗潇湘心疼地看着离朱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向在场众人盈盈福身。   沈秋实和含烟最先退了出去,白琥珀定定看了离朱一眼,也跟着出了房门。   忘川不乐意地腻在离朱身上扭了扭,被红樱和碧桐一左一右架了出去……(小川:为毛俺不是被荼靡拎着衣领扔出去,就是被别人一左一右架出去?为毛俺总是这么悲摧?)      罗潇湘在藤心圈凳上坐定,双手交叠放至膝盖处,又看了看离朱,方才缓缓开口。“舍弟身份高贵,性格难免有些恣意妄为,但他为人却是极好的。刚才若是不小心冲撞了离朱姑娘,奴家在这里代他给姑娘赔个不是。”   他起身行礼,脸上一副逆来顺受的表情。   离朱忙扶他在一旁坐好,无奈地笑。   她从来都恩怨分明,绝不会因为讨厌一个人,而连带着厌恶和那人有关系的其他人。可是罗潇湘这一道歉,倒显得她小心眼儿了……      “离朱姑娘,舍弟决计不会伤害姑娘的……”罗潇湘见她脸色阴晴不定,以为她还在记恨着罗修,当下又小心翼翼补充了一句。   “呃……我知道了!”离朱点点头。以前她可以什么都不问,是因为事情没有找到她头上。可是现在不同了,她就是再傻,也知道罗修的所作所为绝对不是因为她帮了罗潇湘而心存感激。   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罗公子,你是如何认识罗修的?他、他怎么会……”   “他啊……”罗潇湘眼中泛起一层迷离,似乎正透过离朱看着很久很久以前的岁月。“起初,他只是以死去鲛人的肉与罗府做交易,换取西蜀的药材、矿产和铁。后来我无意间救了他一命,从此我二人便兄弟相称了。”   “原来是这样。”离朱点点头,暗自腹诽:鬼才相信!他一个鲛人的王,你一个病怏怏的大美人,谁救谁啊?      她默默在心里捏着钢针把那两只姓罗的男人扎成了筛子,以致于没听见罗潇湘问她的话。   “离朱姑娘?离朱姑娘?你……可是不愿意见?”   几声焦虑的呼唤招回了离朱的魂儿。她抬头,看见罗潇湘略微尴尬而又带着几分期待的脸。   “见?见什么?”   “见奴家的姐姐,同母同父所出的姐姐……”   “啊?又是你们家亲戚?”离朱吓得往后蹦了一步,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不要!不要!罗公子,我认识你就行了,你们家那些亲戚以后就免了吧……”      罗潇湘气息一滞,脸色瞬间黯淡无光。“奴家、奴家……真的很想让姐姐看看离朱姑娘,她、她是奴家最亲的人。”   “哎?呃……那个……那……好……”   离朱其实真的很想说“你最亲的人关俺鸟事”,可是一抬头,看着那张清隽柔弱的面容,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你……你答应了?离朱姑娘,你答应奴家了?”   那惊喜雀跃的小眼神让离朱感觉自己掉进了狼窝,心里一颤,下意识抽了自己个嘴巴……让你乱说话!            西蜀皇宫。凤鸢殿。   年轻的女帝正在书案前奋笔疾书,却被一串细浅的脚步声扰乱了思路。清俊而素洁的脸颊上露出一丝宠溺的笑,手中的紫毫小笔撂在一旁,身上浅金色的凤袍在烛火的掩映下闪烁着熠熠的光彩。   “姐姐……”来人也不行礼,径自走至案前,找了把椅子坐下。   女帝笑笑,看着他那嫩柳般柔美的容颜。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至少不再是那种奄奄一息的病态。“朕知道潇儿最近忙得很,朕想见你一面都难如登天……就是不知道谁家的女子有这个福气,能天天陪在潇儿左右的?”   “姐姐!你欺负潇儿!”男子撒娇地瘪瘪嘴,眼中却满是笑意。“姐姐,过几天潇儿带你去见她……”      “见谁?”女帝怔了怔,随即才反应过来,又是一笑。“莫非是要带朕去见你的小湘儿?”   男子脸色微红,点了点头。“姐姐,她现在叫离朱。我、我还没告诉她以前的事情,我怕……怕害了她,又怕吓了她……”   “傻潇儿……”女帝清明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无奈和心疼。“你若真喜欢她,朕下道圣旨,让她入赘到你府上不是更好?何必这么辛苦呢?”   “不。姐姐……那不一样。”男子咬着嘴唇,声音虽然微弱,却透着无与伦比的坚定。   “姐姐,如果那样的话,她会恨我一辈子。潇儿不要她讨厌我,潇儿要她像小时候那样,喜欢我、依恋我、心甘情愿和我在一起……”      ————————————————————————————————————   ————————————————————————————————————      今天放炮~~   把俺的脸砸了~~~~   555555~~~好痛好痛好痛哇~~~~      刚才又仔细看了看~   肿了……    敢问莲心 知为谁苦   “傻潇儿……”女帝清明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无奈和心疼。“你若真喜欢她,朕下道圣旨,让她入赘到你府上不是更好?何必这么辛苦呢?”   “不。姐姐……那不一样。”男子咬着嘴唇,声音虽然微弱,却透着无与伦比的坚定。   “姐姐,如果那样的话,她会恨我一辈子。潇儿不要她讨厌我,潇儿要她像小时候那样,喜欢我、依恋我、心甘情愿和我在一起……”      西蜀历嘉延十一年九月廿八,晴,冲兔煞东。   青莲酒肆开在琼华城外城最热闹的朱雀大街上,三扇大门全开,门外结了艳丽的红绸,在秋风中飘飘飒飒。一层摆了些方桌接待散客,二层都是雅间。中间挑空的天花板上画了一大幅青莲,从容修广、目净涂香。   罗潇湘早在两个月以前就派人放出风声,说以往东越的御用贡酒青莲酒即将飞入寻常百姓家。一方面为青莲酒肆造势,另一方面也明明白白告诉众人,这酒肆的当家和罗府关系匪浅。   因此开业当天,离朱领着忘川和春桥匆匆赶到的时候,酒肆里里外外已围满了来看热闹、顺便蹭酒喝的百姓,或站或坐、有说有笑。      离朱扶着忘川下了马车,又顺手把春桥也接了下来……没办法,做了十几年丫头,伺候起别人还挺顺手。   三人一下车,立即有人点上了炮仗。   噼噼啪啪得一阵乱响,吓得忘川直往离朱怀里钻。   春桥也被吓得不轻,只是碍于仆人的身份,死死攥着袖子发抖,脸色煞白。   离朱拍拍忘川粉嫩的小脸,牵起他的手,随罗府首席管事舒鹤进门。   本来她还幻想着自己剪彩时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却被罗潇湘告知此地从未有过类似于剪彩的习俗……   她穿了沈秋实特意为她用金丝鲛绡裁制的新衣,虽然已是深秋,但薄如蝉翼的鲛绡上身后,却一点也不觉寒冷。衫子随步伐而轻轻摇曳,仿佛阳光播撒在海面上荡起的点点金光。            舒鹤引了离朱上楼。二楼雅间里坐的都是冲着罗府名头而来的富商和官宦,离朱自然一一敬酒,全不推辞。   待罗潇湘找到她的时候,她已不知喝了多少,正昏昏沉沉地靠着窗棂吹风。春桥在旁边端了醒酒汤不停劝着,她却嘟着嘴,仿佛犯了脾气的小孩儿,死活不肯喝。   真是……让人又怜又气。   罗潇湘紧走两步,接过醒酒汤,挥手让春桥下去歇着。   “呃……”离朱打了个酒嗝,转头看着他笑。“罗公子,你到哪儿去了?刚才都没看见你……”   罗潇湘心底一颤,险些洒了手中的汤。“离朱姑娘……有注意到奴家么?”      “当然!”离朱一巴掌搭在他肩上,笑得明媚。“我们是好兄弟,讲义气!”   罗潇湘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随即又眼色一黯……她是他最在意、最珍贵的女子,而她,却只是把他当做朋友……   “离朱姑娘,把醒酒汤喝了吧?”他压抑下心中的酸楚,递上汤碗。   “啊?”离朱睁着懵懂的大眼睛,小脸皱成一团。“不要!不要!又酸又苦……人家不要喝!”   罗潇湘被她脸上纠结的表情逗得哭笑不得,还要再劝,却见楼下走上来一个身形高大的青衫男子,正是白琥珀。   白琥珀走至两人面前,看看离朱,又看看罗潇湘。忽然手臂一探,从离朱耳后穿过,直接扣住她的鼻翼,另一手端起黑黝黝的解酒汤,趁她开口抗议的瞬间,统统灌了下去。   “咳……咳咳……”   离朱被呛得不轻,酒也醒了大半,怒视着翩然远去的白琥珀,狠狠竖起了中指……            二楼西南方的角落里,还有一间小小的雅间,掩藏在几棵高大的发财树背后,如不仔细观察,极难察觉。   罗潇湘带着离朱推门而入。   室内,不同于外间的喧哗和觥筹交错,只有一张小桌、三只软垫,墙壁上悬挂着几株藤蔓,萋萋密密、满室碧翠。   靠窗的软垫上端坐一女子,头顶紫纱冠,身着湖绿色修竹纹锦袍,腰间饰以月白博带。面色白中点红,眉角斜飞入鬓,唇角衔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一双似曾相识的大眼中蕴着水汽,却又隐隐可见其中暗含的凌厉与威严。   那女子稳稳坐着,也毫不掩饰地打量着离朱。十几年未见,当初小小的女童,如今竟也长大成人……身材不高、不够强健,完全没有当年穆阳芷将军的飒爽英姿。容貌普普通通,没什么惊艳之处,看来也未继承父亲的花容月貌……   不过,这本该是丢进人群便消失不见的人,却因为全身上下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光华,而让人想要靠得更近、一嗅其芳。   这就是让潇儿魂牵梦萦了十几年的小湘儿么?      “姐姐,这是离朱姑娘。离朱姑娘,这是家姐罗星棋。”罗潇湘一面介绍,一面偷瞄二人的反应……离朱的眼中满是欣赏,而姐姐的眼神却复杂得紧。   罗星棋缓缓颔首,声音中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威仪。“离朱姑娘,坐吧。”   离朱愣了愣,自己才是这酒肆的主人……怎么被人反客为主了?不过又转念一想,这女子大概是罗府幕后的当家人,开店的银子都是问人家借的,人家态度倨傲一些也是应该的……   她想通了,拱手一礼,撩袍坐了下来。“罗姑娘能屈尊光临青莲酒肆,在下着实幸甚至哉!”            罗星棋也不应话,只是悠悠看她,目光时而迷惑、时而锋利……   哎哎?比眼力吗?   离朱自认和罗修那大魔头对视过以后,早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即也双眉一挑,悠闲地看了回去。   没有交锋,更没擦出什么火花,两人就只是定定对视……时间长了,竟有些缠绵悱恻的意思。   最后还是罗潇湘坐不住了,轻咳两声,隔着桌子悄然扯了扯罗星棋的衣袖。罗星棋恍然一怔,含笑举杯,对离朱略微示意,便率先一饮而尽。   离朱当然不能怠慢罗府的当家人,也忙把杯子举至了唇边,正要仰脖饮下,却听罗星棋忽然开口,低声念了几句诗,正是当日离朱在九华轩顺口拈来的骆宾王的《秋菊》。   “擢秀三秋晚,开芳十步中。分黄俱笑日,含翠共摇风。碎影涵流动,浮香隔岸通。金翘徒可泛,玉斝竟谁同。”      罗星棋念完诗,粲然一笑。“离朱姑娘真是好才情……只是不知姑娘的玉斝,愿与谁同?”   离朱正暗自细数着架空穿越的诸多好处,冷不丁听她一问,竟愣了愣,转眉看向罗潇湘。罗潇湘大概也没想到罗星棋会有此一问,俊脸低垂在胸前,耳根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看来是指不上他了……   离朱暗叹口气,清清嗓子。“菊华其芳,独立寒秋、不畏风雪,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不求百花争艳,只求世濯清流。如君子,不趋世俗。如志士,虽死犹香。在下之玉斝,虽不敢与秋菊平论,但亦愿得知心人,携手看白头。”   罗星棋滞了片刻,方才缓缓摇头。“姑娘冰雪聪明,可惜却是个痴人。人生不过白驹过隙,造化天定,又何必强求知不知心、白不白头呢?”            离朱愣了愣,刚才她说的话不过是信口胡诹,而罗星棋那一句却直直问到她心里……人生苦短,何必强求?   可人如果真能说忘就忘,说放就放……那这婆娑世间中,又何来如此多的憎恨会、爱别离?   阳光透过珠帘洒进房间,她略一失神,再抬眼时,却撞见罗星棋探究的目光,忙昂首饮尽杯中酒,借而遮掩着自己方才的失态。   罗星棋也不点破,斜扫她一眼,也自顾自地斟酌起来。倒是罗潇湘紧张兮兮的,小鹿般的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色愈发难堪。      二人一直对饮到掌灯时分。   离朱原本醒了的酒,此刻又新添了几分醉意,脸颊被四周明亮的烛火映衬得色泽酡红,宛如熟透的水蜜桃一般甜嫩多汁。   门外响起几声清脆的敲门声,两个黑衣女子推门而入,对着罗星棋单膝跪地行了一礼。“主子,咱们该回了。”   罗星棋沉默了片刻,起身拂袍而立,含笑叹息。“乔府青莲的手艺果然日臻极致。不知罗某可否讨要几坛,回府赠与众家眷,博美人一笑。”   离朱莫敢不从,忙唤来酒保领着罗府下人去搬酒。   罗星棋转头看见还跪坐在软垫上的罗潇湘,无奈笑笑,伸手把他拎了起来。“潇儿也一起回去,别赖着离朱姑娘了,姐姐还有话跟你说。”   “姐姐……”罗潇湘羞得满脸通红,被罗星棋扯着往外走去,眼睛却不断回望扫向离朱。            酒香弥漫的雅间内瞬间空旷了下来,离朱又静坐了半响,便起身出了房间。   靠着二楼的栏杆向下看去,肉香酒浓、纸醉金迷、浮华人间……   那个人,现在又在做什么呢?有没有想起过她?会不会在想起她的时候微微失神?当他想起她,是露出魅惑众生的笑?还是半眯了双眼,睨着迷濛的光?   舒鹤急匆匆走来,拉起正在遐思的离朱下楼,硬要她说几句祝酒词。   她定定神,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站定,说了几句“请各位多关照小店生意”、“尽兴而归”之类的场面话,便借着酒意,一撩衣袍,假装帅气地跳了下来。   唔……事实证明,那些耍帅的都是在装孙子,真正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      离朱捂着崴伤的脚,不能自已地蹲了下来,深埋着头,眼泪一滴接一滴往下掉,仿佛决堤的泉水……   疼!疼得要死!   不光是脚,心也很疼。   所有的眼泪似乎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借口,随后便决堤而出……   而他,就是那个潜伏在她身体里的伤疤,表面上看不到的伤害,却从内心深处开始腐烂。   她始终在责怪自己,没有办法捏出个他想要的幸福……   离朱兀自胡思乱想着,眼前却赫然出现了一双白色翻毛小靴,以及一抹纯白的衣角。   她抬头,愣愣看着面前的绝色男子,几乎忘记了呼吸。      那一刹的光芒,恍如隔世……      ——————————————————————————————————————   ——————————————————————————————————————      有人看《福尔摩斯》了么?   好看么? 一场聚首 两处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我快要纠结死了~ 哪位大人能告诉俺~ 女尊文里面的男子嫁人以后应该叫做什么? 老爷? 夫人? 要是没人理俺~俺以后就用“先生”两个字~ 雷S你们!!   她始终在责怪自己,没有办法捏出个他想要的幸福……   离朱兀自胡思乱想着,眼前却赫然出现了一双白色翻毛小靴,以及一抹纯白的衣角。   她抬头,愣愣看着面前的绝色男子,几乎忘记了呼吸。   那一刹的光芒,恍如隔世……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他们再相见时的情境……她会哭着、或者笑着?会质问、还是会控诉?会狠狠甩他一巴掌、还是视而不见转头就走?   她幻想过很多种际遇,也幻想过很多种结局。可是,当他真正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却只是定定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无论他是自愿离开、还是另有苦衷,他终究欠了她一个解释,她曾心心念念想要的一个解释,此刻,却已经不再重要了。   她的委屈,她有多委屈,他知道了又如何?   那一个恍惚的瞬间,已经抽离了她所有力气。记忆如流沙铺天盖地袭来,如同一张黑白映画的老照片。她越挣扎,就越是卷入,越是逃不脱,越是忘不了,越是孤立无援,越是走投无路……   这白衣胜雪的人……连他最钟爱的红色都舍弃了,又何况是她?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有复苏的征兆,离朱狠命吸吸鼻子,嘴角绽放出一个春光般明媚的笑容。   她看着那流光溢彩、风华绝代的容颜……在心中预演过多次的台词,那些早已准备好的千言万语,真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两个字:“荼靡……”   荼靡滞了滞,撩袍蹲下,温暖的手指拂过她的脚踝,疼痛瞬间消匿无踪。   那熟悉的动作、指尖的温度,都仿佛就停留在昨天,只等她回眸一望,便都完整如初……            “我还以为,你已经……”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声音一如往昔般温婉动听。   “以为什么?以为我已经忘了你?”离朱想起几个月前忘川古怪的神色,了然地笑笑。“荼靡,有些人、有些事,当你不能再拥有的时候,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忘记。”   荼靡愣了愣,看着她璀璨的笑容,眼底一阵刺痛。“离朱,你、你可不可以不要……那样笑?”   离朱一顿,嘴角的笑容却再度加深……如果不笑的话,荼靡,我真的不知道……要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你。      “荼靡,我,很珍惜爱过你的一切回忆。”离朱目光清澈,喃喃低语。“我真的是这么想的。爱过你的回忆,被你爱过的回忆,一直都好好的放在心里。不是想着明天爱情会变得怎样而爱着你的,就是有那时候的我,才有现在的自己……”   荼靡没有说话,沉默了很久,鼻息凝重,好看的眉毛拧成一团,粉樱般的嘴唇剧烈颤抖着,仿佛身体里正隐藏着蓄势待发的火山。   “你……是在为我难过么?”   离朱含笑看着他的双手,那双白皙而修长的手曾经无数次拂过琴弦,也曾无数次穿过她黑色的长发、在她的身体上弹奏出华美的乐章。可是那双手此刻却仅仅攥成拳,用力撑在地板上,似乎正在支撑着他全身的重量。   “荼靡,不用为我难过。”离朱鬼使神差地探出手,抚上他绝美的容颜。“如果一切从新来过,我还是会相信,你是我的幸福。”   “……离朱?”沙哑的声音仿佛被砾石碾过一般,他眉目微扬,平日万种风情的眼眸中只剩下一团漆黑,绝望的、破碎的、没有一丝光亮的黑……            “公子,老奴已买好了酒,咱们回府吧。”二人身旁突然插入一个突兀的声音,听上去恭敬万分,却让人感觉到几分胁迫与警告。   离朱抬头去看,却见一名锦衣华服的女子带着几个抱着酒坛的小厮也正斜眼扫视她。而荼靡早在她声音响起的刹那,便已换上了一副风轻云淡、漠不关心的表情,仿佛方才那压抑着恢弘的痛苦的人根本不曾存在一样。   “嗯,走吧!”荼靡施施然起身,看也不看离朱,便随那女子向外走去。   离朱却仍傻傻蹲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公子,容老奴多句嘴。您明日就要嫁入太师府,不该再和别的女子有牵扯……若让太师大人知道了,恐怕不好。”那女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离朱耳中。   “知道啦!”荼靡低低应了一声,似嗔似怒。   “公子身份高贵,以后切不可同这些贱民来往,免得辱没了您。”   “嗯。”   “公子……”   “哎呀!刘琳!刘大管事!你还有完没完?”   “老奴逾矩……”            他……明日就要嫁入太师府了?   离朱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四周喧哗的声音都仿佛洪水般退去,留下满目荒凉。   原来她在潜意识里从未承认过他的离开,原来她还一直抱着虚无缥缈的幻想,以为只要她肯努力,她和他的将来就会像《卖报歌》里的最后一句话:总有一天光明会来到。   可是她的光明,明天,就要嫁给别的女子……   她在这一刻才终于明白,有些事情是在发生之前就安排好了结局的,就像有些人,之所以会遇见,只是为了有一天能够亲口说再见。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你别吓小川……白、白琥珀!白琥珀!”   耳边一串急促的呼唤,离朱微微抬头,迷茫的双眼却怎么也对不上焦距……   一直以为他会是她人生的终点,所以拼命离开了自己的轨道,不顾一切向他身边走去。可是在荆棘中穿梭、绕了一圈又一圈之后,才蓦然惊觉自己又站回了原点。   她所拥有的一切也不过是一颗心而已,早已交给了他,从今以后,都再也给不起别的什么了……   “离朱姑娘!离朱?能听见我说话么?”   一双温暖而略有些粗糙的手掌覆盖在她的额头上,可她却还是觉得冷。她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细小的、杳渺的、卑微的,反复说着爱他。   可是又疼,疼得要滴出血来……            “姐姐……你别这样。求你了,姐姐……你到底怎么了?”   忘川紧紧抓着离朱的手,杏核般的眼睛里蒙着一层厚重的水汽,好像只要他一松手,她便会从此灰飞烟灭,再也回不来了。   一万七千年前,他才刚刚成为河神,知道忘川河中有一颗佛祖遗落的青莲子。当时还没有神识的她,却因为数万年来未曾觉醒而成为冥界的风云人物。   每日都有不同的人来探望她,甚至连十殿阎王都在私下里打赌,赌到底是谁才能唤醒这颗沉睡已久的青莲……   其实从那时开始,她就一直住在他心里,只是她自己并不知道。   他眼睁睁看着她被曼朱沙唤醒、为曼朱沙自毁神形、如今又为荼靡黯然神伤。   她为什么……就是不能看看他?   只要她肯回头,就一定会发现,他一直站在她身后……      “忘川公子……”白琥珀的声音将忘川从回忆中唤醒。“我刚才问过了一层的酒保,她们说看见一个白衣公子跟离朱姑娘说了什么,然后姑娘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白衣……曼朱沙?他怎么会来?”   白琥珀沉吟片刻,摇摇头。“那人身边跟着太师府的管事……大概、大概是荼靡公子。其实我们上次去太师府找他的时候,他就穿着白衣。”   “你的意思是说……他特意跑来告诉姐姐,他要嫁人了?”忘川神色有些复杂,颓败地叹息。“亏我还一直瞒着姐姐!他又何必做那么绝呢?苦了自己,也苦了姐姐……”   “也许……他有自己的苦衷吧?”白琥珀也觉得事有蹊跷,只可惜离朱当局者迷。“忘川公子,现在天色已晚,不如你先带姑娘回府休息。我还有几句话要请教罗府管事,随后就到。”   忘川点头应了,领着离朱往外走。而离朱也只是毫无意识地跟着,不哭不笑、不言不语……            夜色已深,映了满天星斗无限。月亮只是浅浅的一钩,挂在中天之上,散发着青白色寒光。偶尔有秋风拂过,吹起几片枯叶在街上沙沙作响。风中摇曳的树枝却仿佛暗夜中的妖魔,张牙舞爪地挥着手臂。   寂静的街道上回响着哒哒的马蹄声,忘川倚靠车壁,双手紧紧环抱着离朱。   她在他怀中,柔软而温顺,好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苍白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就连平日里神采飞扬的眼,此刻也只剩下两汪深不见底的黑潭。   手指,沿着脸庞柔和的轮廓滑落,穿过耳后秀发,轻轻扣住后脑。柔软的双唇覆盖下来,虔诚而温柔地贴着她略有些干涸的唇瓣。   许久,他缓缓离开她的唇边,再次拥她入怀。      “姐姐,小川会陪着你的。不管谁伤害了你,小川都会陪在你身边……就算你不想做优钵罗也没关系,小川会帮你好好珍藏着你的莲根……一直到、一直到你愿意回来的那天……”   “姐姐!”   少年清澈乌黑的杏核眼蓦然睁大,双手猛一推离朱,翻身扑到她身上。   而几乎是同时间,夜空中一道白光闪过,没入了少年单薄而干净的身体……      ——————————————————————————————————————   ——————————————————————————————————————      离朱关于记忆和爱的那段话是《东京爱情故事》里面的~   具体记不清了~但大概意思就是这样吧~   很感谢那时候的莉香~   给了我在悲伤时微笑的勇气~    作者有话要说:我快要纠结死了~ 哪位大人能告诉俺~ 女尊文里面的男子嫁人以后应该叫做什么? 老爷? 夫人? 要是没人理俺~俺以后就用“先生”两个字~ 雷S你们!! 惊梦醒 死生竟无常   “姐姐,小川会陪着你的。不管谁伤害了你,小川都会陪在你身边……就算你不想做优钵罗也没关系,小川会帮你好好珍藏着你的莲根……一直到、一直到你愿意回来的那天……”   “姐姐!”   少年清澈乌黑的杏核眼蓦然睁大,双手猛一推离朱,翻身扑到她身上。   而几乎是同时间,夜空中一道白光闪过,没入了少年单薄而干净的身体……      血……沿着胸口蜿蜒迤逦,如花朵般绽放在湖蓝色金丝鲛绡上。   “小川!”   离朱仿佛被惊雷击中了魂魄,眼前迷雾倏然散开,只剩下一片艳丽的鲜血和少年嘴角那一弯心满意足的笑。   夜幕掩映下,几道黑影在车前站定,执着刀剑向她走来。其中一个人的尖刀上,还滴滴答答地滴溅着红得诡异的血水……   “你们是……”视线扫过面前那几个慢慢靠近的人影,离朱脑中精光一闪,扯出个无奈的苦笑。“荼靡明日就要出嫁了,太师又何苦对我赶尽杀绝?”   她迅速将荼靡留下的救命金丹送入忘川口中,脑子里正冥思苦想着怎么拖延时间,却见半空中一袭青衣闪过,身形高大、面容俊朗的男子如天神般稳稳屹立于车前……      长发无风自扬,宛如一朵盛开的墨菊。清霜剑剑不出鞘,横于胸前,简简单单的一个起势,却蕴藏了三百六十种变化。   “清霜剑……原来你就是现今的白云城主白琥珀。”一个黑衣人诘诘笑着,眼睛在黑暗中散发着轻蔑而猥琐的光。   “早听说你无盐之姿,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怎么?看上这丫头了?她心里可只有我家太师的天仙美人……倒不如跟了姐姐我吧!这样的身子看着虽然不怎么样,就不知道在床上……”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脖颈上喷涌而出的鲜血,仰面倒了下去。   剩下的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手心里渐渐冒出冷汗。根本没人能看清白琥珀的动作,他仿佛只是默默站着,就能杀人于无形……   夜晚,月亮依旧闪烁着寒冷的青光。   只是地上多了六片染红了的枯叶,以及枯叶旁的六具身首异处的尸体,那一双双暴睁的眼眸中满是惊恐和深深的畏惧……            马车缓缓停靠在府门前,白琥珀抛下仍在瑟瑟发抖的车夫,小心翼翼地抱起忘川入府,离朱一路小跑着跟在他们身后。   忘川胸口上的血已渐渐止住了,伤口却没有愈合,小脸惨白地躺在床上,没有一丝生气。   离朱半跪在床前,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长发,胸前那一团刺眼的红色仿佛漩涡,能将她活生生溺毙。   “忘川公子的情况……似乎不太好。”白琥珀收回探向忘川脉搏的手,凝神看着离朱。   “他不会死的。”离朱揽过那略有些冰凉的少年的身体,额头紧紧抵着他的,似是在对白琥珀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小川的体质和一般人不一样,一定不会死的……”      沈秋实带着春桥赶回府来的时候也吓得不轻,春桥直接昏了过去,沈秋实要出去请大夫,被离朱拦了下来。   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个人,恐怕再也没有能医忘川的大夫……   “我有办法了!”离朱霍然起身,转向白琥珀。“白大侠,借你的宝剑一用。”   白琥珀眉心一挑,却仍毫不犹豫地将清霜剑递了过去。倒是沈秋实微微动容,想那清霜剑为白云城历代城主佩剑,意义何其之重,如今却为了离朱的一句话而双手奉上。   这一份情意,不知是她之幸,还是他之不幸……            离朱交代沈秋实好好照看忘川,便携剑走至院中,双手微微用力,一道细碎的光芒自剑鞘的缝隙中透出。她咬咬牙,用力拔剑而出,夜空中瞬间清光大盛,将她周身映照得恍如白日……   白琥珀虽以剑术著称,但却极少用剑,有时就算用了也都是剑不出鞘。他的剑,仿佛是他的第二条生命,是他与这世间格格不入的孤傲和寂寞。   听说这把清霜剑凌厉异常,只要在人身上划下一个小小的口子,那人便会血流不止而死。   离朱唇边溢出一丝苦笑,想也不想地反转剑刃,往自己手腕上割去……荼靡,没想到时至今日,我却要用这种方式来寻找你……      “你做什么?”白琥珀的心像被人用手挤成了一团,劈手夺下清霜剑,顺势点了离朱身上的两大穴道,然而那鲜红的血液却仍是止不住地流淌出来,在她身侧形成一道蜿蜒的溪流。   她……到底是要怎样?   眼睁睁看着鲜血从那纤细的身体里源源不断涌出,从未有过的心慌充斥着他原本冰雪般寒冷的心,如火焰般滚烫而绝烈。   这个女人!这个奇怪的女人……以为只要自己死了,就能换回忘川一命吗?   他甚至想撬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一坨什么样的浆糊!            “别担心啊,白大侠……我只是,想把荼靡找来、找来救小川。他是好孩子,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我、我们相依为命的……”   猩红的鲜血在暗夜中流淌,宛如一朵朵恣意盛开的秋彼岸花。她的体内有那个人下的血咒,如果、如果她就要死了……那个人,应该可以感应到吧?   只是她却无法肯定:就算他真的感应到了,又会不会来呢?   等待也许并不容易,伤害却轻而易举。   她可以等他,等到世界末日也无所谓,可她却不能忍受自己身边的人受到伤害,尤其当那伤害是因她而起的时候。      “离朱……”   一双颤抖的手臂轻轻环过她的肩头,似乎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恐惧——那要失去她的恐惧,滚烫的液体顺着他脸颊滑过,滴落到她脖颈上。   “求求你、求求你了……离朱,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你还有我、还有我……”   离朱身子一震,扭头看向那展翅雄鹰般伟岸的男子哭得像个小孩儿,心中蓦然一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不再冰冷,反而渐渐出现了柔光?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面前卸下了厚重的心防,将他的苦痛、挣扎一一呈现?   只是她一直视而不见,化身为一块自欺欺人的海绵。顶着救命恩人的大帽子,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他所有似水的柔情,却又吝啬地不肯分给他哪怕一点点关心……   “白大侠……”她将一个蓝色的小瓶子放到白琥珀掌心中,声音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虚弱,眼睛却明亮得如同天上的星辰。“我不会死的,这里是荼靡炼的救命金丹,麻烦你帮我收着。等一下我要是撑不住了,喂一颗给我吃……”            “离朱……”   “阿罗……”   白琥珀的声音被另一个陌生的嗓音卡在喉中,凌锐的目光盯着残柳下一抹柔白的身影……   那男子静静站着,纯白的衣袂反射着浅浅的光芒,仿佛夜空中轻舞飞扬的萤虫。几缕墨发微微摇曳,缠绕着被秋风拂乱的柳枝。一双星目净无瑕秽、明澈剔透,视线如柔软的丝绢层层包裹在离朱身上。   他的肩头停了一只赤色蝴蝶,扇动着手掌大小的翅膀,偶尔用触角轻碰他的脖颈。   “你是谁?”白琥珀略略警觉,能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边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但他却觉得这个白衣男子属于无害的一类,因为那双看向离朱的眼眸中包含了太多他所熟悉的情感……   那男子顿了顿,缓缓抽离了放在离朱身上的目光,转而看向白琥珀,淡粉色的嘴唇轻启,吐出三个字:“曼朱沙”。      白琥珀听忘川提起过这个名字,却没想到离朱曾经深爱过的男子竟是这般卓绝出色的人物,而且似乎并不像忘川说的对离朱全无情意,恰恰相反,他在曼朱沙那双天空般高远的眼眸中,却看见了掩藏很深的无限缱绻。   他忽然低头,自嘲地笑了笑,前有这般高洁素净的曼朱沙,后有美艳媚骨的荼靡,身边还有灵巧可人的忘川和娇弱冰雪的罗潇湘……   他的这一颗心,恐怕这辈子都没有地方着落了。   “你、你有没有办法先帮她止血?”白琥珀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带着些无可奈何的落寞。   “不要!”离朱侧身躲过曼朱沙伸来的手臂,挣脱开白琥珀的怀抱,踉跄着退了两步。“曼朱沙,忘川受伤了,他、他是不会死的……对不对?”            曼朱沙顿了顿,掌心中绽放一朵纯白的春彼岸花,柔和的光芒将离朱从头到脚笼罩起来,仿佛被无数温暖的花瓣包裹,动弹不得。“阿罗,忘川不会有事,你先止血,可好?”   他不等离朱说话,怜惜悲悯的眼眸已转向白琥珀。“荼靡留下的丹药用温水化开,外涂可以止血。”   波澜不惊的语调中包含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白琥珀匆匆离去,又匆匆折回,将化开的金丹涂在离朱手腕处,伤口果然渐渐愈合。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白琥珀对曼朱沙深深一揖。   曼朱沙淡淡看他,唇边勾起一抹洞若观火的笑。“不碍的。我与阿罗……也算是旧识了。”      春彼岸花的白光散去,离朱身子一晃,下意识扶住白琥珀手臂,稳了稳身形。“曼朱沙,你怎么会来的?你刚才说能救忘川,怎么救?”   曼朱沙的视线扫过她扶着白琥珀的双手,随即略有些异样地别开了视线。   “阿罗是不是已经忘了我在你身体里中的引魂蛊?只要我想感应到你,随时随地都可以。之前几个月,阿罗的心里每天都是痛苦和悲伤,而刚才却是近乎窒息的绝望。所以、所以我就过来看看……”   “每天?”离朱愣了愣。曼朱沙他……每天都会在冥界中感应她的存在?难道真如荼靡所说,他对优钵罗并非无情,而是另有苦衷?   曼朱沙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却不辩解什么,只是悠悠一笑。“至于忘川的伤,我虽然医不了,但却可以带他去找荼靡……”      ——————————————————————————————————   ——————————————————————————————————      俺去年订的自动挡小奥拓终于来车了~   明儿提车去~   哈哈哈哈~~~    轻唱离歌 湔裙梦断   “每天?”离朱愣了愣。曼朱沙他……每天都会在冥界中感应她的存在?难道真如荼靡所说,他对优钵罗并非无情,而是另有苦衷?   曼朱沙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却不辩解什么,只是悠悠一笑。“至于忘川的伤,我虽然医不了,但却可以带他去找荼靡……”      离朱没有问曼朱沙为什么能找到荼靡,他们二人都是火照之路上的花神,想来也会有些同气连枝的牵绊。   曼朱沙双手微扬,凭空划出个圆环。圆环内白光大盛,晃得离朱眯起了眼。头有些晕,她略一晃,被一只温暖的手臂扶正了身子。   熟悉的温度……是白琥珀。   再睁开眼时,面前是一座陌生的庭院,紧紧闭合的房门中泄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秋彼岸花香,以及……那深深刻入骨血中的清浅的呻吟声。      “美人,明日本大人便要娶你过门儿,你今日可要尽心尽力,好好伺候本大人……”   “大人又拿荼靡取笑,人家哪一次侍奉大人……唔……不是尽心尽力的?”   “嗯……用力……这里,可舒服?”   “大、大人……啊……人家不行了……饶了、饶了人家吧……”   耳边传来不堪入耳的调笑声,一刀刀将离朱凌迟处死。往日的记忆如一幅画卷在眼前缓慢铺展,仿佛伸手可及,又像无底深渊般要将人钳住,非至粉身碎骨势不肯善罢甘休。   她忽然明白了荼靡为什么要让她忘记过去……            恍惚中,一双略微冰冷的手轻轻捂住了她的双耳。离朱猛然抬头,撞入那双悲悯清和的眸子里,眼睛竟是一酸,轰然坠下两滴泪水。   “阿罗……”曼朱沙喉中溢出一丝叹息般的呼唤,双臂微弯,缓慢而坚定地……将她揽入怀中。   为了这个再简单不过的拥抱,优钵罗苦苦等了万年,而他……又何尝不是?   “曼朱沙?”   房内龌龊的呻吟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荼靡披一件单衣,脸色如常,慵懒地斜倚门边。视线扫过门外静静相拥的两人时,微眯的眼眸中勾起了一抹似是而非的冷笑。      “我还以为是哪位贵客不请自来……原来是你。怪不得园子外的数百守卫都拦不住你们,是下了迷魂蛊吧?”   曼朱沙笑笑,松开离朱,探究的目光迂回扫视着荼靡那看不出半分情潮的清澈的眼底。   “荼靡,忘川受了伤,麻烦你……”离朱上前两步,伸向他的手臂在半空中滞了滞,又黯黯缩了回来。“麻烦你救救他。”   “他?他怎么会受伤?”荼靡眉心微挑,看着离朱缩回去的双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阴郁。   离朱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以她的立场……怎么说都好像是个妒妇,特意来破坏别人的家庭幸福……   “是太师的人。”身后,白琥珀冷淡的声音如冰如霜。            “太师?”荼靡若有所思地瞪他一眼,隐在衣袖下的指尖悄然搓动,散出一股透明的清烟,直扑白琥珀鼻翼。   白琥珀目光如电,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你们骗我!”荼靡嘟着嘴,冷冷一哼转身就走。“你们污蔑人家妻主,人家不要救……”   “荼靡公子!”   “阿罗!”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荼靡回头,只见一只颤抖的小手正怯怯扯着他的衣角,而手的主人却单膝跪地,低垂着的脸上看不见任何表情。   “荼靡公子……求您发发慈悲救人。只要您肯救忘川,我愿意、愿意按照您的意愿……忘记前尘过往……从今以后,与您形如陌路。”      她,终于下定决心,要与他形如陌路?   不是正合他意?   可是为什么,心脏却仿佛被荆条刺穿,千疮百孔……   荼靡怔在原地,久久无法言语,午夜的凉风吹起他单薄的衣衫,苍白到一片模糊。   一直到多年以后,他都还清楚得记着自己深爱的女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眉目间隐忍着的……是怎样绝望的坚强。            “好!我救!”荼靡深吸口气,看曼朱沙温柔地扶起离朱,心里又不由得一阵烦躁。“离朱,只盼你到时不要反悔。”   “我不会反悔的。”离朱的声音很低,听不出任何情绪。她知道,荼靡摆下的这局珍珑,她已输掉了半壁江山,而且永远无法翻盘。   “荼靡公子,还有一句话,我可不可以请教你?刚才我放血,想引你来救忘川,你、你可知道吗?”   荼靡滞了滞,脸色微变,却没有说话。   “我明白了……”离朱低下头,感觉心脏已经疼到麻木,再也没有知觉。“救人吧,荼靡公子。等忘川康复,我一定……履行承诺。”      空气中,隐隐绽放着秋彼岸花香。   荼靡双手合十,结个古怪的手印,额头的朱砂痣溢出一滴鲜血,连同他掌心中的血红妖花一起没入了忘川胸口。而那道恐怖的疤痕在花瓣没入的瞬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他长舒口气,凤目扫向离朱。“你的手给我……”   离朱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缓缓摇头。“不用了。我、我想留下这道伤疤,因为或许明天以后,只有它才能提醒我,我曾经那么深那么深……”爱过一个人……   “荼靡,我们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夫妻休息。”曼朱沙后退一步,双手像之前一样,划出个白色的光圈。            “离朱……”荼靡靠在门边,一手扶着门框,另一手紧攥成拳,手臂上青筋突起,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着自己不将那让他思念成灾的少女拥入怀中。   他的衣衫被吹开一角,露出里面白璧无瑕的肌肤,而声音却颤抖着,带了隐隐的哭腔和卑微的祈求。   “离朱,如果、如果你忘记了……你还会不会记得、会不会……”记得我爱你……忘了什么都没有关系,只要记住我爱你……   光圈内,离朱面无表情、眉目低垂,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略有些单薄的身体越来越浅、越来越淡……终于在消失的前一秒,双唇微张,吐出两个虚无缥缈的字节。   “不会……”      不会……   她说,不会记得……   荼靡定定站在冷风中,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脸上脆弱的表情宛如一触既碎的瓷娃娃。   忘记,只是最简单不过的两个字。而背负着回忆的人,却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坚持。   那样的艰难,他不愿意留给她。   所以她永远不会知道,这世间任何一件事情,都不会比被所爱之人生生遗忘更痛苦……            白光散尽。   离朱再睁开双眼时,已回到了熟悉的府邸。白琥珀的脸色似乎有些不正常的红,抱了忘川急匆匆回房,留下她和曼朱沙两个人面面相觑。   “呃……曼朱沙,今天谢谢你。”离朱强压下心底的落寞,扯出一抹自认为灿烂的笑容。   “不碍事的。”曼朱沙平摊开手掌,之前一直停在他肩头的蝴蝶便扇扇赤金的翅膀,轻飘飘落在了他掌心中。   “真漂亮!”离朱的注意力终于被蝴蝶成功转移,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探了过去。   那赤蝶似乎也睁着一双小眼睛望向她,却在她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的瞬间,微一侧头,躲开。      “啊……被鄙视了。”离朱讪讪收回手指,无奈地看了曼朱沙一眼,却不经意看见他眼中溢满的宠溺和温柔。   她心底一颤,慌忙别开了视线。“呃……那个……这蝴蝶有名字吗?”   曼朱沙怔了怔,缓缓摇头。“这只蝴蝶其实是罗潇湘体内的赤血蚕破茧而成的,我只是想着给你看看,就带它过来了……还没有想过名字的事情。”   “哎哎?没想到那个肉呼呼的小虫子变成蝴蝶这么漂亮!”   离朱双眼放光,赤血蝶丢给她一个锋利的眼刀……   呀?还敢威胁我?看我怎么修理你!   离朱狠狠瞪它一眼,笑眯眯看着曼朱沙。“不如就叫它阿花吧?”            “阿、阿花?”曼朱沙扶额不语,看看赤血蝶苦苦哀求的泪眼,又看看离朱亮晶晶的眸子,终于下定决心。“好。就叫阿花……只要阿罗开心就好。”   赤血蝶拼命扑扇翅膀以示抗议,直接被曼朱沙忽略不计。   离朱很满意,弯腰,含笑看它:小样儿的,吃瘪了吧?   赤血蝶有气无力地收起赤金羽翼,斜睨她一眼:跟俺一只虫子计较,你还真好意思?      “阿罗……”   “哎?”   “不要再难过了。荼靡的事情,大概另有隐情吧?”   离朱抬头,看着他空落高远的眸子,苦苦一笑。他们一个个不是有苦衷、就是有隐情,却没有一个人肯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关系,反正过了明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像很久以前一样。”   记忆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很多事人们越想记住,就越会忘记。而当人们终于想要忘记的时候,却往往会记得更清楚。            “阿罗……”   “主子!主子!”   春桥瘦小的身影匆匆跑来,俊俏的小脸因为急促喘息而微微泛红。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在看见白衣翩翩、天人之姿的曼朱沙时,瞬间石化。   离朱哭笑不得,捏捏他的小脸。“春桥,醒醒!”   “啊!主子……”春桥如梦方醒,欲言又止地看看离朱,又怯怯斜扫曼朱沙。      “阿罗,我先走了。”曼朱沙笑笑,在空中扬起一道白光。“想见我的时候只要想着我就好了,我可以感受到你……”   “呃……好。那再见了,曼朱沙。”   “再见……阿罗。”   曼朱沙的身影消失在白光中,离朱回眸望向春桥。“说吧!怎么了?”   “主子!主子!”春桥急得快要哭了出来。“你救救白大侠……白大侠要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小说一句~ 下一章吃了白琥珀~ 浮生若梦 悲喜离欢   “呃……好。那再见了,曼朱沙。”   “再见……阿罗。”   曼朱沙的身影消失在白光中,离朱回眸望向春桥。“说吧!怎么了?”   “主子!主子!”春桥急得快要哭了出来。“你救救白大侠……白大侠要死了!”      “你说……白大侠要死了?”离朱似乎没听明白春桥在说什么,喃喃重复了一遍,站着没动。   “是……白、白大侠他……”春桥一时情急,也顾不上规矩,抓起离朱的手就往院子里一路小跑。“他和沈管家不让我去请大夫,他……一个人在池塘里。看上去、看上去就要……痛苦死了……”   “怎么会这样?刚才不是还好好的?”离朱头皮发麻,反手紧紧握住春桥的手,拖着他大步跑去后园。   先是忘川、现在又是白琥珀,没有一个让她省心的!是想让她牢牢记住荼靡出嫁的日子吗?还是用这种方式转移她的注意力?            后园,残柳下,枯黄的莲叶弯曲倒垂在池面上,或只余光秃秃的叶柄直立,如同一片惨烈的战场。   沈秋实瘫坐在池塘边,死死盯着水中那抹高大修长的青衣人影,目光中有一种近乎于绝望的焦虑。   离朱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神情,略略吃了一惊。但当她看到浸身于池塘中的白琥珀时,受到的震撼就绝不仅仅是一个“惊”字了。   水中那个疯狂将自己淹没于水中的男子,宛如一匹桀骜不驯却又陷入绝境的苍狼,手臂和脖颈上爆突的条条脉络,仿佛隐藏着深不可测的力量。长发凌乱,墨莲般漂浮在水面上,湿透的衣襟紧贴着身体,勾勒出优美的肌肉线条。      那殷红的脸颊和迷离的目光……好像在哪里见过。离朱脑中白光一现,突然想起她初遇忘川时,被人下了媚药的忘川和此刻的白琥珀如出一辙。   呃……又见穿越必备之恶俗媚药。   她心底一凉,且不说他们刚才一直在一起,就单说敢在白琥珀面前肆无忌惮对他下药的,恐怕这世上也没有几人吧?   那个人……已经逼她做出了决定,又何必决绝至此?   其实她不是不明白,忘情弃爱总好过肝肠寸断,可她就是宁愿做那飞蛾,纵身入火、深情不寿……   也罢!既然是他所希望的,那便如他所愿吧!            “沈管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带着毅然决然的坚定。“把白大侠从池子里捞出来,我救他。”   沈秋实似是难以置信,愣愣看了她半响,一撩衣袍飞身跃向白琥珀,却被他一掌逼退,狼狈地跌回了岸上。   “走!走开!”白琥珀双掌打起无限水花,仿佛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眼眸赤红,爆发着越来越低沉的嘶吼。“走!不要管我!带她走!沈秋实,带她走!你今日不听我的……往后、往后就不再是我白云城的人!”   沈秋实眉心一动,手臂刚扶上离朱,却被她用力甩脱。“沈秋实,你若是不让我救他,明日还有没有白云城都不一定!”      离朱信步走到池边,俯身摸了摸冰凉刺骨的池水,声音轻柔得仿佛月光。“白大侠,你不要沈管家捞你,是想要我跳下去捞你么?这水虽凉,我却也不在乎。若能冻死最好,黄泉路上还能和你做个伴……”   她起身,想也不想地纵身一跃,身子在半空中蓦然一轻,落入了冰冷而湿漉的怀抱……她知道,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跳下去的。   白琥珀甫一落地,便如避蛇蝎般地将离朱推了出去,喉中一股腥甜,喷出一抹刺骨的红。   “跟我走。”离朱轻轻触碰他的手,却被那滚烫的温度吓得心底一慌。   白琥珀干涸的嘴唇抿了抿,似要说些什么,身子却剧烈一颤,沉沉倒在了离朱怀里。            唔……没想到白琥珀身形虽然高大,体重却和荼靡差不多,真不知道这么轻的身体里怎么会蕴含着那么可怖的力量。   离朱将他抱进房间,平放在锦被大床上,便开始七手八脚地脱着那些湿漉漉的衣衫。   门口忽然响起沈秋实黯黯的声音,却又暗含怜惜。“主子……容老奴说句逾矩的话,少主他、他对您一往情深。您今日帮他解毒后……又打算如何安置少主?”   安置?离朱隔着纱幔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眸,恍然大悟。   刚才她还一直以为是自己献身救人,原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这个世界里只有男人才会在乎自己的贞洁……   而她、她不会被当做趁人之危的急色鬼了吧?      “那个……”离朱手下的动作一滞,赧赧开口。“我、我没什么本事,也自知配不上白大侠……不过如果他愿意跟着我的话,我会对他负责的。当然,如果他不愿意,我、我就豁出去……再夜闯一次太师府!”   “不用了!有主子这句话就足够了。”沈秋实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含笑转身欲走,却又被离朱叫住了脚步。   “那个……沈管家,你能不能先制住白大侠的穴道?”   “点穴?为何?”   离朱红着脸,踟蹰了片刻,狠心言道:“我、我怕他迷迷糊糊得受不住疼,把我打飞出去……到时候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沈秋实额上划下三条黑线,转身就走,完全不理会身后欲哭无泪、求助无门的离朱……            “没义气……”   离朱瞪着沈秋实的背影暗骂了一句,低头,却撞入一双春水般柔波荡漾的眼眸。   “我不会伤害你的,离朱。”白琥珀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定定凝望着她,眼底勾起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坚定。“相信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动你一根汗毛。我、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离朱打断了他的话,俯身退去了他身上的最后一件单衣。蜜色肌肤霍然呈现在微凉的空气中,被烛火映上了一层古铜色光泽。   流畅而优雅的线条从锁骨一直延伸到精瘦的腰际,双腿笔直修长,肌肉分明匀称,隐藏着强大的爆发力。十几道年深日久的伤疤,或深或浅、交叉分布在那近乎于完美的男性身体上,平添了几分沧桑,又与脐下那一道鲜明的红线交相辉映。      “是不是、是不是很丑?”白琥珀见离朱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人当头浇了盆冷水,就连体内那难以抑制的燥热也无法抚平心底的悲凉。   离朱愣了愣,随即一笑,手指仿佛蝴蝶,轻轻游移在那些如蜈蚣般蜿蜒的伤疤上。“白大……琥珀,记不记得我说过,你……让人很有安全感?天塌下来都不怕的那种……这些伤疤,在我眼中看来,很有质感……”   “安全……质感……”本就因媚药而无比敏感的身体被离朱的手指点燃了一团又一团火焰,他的神智渐渐模糊,情难自制地扭动着身子,喉中溢出一声如咽似泣的呻吟。   怎么、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白琥珀下意识捂起自己的嘴,却仍然控制不住地自指缝间流淌出那些破碎而难堪的低吟……      “没关系的。琥珀的声音……很好听。”   离朱温柔地拉开他的双手,俯身在他唇边印上一吻,舌尖仔细描绘着他嘴唇的形状,却不经意尝到了一点咸涩。   她一怔,微微直起身子,震惊地看着那如天神般坚强的男子眼中,淌出的滚烫的液体。就连中了月藤殁、痛苦得生不如死时,也没有掉过半滴眼泪的他,今日……竟为了她,连掉了两次眼泪。   “别哭……别哭啊。”离朱心一慌,手忙脚乱抱起白琥珀。“你、你不愿意的话,我再去太师府……”            离朱顺势捡起一旁的衣衫,却被白琥珀按住了手臂。   “哎?你怎么……”   她一滞,他却主动送上了唇,在她唇上辗转迂回,将所有疑问都堵在嘴里。   半阖的眼眸中氤氲着浓郁的情潮和迷濛水汽,滚烫的身体贴上她的,仿佛一座即将爆炸的火山,略有些粗糙的手掌不得章法地在她身上游走,炽烈的欲望也愈发昂首挺胸,只等着最后的冲刺。   “离朱……离朱……”他带着哭腔在她耳畔呼唤,宛如找不到糖吃的孩子,未经人事的身体下意识想要得到更多,却又完全不知所措。      “第一次会痛啊,琥珀,乖乖躺着,别怕……”离朱抬高身子,缓慢而温柔地坐了下去。   “唔……”白琥珀剧烈一颤,感觉身体被人生生撕裂了一块,脸色苍白如纸,手掌本能地挥出。   咔啦!   床边,一扇彩雕木屏风应声而倒,碎成了齑粉……            呃……离朱很庆幸这一掌没打在她身上。   她一动不动,尽量温柔地抱着白琥珀,在他耳边轻言细语。“没事了,都过去了……琥珀……琥珀……”   她的呼唤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消除了疼痛,又使他体内产生了异样的感觉,被她包裹着的部位仿佛长出了翅膀,在一片温软湿腻中展翅欲飞。   她的吻,落在他宽广的额头、清洌的眉间、细密的眼睫、直挺的鼻梁、雕塑般俊逸的脸颊……最后,轻轻覆在唇边……      耳际回荡着心爱女子那叹息般的浅吟,白琥珀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动作。   原本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她回眸的一笑,原本以为在她心中永远不会有他的一席之地,原本以为像他这样的男子注定孤单以终老……   而现在,所有的祈盼都有了着落,所有的期待也都不再空许。他终于、终于把身体交给她,成为了她的人……如同梦幻一般。   他的心被铺天盖地的幸福填满,暖洋洋得几乎忘记了呼吸。   “离朱……离朱……”白琥珀脑中白光一闪,轻飘飘地飞上了云端,脖颈上一处宛如莲叶的印记也随之渐渐湮灭,悄然无踪。      ————————————————————————————————   ————————————————————————————————      找到一张很漂亮的图片~   像妖孽~   送给快要移情别恋、抛弃妖孽的cj~   以及所有……呃……稀饭俺家妖孽儿子的小盆友们~~~~             作者有话要说:俺怕被举报~ 不太敢H~~~ 小小H一把~~ 纠结啊~ 良辰美景 红绡嫁衣   而现在,所有的祈盼都有了着落,所有的期待也都不再空许。他终于、终于把身体交给她,成为了她的人……如同梦幻一般。   他的心被铺天盖地的幸福填满,暖洋洋得几乎忘记了呼吸。   “离朱……离朱……”白琥珀脑中白光一闪,轻飘飘地飞上了云端,脖颈上一处宛如莲叶的印记也随之渐渐湮灭,悄然无踪。      梦中的天不是一望无尽的碧蓝,而是淡淡的泛着金色的灰。天空中漂浮着灵魂转生前、在三生石旁流下的最后一滴离魂泪,连成片片水雾,最后融化在忆川河中。忘川河上生长着翠碧的忘忧草,以及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莲。   男子白衣胜雪,优雅地盘坐于河岸,嘴边一管玉屏箫袅袅悦耳、圆润柔美,时而如涓涓细流跳跃于奇石之上,时而如朗朗明月高悬于庙堂之巅……   许久,箫声渐渐隐去,他放下玉屏箫,回眸望她,目光缱绻萦绕如天空般高远。“阿罗,喜欢么?”   她微微颔首,却无法言语,将自己的全部神识凝结在那笑容风轻云淡的白衣男子身上。他将沉睡的她唤醒,用了九十九年的时间陪着她生根发芽,又看着她长成蓓蕾。      “阿罗明天就要开花了吧?”他虽然每天都会在她身旁静坐片刻,但很少言语,大多数时候只是默默看她,或吹奏一只箫曲。“听说十殿冥王已经商议好,明日要组队来看你呢……”   她愣了愣,无所谓地晃晃莲叶。她只要他来就够了,谁稀罕那几个老头子来看?   “但是明日,我大概来不了……”他低垂着眼眉,看上去有些落寞。“人间战火蔓延、生灵涂炭,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灵魂要去彼岸往生……”      怪不得他最近总是很晚才来看她,而且每次来时眉宇间也尽是疲倦。那个一天到晚缠着她的秋彼岸花神和小忘川也很久没来骚扰她……   竟是因为战乱。   可是,她真的很想在他眼前绽放,只让他一个人,看见自己最美丽的时刻。   反正只剩下几个时辰而已,提前开花,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身未动,心已动。   她感觉自己身处刀山剑海,每张开一片花瓣,都仿佛被刀割裂了身体,神识几乎处于崩溃边缘……   “阿罗!”他的声音仿佛远在天边,又分明近在眼前。“快停下!时辰未到而贸然开花……你不要命了吗?”   她轻轻摇了摇身子,仍然固执地一片片扯开自己的花瓣,固执地承受着那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   她愿意用她的全部生命,换一次恣意绽放的表演……给他。      青莲花开千瓣,她便仿佛被人生生割了一千刀。   直到最后一片花瓣绽开,浅灰色的天空竟同时降下九道金光,齐聚在她身上,幻化为百鸟齐鸣、四时花开。轻若浮云、苦似浮生般的离魂泪纷纷坠落,氤氲成一片馥郁的香雾,笼罩在她四周。   “优钵罗开花……怎会有天降祥瑞?”   他定定看着她那香净柔软、秀美离垢的仪容,一时怔忡不已。狭长的莲瓣近下小圆、向上渐尖、青白分明,九十九枚金黄色花蕊托着一只嫩碧的莲蓬,正中生一颗莲子,圆润如珠。            她凝望着岸上那散发着白色柔光的身影,下意识抖动身体,却忽然感觉自己身上一空,似是丢失了什么东西。   丢失了什么?   她愣了愣,凝神探遍自己的身体,莲根、莲叶、叶柄、莲花、花蕊、莲蓬、莲子……很好,都在。   可是当她再度抬头,却惊讶地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已围满了人,最前面的是十殿冥王,接下来是忘川、荼靡、孟婆等一众冥界司神,再后面的是各色冥使、鬼差……      似乎整个冥界的人都集中到了她身边,欣羡而好奇地低声议论着刚才的福瑞天相,然而她却左顾右盼,试图在人群中找到那抹能让她全身心依恋的白色身影……   他……已经走了?   为何没有告别,便匆匆离去?   她摇曳着莲叶叹息,视线扫过周围那一圈莫名其妙的人,无奈地抬起眼睛看天。   方才那九道金光已悉数散去,天空恢复了平日里混沌的灰……   忽然,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将那灰色拨开,露出一双眼睛。   赤红的眼,带着横扫千军的力量和毁天灭地的凌厉,平静地俯视她……            离朱从梦中惊醒,惊魂未定地看着在自己身旁熟睡的白琥珀,又想起昨夜那末日之欢般的疯狂,耳根蓦地一红。   不知是因为他常年习武、体力优于常人,还是因为中了媚药、欲求不满……总之离朱清楚地记得自己昨晚只压了他一次,然后反被他压了半宿……直接导致她现在腰酸背疼腿抽筋。   手指轻柔地滑过他线条深邃的脸颊,卷卷的睫毛颤抖着在眼下投出两片阴影,平日里冷如冰霜的眸子轻阖,嘴唇微微翘起,宛如纯真无邪的稚童。   离朱翻身下床,穿戴整齐后便走出了房门,没有看见白琥珀在她推门而出的刹那,缓缓睁开了双眼。      门外,清冷的秋风吹得她打了个寒战,苦柳下菡萏正荒,秋意也似乎又萧瑟了几分,连初生的阳光都变得有些惨淡。   忘川呼吸平稳,看样子已没什么大碍。倒是春桥蜷缩在软榻上冻了一夜,小小的身子一片冰凉。   离朱抱了他回房,又扯过被子把他裹得严严实实,随后看了看天色,转身向府门走去。昨夜发生了太多事,入睡的时候已近天明,没想到一觉睡到了黄昏时分。   荼靡他……快要过门了吧?   “主子?”沈秋实急匆匆走来,看见离朱的时候神色一滞……明明还是和昨日一模一样的面孔,怎么感觉像是从内而外焕发出了光华,将整个人映衬得宛如新生?            “哎?怎么了?”离朱见她神色异常,上上下下看了看自己,没发现什么不妥。   沈秋实也意识到自己逾矩,忙收了探究的目光,低头看着脚尖。“主子恕罪,是罗公子……”   她话音未落,罗潇湘已信步走来,见到离朱后也怔了片刻,随即便拉着她出府,上了自家的马车。   “呃……罗公子,敢问你要带我去哪儿?”离朱看他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心下几分诧异。   罗潇湘没说话,看向她的目光中似有深深的怜惜和不忍,许久,才缓缓开口。“离朱姑娘,我……奴家、奴家昨日听说、听说荼靡公子他……要、要嫁给余太师了……”      离朱身子一颤,惨淡地笑。“原来是这件事,我昨日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了?离朱姑娘,你不去把他找回来?”罗潇湘一脸的难以置信。   “不去。”离朱轻轻摇头,看着马车一路驶向太师府。“罗公子,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荼靡他选择了放弃我,而我……我选择了忘记他。”   忘记他?   罗潇湘沉默不语,在心里暗暗消化着她的说辞,不知是该为自己欣喜,还是该为她难过……            西蜀历来的传统都是娶正夫过正门,娶侧夫走偏门。而余太师为博美人一笑,竟甘为天下人嗤笑,执意从正门迎娶荼靡。   罗府马车停在太师府外一处僻静的小巷内,府门口张灯结彩,前来道贺的人已是车马盈门。罗潇湘其实随身带着请柬,但这时却不知是否应该拿出来。   就在他正犹豫不决的时候,送亲的队伍已吹吹打打到了府门外。轿子落定,余太师三支连珠箭射来,在轿门旁干净利落地排成条直线。   喜婆一左一右搀了荼靡出轿,修长纤细的身体上一袭大红衣袂,艳丽得宛如天边的晚霞。   有多久没见他穿他最喜欢的红衣,有多久没拥抱他散发着花香的气息,他的背影被通明的烛火拉得那么瘦那么长,渐渐稀薄出了她的生命……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人了。我在哪儿,你就要在哪儿。我让你往东,你就不准往西。我让你穿棉袄,你就不能穿皮衣。我生,你生。我死,你死。”   荼靡,你让我生或者让我死、让我爱或者让我恨、让我记得或者让我遗忘,你紧紧抓住我的手,又放开让我走……你笑得高高在上、若无其事,而我却只能躲在无人的树洞里,独自将思念凿穿。      “离朱,你可知道,我宁愿亲手杀了你,也不想看到你将来对我不理不睬,却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   那么荼靡,你又知不知道,当你转身,当你用冷漠凌迟我的心脏,当你义无反顾将白琥珀推入我怀中……我已死在了你手里。      “你,等了曼朱沙一万年,我也等了你一万年……不,我等你,还要更久一些。因为你转世的这一千年里,我也一直在等。不知你何时会来,也不知道你来时的样子,所以只好等,永无休止地等……”   对不起啊,荼靡,曾经让你等了那么久、那么久,久到我的心为你疼了、碎了也都于事无补……荼靡,这一世,你再不用等我。再不用等了……      吹打的乐曲声渐渐模糊,那抹大红衣襟如火焰般灼烧着她脆弱的眼睛,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痛。   “荼靡……如果有一天你不见了,我也会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变成绿豆芽……”   可是荼靡,当你真的不见了,我却连最后的回忆都守不住……   离朱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伤口,笑容苦涩而艰难。身体上的伤口可以愈合,但疤痕却不能消失,永远丑陋地横在那里,提醒着自己曾经怎样在爱情的悬崖边纵身坠落。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 俺觉得自己不是很后妈啊~ 俺真的有虐么? 不是很虐吧? -_-!! 人散后 新月天如水   “荼靡……如果有一天你不见了,我也会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变成绿豆芽……”   可是荼靡,当你真的不见了,我却连最后的回忆都守不住……   离朱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伤口,笑容苦涩而艰难。身体上的伤口可以愈合,但疤痕却不能消失,永远丑陋地横在那里,提醒着自己曾经怎样在爱情的悬崖边纵身坠落。      “姐姐!姐姐!”   离朱刚一进府,便被忘川小白兔扑了个满怀,纯真无暇的笑容如春风拂过她空荡荡的心脏。   “小川,还痛不痛?”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感受着他温暖的小身体无尾熊一般挂在自己身上。“以后不要这么傻了,你知不知道我昨天……”   她眼圈一红,哽咽着没有说话。   “我知道!我知道!姐姐,你为我受苦了。”忘川拉起离朱的手腕送至唇边,轻轻亲吻着那道疤痕。“姐姐,荼靡不要你了,你还有我,我一定……”      他忽然抬头看向离朱,声音戛然而止,死死锁定在她脸上的视线先是一怔,随即又阴沉下来,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骇人的气势。“你……姐姐……你和白琥珀……你们是不是已经……”   “呃……那个,我、我们……”离朱脸色绯红,诧异地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这种事情还用别人说吗?”忘川化身为张牙舞爪的小怪兽,小爪子紧紧抱住离朱的脸。“看你的脸就看出来了!”            脸?   离朱下意识摸摸脸颊,眼睁睁看着荼靡出嫁,怎么可能那么春情盎然?   “姐姐……姐姐……”   耳畔回荡着忘川低沉的呢喃声,她一个恍惚,再回神的时候觉得唇上有些□。   呃……小川?   这孩子在她嘴上啃什么啃得这么入迷?   “停!小川……你、你听我说……”离朱用力推搡着忘川,反而被他抱得更紧,炙热的吻胡乱落在她的脸颊、眉梢、以及柔软的唇。      “姐姐、姐姐……给我吧。我想要……姐姐。”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离朱脖颈上,她打了个寒战,双臂无力地抵着忘川。这小子……大病初愈还能有这么大力气!   可惜她却因为昨夜放血太多、又纵欲过度而头晕得厉害……   离朱脚下一抖,在即将跌倒的前一秒,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紧接着身上蓦地一轻,却是忘川莫名其妙地放开了她,圆圆的眼睛猛睁,怒视着她身后的白琥珀。“你、你已经得到了姐姐,又来做什么?”   白琥珀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手臂揽着离朱腰际,自掌心中送出源源不断的热量,一袭贴身合体的青衣将他衬托得如同遒劲的青松。            柳树上的最后一片枯叶也因经不起秋风的诱惑,而匆匆飘落。庭院里放眼望去一片荒芜,煞是清冷。   “姐姐……你为什么不要我?”忘川缓缓收回视线,再看向离朱时,眼眸中满是破碎的幽光。“我那么爱你,你为何就是不能爱我?姐姐,你忘记了曼朱沙,接受了荼靡,现在又要了白琥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   他眼底伤心欲绝的疼痛让离朱的心蓦然一紧。“小川,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忘川双手捂住耳朵,眼泪一滴滴往下掉。“姐姐,你只会骗我……在医仙居的时候,你说攒够了银子就带我走。荼靡离开的时候,你又说只剩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你都是骗我的!都是骗我的!”   他转身跑出院门,如一片凋零的落叶,消失在了暮色深处……      离朱唤了他一声,随后颓败地蹲了下来,双手紧紧抱头。   “我去追他回来。”白琥珀拍拍离朱肩膀,转身欲走,却被她抓住了衣角。   “我去吧。他正在气头上,你去了更糟糕。”她起身,牵马出府。“你多休息一下,我知道他去哪儿了。”   白琥珀下意识点头,目送着她的背影如一团小小的荧光远去,心底里暗藏的酸涩却如墨迹滴落水中,逐渐蔓延开来,搅浑了一池清水……            城外破庙,是忘川数次和荼靡闹别扭之后,离家出走的必经之路。   离朱策马赶到时,果不其然看见一个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破破烂烂的蒲团上,小脸深深埋在膝盖里。   “小川?”她试探着唤了一声,毫不意外地看着那个身影一僵,屁股蹭了蹭,转身背对着她。   离朱哭笑不得,走过去,轻轻抱他。“小川,别闹脾气了,跟姐姐回去,乖。”   “不要!”忘川抬头,脸颊上满是未干的泪浥。“你都不喜欢我,还要我回去做什么?”   “谁说我不喜欢你了?”离朱掏出丝帕,温柔地擦拭着他的泪痕。“小川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我不要做你弟弟!”忘川扑到离朱怀里,双臂紧紧桎梏在她腰间。“阿罗,我喜欢你,我要嫁给你。”   哎……离朱倒吸口凉气,稳了稳心神,手指轻拂过忘川柔直的发丝。“小川,你值得更好的女子一心一意爱你。可是我……你将来会后悔的。”   “不会!”忘川仰起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像饥饿的小兽。“姐姐,小川永远都不会后悔。”   永远?   离朱苦苦一笑,她也曾以为相爱的两个人可以永远不分开,她也曾以为永远至少要有一辈子那么长。   可是原来永远对她来说,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瞬……            “小川,这世上唯一可以说到永远的地方,就是根本没有永远。”离朱稍稍推开忘川,注视着他的眼睛。   荼靡对优钵罗、优钵罗对曼朱沙……他们都觉得自己的爱情就是永远,就是天荒地老。可其实不是。   因为没有任何一份感情可以敌得过漫长的岁月和永无休止的时间……   忘川眨眨眼,再次死死抱住离朱。“我不管!姐姐,你要了白琥珀,就必须要我!”      “小川……”离朱无奈扶额。“白大侠昨晚中了荼靡下的媚药,我那是为了救他。”   “那……如果他没有中媚药呢?姐姐你还会不会碰他?”   “当然不会!”离朱毫不犹豫地一口否定。感情嘛……还是慢慢培养的好,还没确定关系就直接滚床单……怎么说都觉得有些诡异。   破庙内,防风灯燃着幽幽的亮光,而庙外却忽然掀起一阵轻风。   没有人看见,那个身形高大而修长的青色人影,是怎样悄无声息地跟在女子身后而来,又是怎样黯然神伤地抽身离去……            “姐姐,我听沈管家说……荼靡嫁人了?”忘川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一双圆圆的眼睛小心翼翼盯着离朱的面部表情。   离朱眼神一黯,默默点头,毫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悲喜。“我答应他要忘记,小川,动手吧。”   “姐姐……”忘川愣了。“你不是说宁愿忘记自己曾经活过,也不想忘记荼靡么?怎么现在……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   离朱含笑摸摸忘川的头,手臂一揽,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傻孩子,别乱想。是姐姐累了,拖着那些爱他的回忆,再也走不动了……”      “姐姐?”   “小川,姐姐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离朱没等忘川说话,已经靠在他肩头,低婉的声音有些发闷,带着重重的鼻音:   “有多久没见你?   以为你在那里。   原来就住在我的心底。   陪伴着我的呼吸。   有多远的距离?   以为闻不到你的气息。   谁知道你背影这么长。   回头就看到你。   过去让它过去。   来不及,从头喜欢你……”      歌声仿佛折了翅膀的飞鸟,有一种悲伤而绝望的残缺。忘川感觉自己肩头凉凉的,却又找不出任何一种语言来安慰怀中那个无声哭泣的女子。   “快动手吧,小川。我……怕自己会反悔……”   忘川眉心一动,指尖闪烁着柔和的浅碧色光泽,轻轻滑过离朱的背脊……姐姐,我,不会做让你后悔的事情……            青莲酒肆的生意好得一塌糊涂,离朱忙得不亦乐乎,只是偶尔停下来的时候觉得心里空空的,好像丢失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沈秋实也总是神经兮兮地看着她发呆,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每次却都欲言又止,叹息一声,转身走人。   离朱捏了只罗府特制的白玉酒杯,靠在二楼的栏杆上自斟自饮……这几天大家都疯了,沈秋实、小川、春桥、罗潇湘……没一个正常的,就连天天在她身边晃悠的白琥珀也不见了……   呃……白琥珀,不见了?      离朱狠狠敲了敲脑袋,终于想起来到底少了些什么。   其实自从那天找回忘川后,她的大脑就一直不太好用……现在想想,大概从那时起,就再没见过白琥珀。   “沈管家!琥珀去哪儿了?”离朱飞奔到后厨。   沈秋实身子一震,眼底浮现出不知是欣慰还是无奈的神色。“主子,老奴也不知道少主去哪儿了。”   “不可能!你不告诉我……我去白云城问李富春!”      离朱扭头冲了出去,和外面前来买酒的客人撞了满怀。   “大胆!连太师的夫侍都敢冲撞!你活腻歪了?”有侍卫将她推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干嘛这么厉害?我又不是故意的。”离朱一边小声嘟囔,一边揉着屁股站起身来,看着面前的男子……瞬间呆滞。    作者有话要说:歌曲出处: 林晓培《心动》 有多久没见你 以为你在那里 原来就住在我的心底 陪伴着我的呼吸 有多远的距离 以为闻不到你的气息 谁知道你背影这么长 回头就看到你 过去让它过去 来不及从头喜欢你 白云缠绕着蓝天 如果不能够永远都在一起 也至少给我们 怀念的勇气 拥抱的权利 好让你明白 我心动的痕迹 总是想再见你 还试着打探你的消息 原来 你就住在我的身体 守护我的回忆 再相见 相逢却不识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忘了今天是3-8节~~~ 各位姐妹都抱抱~~~ 节日快乐啊!!!!!   “大胆!连太师的侧夫都敢冲撞!你活腻歪了?”有侍卫将她推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干嘛这么厉害?我又不是故意的。”离朱一边小声嘟囔,一边揉着屁股站起身来,看着面前的男子……瞬间呆滞。      那男子眉似寒烟、面若桃花,浅樱色唇瓣微抿,绝美的凤目中勾着万种风情。墨黑般的长发用镶金碧玉簪绾至顶心,纯白胜雪的长衫外覆了一层碧纱,袖口和襟口处有紫色滚边,绣着菱形花纹。   “大胆刁民,太师府侧夫也是你看的吗?小心烂了你那双眼!”身材魁梧的守卫巨掌一挥,被离朱灵巧地躲了过去。   “哎……这位大姐,误会误会。”她笑笑,又朝那男子一揖。“主子,好久不见,您愈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了!您大婚的时候,小的也没能送份贺礼,日后一定补上。”      荼靡周身一颤,眼眸由初见她时的惊喜渐渐转变为讶异、震惊、难以置信,而最后,只剩下一滩毫无生机的死水。   她……竟唤他主子。   她……记得曾经的一切,却惟独忘记了他们相爱的部分。否则她看向他的目光里不会一片清澈,再没有之前的疼痛和彻骨悲伤。   她的生活一如既往,她的世界波澜不惊,她的一切别无二致……可是那个让她真心爱过、深深痛过的男子却已被湮没在记忆深处……            “呃……主子,您要是喜欢喝青莲酒,小的送几坛到府上孝敬您。”离朱又行一礼,看着荼靡眼底一抹难以言状的哀伤,心里却想着尽快找到白琥珀。“那个……主子,您要是没什么事儿,小的就先告退了。”   “离朱……”他叫住她,声音艰难而晦涩,   “哎?主子,还有什么吩咐?”她目光温暖,却又带着陌生的疏离。一瞬间,荼靡似乎回到了一万年前的那些岁月。那些他爱着她,而她毫不知情的日日夜夜……   一句“别走”,一句“我爱你”……成为卡在他喉咙中的化石,反反复复叨念了千万遍,直至成为灰烬……      他盯着离朱看了片刻,终于疲惫地挥挥手,让守卫放她离开。   如果早知再见面会是这般纵使相逢应不识,他又何苦每日来这里买上一坛青莲酒,暗自期待着能看见她……彼此心领神会的一笑。   他在这一刻才真正明白,他是多么不想让她忘记他,忘记那些身心相许的岁月。他等了她那么久,好不容易等来,却又要亲手放她走……他真的,不想让她忘记。   她爱他……   她爱过他……   她怎么可以忘记?   这样轻而易举地忘记?   心疼得仿佛不再是自己的,指尖禁不住颤抖,他轻轻扶住小厮的手臂,却听见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李大侠,我正要去找你。”离朱拉住李富春手臂,急急问道。“琥珀呢?”   李富春面色一凛,不着痕迹地退开两步。“少主现今不在琼华城,不知离朱姑娘找我家少主所为何事?”   “他、他不在?他去哪儿了?怎么都不跟我打声招呼?”   “离朱姑娘和少主是什么关系?”李富春冷冷一哼,声音越发桀骜。“少主的事情有必要向姑娘汇报么?”      “有——必——要——吗?”离朱气急,名义上是没什么关系,可是……“琥珀是我的人!你说我们什么关系?是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不让他见我?”   “笑话!”李富春斜眼睨了离朱一眼。“少主早在四天前就离开了琼华城。若离朱姑娘当真在乎少主,又怎么会这么多天不闻不问?”   “呃……”离朱被问到了软肋,气势顿时萎靡不振。“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几天脑子有点不灵光。你不信,可以去问沈管家……”   李富春愣了愣,没有说话,似乎在心里揣度着她的可信度。            “李大侠,你就告诉我吧。”离朱趁热打铁、软磨硬泡。“琥珀走了这么多天,我都没去找他,他一定伤心了。李大侠,你让我把他找回来,我一定好好疼他的。”   “你……当真?”   “真到不能再真了!李大侠,我还可以发誓……如果将来对琥珀不好,就让我遭天打雷劈!”   李富春看着离朱焦急的眼,终于迟疑着开口。“你……去东越找他吧。”   “东越?”   “少主的暗器功夫师承东越国第一暗器高手盛无涯……”   “知道啦!多谢!”李富春话音未落,离朱已拱拱手跑了开去。      看她那个着急的样子,少主……会幸福的吧?   李富春含笑摇头,不经意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身材析长、风华绝代,立在喧哗的酒肆中,却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凤目中闪烁着晦涩的光芒,直直看向离朱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袭白衣说不出的萧瑟落寞。   那样的男子,果然还是更适合穿红,也只有烈火般熊熊燃烧的红色,才能配得上他举世无双的光华。   只是……明明是他贪慕虚荣、放弃了她,却又为何让人感觉到他那惨烈的爱情,几乎要把人灼烧殆尽,仿佛烛台上摇曳闪烁的不是灯火,而是他碎了一地的心……            离朱本来打算千里走单骑,到东越接白琥珀回来,却遭到众人的一致反对。最后在沈秋实和罗潇湘的苦口婆心与软硬兼施之下,勉强同意带上两个白云城堂主车夫和忘川、春桥。   临走之前她又叫上了含烟,自从那天含烟跟她回府后,就被束之高阁,当姑奶奶一样供奉了起来。不知是敌是友,还是带在自己身边放心……   于是经过整整两天的准备工作,一行六人终于踏上了前往东越国的旅程。马车上除了四个大活人,又装满了要孝敬给白琥珀师父的礼物,和送给东越乔府的礼物,本来很宽敞的地方瞬间拥挤。   含烟很少说话,春桥睁着好奇的眼睛滴溜溜乱看,忘川郁闷地缩在角落里画圈圈,离朱美滋滋地幻想着荣归故里的情境,时不时抹抹嘴角处可疑的液体……      鸿蒙山,是为东越境内第一高山。山峰耸立入云,有凌空欲羽的飘渺之势。山势蜿蜒曲折,有一大路直通顶峰。山上遍植红梅、青柏,冬日里远远望去,红绯妖娆、青碧苍翠,层层叠叠如云雾缭绕。   离朱等人赶到鸿蒙山时已是十月底,山上红梅尚未开放,只有古柏碧透,层林尽染,如云似海。   马车沿山路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偌大府宅,四周白墙环绕,当中朱红的大门上挂着石刻匾额,上书四个漆金大字:盛氏山庄。   含烟率先下车,上前叩门。离朱扶忘川和春桥下车后,也整整衣服,候在门外。            片刻后,门扉应声而开了一条小缝。从门内探出个小童,灵巧可爱,圆圆的脑袋上梳着两个抓髻。“你们找谁?”   含烟拱拱手,递上了名帖。“我们是西蜀国白云城的部众,特来求见少主。”   那小童愣了愣,随即笑弯了眼。“你们是来找琥珀哥哥的?稍等一下,我去问过庄主。”   他关上门转身跑开,不一会儿便又跑了回来,打开院门,将离朱等人迎了进去。      正门内一道仙鹤造型的影壁墙,上装筒瓦,下砌金刚座,用七彩琉璃砖雕制而成。庭院内松柏苍翠、青砖碧瓦,所有建筑都简洁古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大气。   离朱等人自称白云城部众,本以为会被引至偏厅,没想到那小童子竟直接将众人带到正厅,在门外毕恭毕敬地行礼。“庄主,客人到了。”   哐!   厅内一声巨响,离朱等人面面相觑,小童面不改色。   片刻后,一个庄重严肃的女子声音响起。“快请!”            离朱等人随童子进门,却见一年过半百的女子衣衫不整、倒穿了鞋子端坐在主位上,怀里还抱了把扫榻的扫帚。身边站着一名满脸黑线的年轻女子,正抬眼看天,脑门上写着大大的五个字:俺不认识她……   呃……中间坐的就是号称东越国第一暗器高手的盛无涯?   果然人不可貌相!   离朱嘴角抽搐了几下,上前深深行了一礼。“在下西蜀国离朱,拜见盛前辈。”   “无须多礼!”盛无涯身形一晃,似乎是瞬移到离朱面前轻轻一扶,随后又一步一步倒退着走了回去。   她满脸笑意望着离朱,路过熏香炉的时候,脚后跟不小心绊在炉腿上,眼看着身子向后倒去,下一秒,却又正襟危坐在了主位上。      离朱正在暗暗思考着盛无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殊不知盛无涯身旁的年轻女子也悄然打量着她们一行六人。   站在最后黑衣遮面的两人内息沉厚、眼含精光,该是保镖或护卫。   两个花样少年,一个明显是府中侍童,另一人虽然长相可爱,但隐隐含着年深日久的淡漠,一双眼睛只有在看向离朱时才充满了少年人的纯真天性。   离朱身后一步开外的女子身材修长、容貌无双,一头深灰色长发和浅棕色瞳孔都是须弥海鲛人奴隶的特征。鲛人骁勇善战,想来这女子武功底子也是不弱,只是鲛国等级制度森严,她又为何会离开旧主,跟在这个看似平凡无奇的女子身旁?            年轻女子眼珠转了转,视线终于落到了离朱身上……   相貌清秀却威仪不足,身材单薄、毫无可圈可点之处,而且面色粉白、气息轻浅、全无内力,唯一让人不敢小觑的就是她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光彩。   那种不可目见的柔光,仿佛与生俱来,却能涤荡尽人们心中的所有罪恶。   这个女子,便是琥珀心仪之人么?   她又多看了离朱几眼,缓缓收回目光。琥珀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那样骄傲孤绝的一个男子,本就为这个世界所不容。本来她想如果将来没有人娶护琥珀,自己娶了他,给他一个家也无妨。   不过现在看来,或许用不着她了……      “师父,您找我?”   门外传来一个清冷如玉的声音,离朱下意识回头,看见那个狂风般挥洒自如的男子。仍是一袭最素雅的青衣,脸庞深刻的轮廓如坚硬的石雕,双唇微抿,反手提着清霜剑。   “琥珀,你瘦了,我……”   她的话哽在喉咙,没有说完。因为那个让她朝思暮想的男子已经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转身消失在了空气中……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忘了今天是3-8节~~~ 各位姐妹都抱抱~~~ 节日快乐啊!!!!! 满门忠烈 一朝殒命   门外传来一个清冷如玉的声音,离朱下意识回头,看见那个狂风般挥洒自如的男子。仍是一袭最素雅的青衣,脸庞深刻的轮廓如坚硬的石雕,双唇微抿,反手提着清霜剑。   “琥珀,你瘦了,我……”   她的话哽在喉咙里没有说完,因为那个让她朝思暮想的男子已经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转身消失在了空气中……      傍晚,残霞飞了漫天,仿佛被人素手扯碎的彩云,一丝一缕地铺洒在天边。夕阳为暮霭下的青山披了一层红妆,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别院的参天古柏下,一个瘦削的身影正蹲在地上,手里扯着一朵不知从哪里摘来的行将凋落的野菊。   “他喜欢我……”   “他不喜欢我……”   “他喜欢我……”   “他不喜欢我……”   “他……”      “离朱,你在做什么?”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占卜,她抬起头来,看见一双含笑的眼。   “师姐……”离朱可怜兮兮地嘟着小嘴,目光飘向不远处的屋顶上,那一袭青衣飘渺的人影。“琥珀为什么不理我?”   盛曲华看着那个小猫似的女子,不以为意地撇撇嘴。“不要叫我师姐,我可没有你这么娇弱的师妹。”   “唔……不行。”离朱坚决地摇摇头。“琥珀叫你师姐,我也要叫你师姐……师姐,你和琥珀的功夫谁高一些?”   “哎?怎么问这个?暗器的话,我高一些。剑法他高一些。”   “那轻功呢?”   “轻功啊……”盛曲华冥思苦想了半天。“不分上下吧?”   不分上下?   离朱兴致盎然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本来还想求她把琥珀绑来的……            “离朱,你自己玩啊,我去找那小子舒活舒活筋骨!”盛曲华扔下一句话,便化为一股疾风直刺了出去。   白琥珀虽然背对着两人,却在盛曲华身动的瞬间反手拔剑。发丝随风狂乱飞舞,青色衣襟发出猎猎的声响,清霜剑在半空中光芒大盛,映着灼灼晚霞,竟宛如日出江花、冷艳绝伦。   一青一黄两道光影在空中如影相随,似蛟龙出海、鱼翔浅底。离朱紧张地盯着,却什么也看不清,耳边只能听见凌厉的剑气和清脆的兵刃相碰的声音。      “师姐,你打不过我家琥珀的!认输吧!我不笑话你!”   黄影无动于衷……   “哎呀呀!师姐,小心脚滑,别掉下来啊!”   黄影顿了顿,继续与青影缠斗在一起……   “呃……打雷啦!下雨收衣服啊!”   黄影剑势一滞,被青影趁势挑了出去……            “咦?盛前辈,您来了?我赌我家琥珀赢,一赔十。您要不要押注在您女儿身上?”   离朱拉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正抱着一把扫帚的盛无涯,无奈地看了看那两只空中飞人。   “客气客气……”盛无涯薄唇微启,吐出一句让盛曲华吐血的话来。“我也赌琥珀赢。”   “啊?那就没得赌了。”离朱扔掉野菊花,在衣襟上蹭了蹭手。“盛前辈,这把扫帚可是您家的独门暗器?”   盛无涯愣了愣,下意识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这女娃娃,居然会满不在乎地在价值连城的鲛绡长衫上擦手。      “不是暗器?”离朱也很纳闷。“那您为什么一直抱着?”   “哎?你不知道吗?古人待客要拂席、倒屐、拥彗、却行……”盛无涯摇头晃脑了半天。“我抱着扫帚才是待客之道啊!”   天空中飞过两只昏鸦……   原来倒穿鞋子、怀抱扫帚也算王道……            “那个……师父。”   “不要叫我师父,我可没有你这么娇弱的徒弟。”   这话听着有点耳熟……   离朱扁扁嘴。“琥珀叫您师父,我也要叫您师父……师父,您行行好,帮我把琥珀绑来吧。”   “绑?”盛无涯看着她的眼睛慢慢睁大,嘴张得能塞下个鸭蛋。      “呃……”   让人家亲师父绑人似乎是不太人道,离朱挠挠头,正想换个说法,却被盛无涯一掌拍在肩上,险些把她打飞。   “你这女娃娃……甚合我意!”盛无涯开怀大笑,随手将扫帚甩了出去。“从今往后我那傻徒儿就是你的了!不过那孩子小时候很苦,你要是敢待他不好……”   她没说话,却捻了一枚松针,手指轻弹,射向了十丈开外的假山石。   惊天动地的一声……   假山石在一片烟雾中碎成了粉末。            离朱目瞪口呆,盛无涯潇洒地拍拍手,转身就走。   “师父!您的扫帚……”   “不要了!”盛无涯头也不回。“你做了我徒弟的妻主,以后就是一家人,不用讲究那待客之道啦!”   “那……绑人的事儿?”   “明天。明天绑给你!”   明天?   离朱笑笑。很好……      那一夜她早早爬上了床,幻想着明日绑了白琥珀回乔家的情境。   不知从何时开始,无条件地信任他、依赖他,在人群中下意识寻觅他的身影,只要看见他在身边就会莫名其妙地安心。他仿佛是游离在她身侧的暖炉,没有了会觉得冷,只有抱住了才能暖暖睡去。   她含笑入梦。梦里有大片大片的红梅盛开,面目模糊的红衣男子怀抱古琴,站在冰天雪地中望向她,眼神悲伤得无以复加。   迷迷糊糊中,一双温暖的手轻柔而怜爱地摩挲着她的脸颊。痒痒的,如同蝴蝶翩跹。   她翻了个身,下意识唤出一个名字,却感觉那双手明显一震,瞬间冰冷……            “师父,琥珀呢?”离朱起个大早,在院子里前后左右找了一圈,却没看见白琥珀的身影。   “唔……”盛无涯毫无形象可言地大口喝着稀饭。“他和曲华去都城办点事情,昨夜走的。”   “昨夜?”离朱怔了怔,似乎想起来什么。“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快则两周,慢则数月。”盛无涯一脸无赖。“东越第一世家欺君罔上可不是小事啊!”      东越第一世家……不是乔府么?   一声脆响,离朱手中的瓷碗掉在地上,摔成了片片碎屑。“乔府世代忠良!怎么会……欺君?”   一脸正气的当家主母、英武十足的少女将军、温柔娴淑的众夫侍、还有记忆中那个温润如玉、笑容柔软的小少爷……这样的一家人,怎么会欺君犯上?   盛无涯看看她苍白如纸的脸,继续自言自语。“乔府富可敌国、树大招风,少当家战功赫赫、功高盖主,被皇室打压是迟早的。不过我没想到皇帝那老匹妇下手这么快,做得这么绝。”   “师、师父,您的意思是……”   “这件事琥珀本不让我告诉你,不过我倒觉得多个人多个帮手……你们去吧,救活人、不要救死人,实在没办法的话……保住自己,回来。”            离朱等人当日出发,日夜兼程地赶往东越国都城淮阴城,然而一路上听来的消息却愈发令人心凉如水。   传天威震怒,将乔府上下数百人打入天牢。   传乔府家中搜出按皇室规格制造的金丝楠木屏风、家财堪比东越国库。   传朝中数位大臣联名上书为乔府求情,被治同罪。   传府中女子无论长幼、不分主仆均赐斩刑,男子年长者流放、年少者为奴或充妓。      她们赶到淮城的那一天,阴云密布、冬雷震天,路人无不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说乔府一案必为千古奇冤,才导致了百年不遇的神奇天相。   刑场上黑压压地跪了数百人,离朱远远看见那些熟悉的身影,顿时红了眼睛,却被白云城两大堂主制住,点了穴道,一左一右地架着。   事已至此,根本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冲上去也不过是多赔几条性命而已。   离朱到此时才明白临行前盛无涯的叮咛:救活人,不要救死人……   原来她早就知道,乔府这一次……在劫难逃。      血红漫天、血流蜿蜒,如一朵朵秋彼岸花在火照之路上绽放,诡异、妖冶、以及刻入骨髓的恨意……   离朱没有移开视线,从一开始便定定望着远处那一道道惨白色的身影,曾经她最亲最爱的人在她面前倒下,原本鲜活的生命如鲜花枯萎、瞬间凋零。   几天前还意气风发,如战神般屹立在东越边境的翩翩少女、常胜将军;还有那谈笑风生,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风流主母、商业巨贾……都在一瞬间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不哭、不笑,不会再腻着她,眼巴巴求一壶青莲酒……   行刑结束,有官差将所有尸体搬运到几辆平板马车上,拖往西郊乱葬岗。东越皇帝有命:乔氏一门罪大恶极,若有人为其收尸,论同罪处。            入夜,离朱独自策马赶往西郊乱葬岗。   马匹走到乱葬岗外几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死也不肯再向前迈进一步。离朱只好翻身下马,孤身一人走进了荒山野岭。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只有一盏小小的防风灯照出巴掌大的光亮。狂风呜咽,空中有夜枭鬼哭狼嚎般的叫声,不远处偶尔几点磷火跃动,时时刻刻侵袭着她脆弱的心脏。   荒岗上的无头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离朱又悲又怕,脱力地瘫倒在地,神色凄然、气血翻涌,以致于没有察觉到那个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青衣男子。      那男子身材高挑、神色温柔而满含怜惜,站在几步开外,目不转睛地凝视她。   冬日里的冷风湿寒刺骨,吹拂着她并不厚实的衣衫,她跪坐在地上的姿势犹如一只濒死的小兽,又仿佛瑟瑟发抖的萤虫。   这个傻到让人心疼的女子啊……居然会因为怕连累了别人,而深更半夜独自一人跑来乱葬岗。难道不知道这里尽是猛禽野兽,会将她连同那些死尸一起呑裹下咽?   他无声叹息,终于张开双臂,环住了那个让他神魂颠倒、爱莫能深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看见有大人说让俺写个荼靡的番外~ 俺正在努力憋~ 哎~ 荼靡儿子~不是为娘不疼你啊~ 为了挽回你的人气~ 为娘尽量把你写的悲摧一点…… -_-!! 西郊坟场 冥火葬主   这个傻到让人心疼的女子啊……居然会因为怕连累了别人,而深更半夜独自一人跑来乱葬岗。难道不知道这里尽是猛禽野兽,会将她连同那些死尸一起呑裹下咽?   他无声叹息,终于张开双臂,环住了那个让他神魂颠倒、爱莫能深的女子……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离朱身子一挣,手臂不小心碰倒了身旁的防风灯。四周瞬间陷入黑暗,只有耳边回荡着的清浅的气息和温柔的声音。   “别怕,是我……”   那是即使将她燃成灰烬也会记得的声音,她反身抱住那片只属于她的温暖,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如同两棵纠缠着生长的大树。   黑暗中,不知是谁先吻上了谁。嘴唇接触的刹那,仿佛天边绽放的烟花灿烂。唇齿激烈地交缠,攻城略地般疯狂,他们似乎是不要命地拥抱着,将手臂桎梏在腰间的微痛和胸口的窒息感统统化为了心甘情愿的缠绵。      “琥珀……琥珀……别再离开我了,琥珀,没有你,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离朱感觉到白琥珀身体某处的变化,慌忙结束了那个热烈的吻,蜷缩在他怀中呢喃。   白琥珀身子一颤,无声无息地苦笑。   何苦呢?   他曾经亲耳听见她对忘川说,如果不是因为他中了媚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碰他。而且明明心里还爱着那个伤她至深的人,在睡梦中也只会呼唤那个人的名字,又为什么要对他说出这番自欺欺人的话语?            “回去吧……”白琥珀重新点了灯,拉着离朱起身。   离朱却摇摇头,目光沉寂而灰冷,凝视着眼前小山一般的没有了头颅的尸体。“琥珀,我要给乔家收尸。”   白琥珀双眉一挑,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决定。“你有办法?”   “没有……”离朱懊丧地摇头,眼眶渐渐泛红,似乎是在强忍着巨大的悲伤。“可是我不能丢下她们不管。乔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我的亲人一般,我、我不能陪着她们生死与共,至少……也要送她们最后一程。”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若有所思地盯着白琥珀手中的火烛。“琥珀,可不可以……火葬?”   “火葬?”   “嗯!总好过暴尸荒野,被豺狼秃鹰吃了的好……”   白琥珀皱皱眉。“也不是不行,可是这把火要烧很久,而且会立即引来官兵。只怕到时候……”   “普通的火自然不行。”离朱扬起小脸,眼睛里闪烁着坚定而灼华的光。“可是……冥火就不一定了……”            “阿罗……你找我?”   夜色中一片白光闪过,自光圈中走出一个人影,白衣胜雪、眉目如画,肩头落着只巴掌大的赤血蝶,一双清和明澈的眼睛里包含着点点柔光。   “曼朱沙,给我一把冥火。”   “冥火?”曼朱沙目光一转,看见了离朱身边的白琥珀,眼神蓦然黯淡。“我没有冥火。你等一下。”   他转身消失在白光中,片刻后,却又出现,身后还跟着个年轻男子。      那男子容貌俊朗、剑眉斜飞,笑容艳丽绝伦,却有些轻挑,眼眸里一抹放浪形骸的不羁,宛如浪迹江湖的游子。   “阿罗宝宝!”那人一见离朱竟不由分说抱起她来,原地转了几个圈,惹得离朱阵阵尖叫。   曼朱沙含笑不语,白琥珀却又惊又怒,手中清霜剑一声长啸,直奔那年轻男子而去。   那男子唇角一扬,也不放开离朱,单手凌空划了个半圆。一团青白色火焰冲天而起,直扑向白琥珀。            “琥珀!”离朱惊呼一声,怒视着那年轻男子。“泰山王!你要是敢伤了我相公,我就拆了你的冥殿!”   “呀!阿罗宝宝生气了!”那泰山王手掌一挥,刚要收回冥火,却见白琥珀已挥出一道剑气,所向披靡般地斩开了火焰。   “琥珀,你没事吧?”离朱挣开泰山王,冲到白琥珀面前,紧张地把他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见没有任何灼伤的痕迹才长舒口气,扭头狠狠瞪了泰山王一眼。“以后不准欺负我相公!”   “知道啦!知道啦!”泰山王含笑打量着白琥珀,眼中带着几许赞赏。“阿罗宝宝挑男人的眼光就是不一样……这少年郎居然能凭肉身冲破我的冥火,不错!真是不错!少年郎,过来,本王送你样礼物。”      白琥珀大脑一片混乱,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多谢阁下美意,不过白琥珀无功不受禄。”   “呀!还是个别扭的娃娃!”泰山王眼角流光,斜睇了离朱一眼。“我说阿罗,这小子倒是个武学奇才,不过性格可就差得多了。你若是为了他而放弃曼朱沙,倒不如考虑考虑我如何?”   离朱打了个寒战,从白琥珀身后冒了个笑脸。“泰山王,我对老人家不敢兴趣……你要送我家相公礼物就赶快送,我替他做主了。”   “臭丫头!也不知道谁才是老人家?”泰山王冷冷一哼,满不在乎地嘟囔了几句,手指轻轻一弹,将一团青白色火焰弹到了白琥珀手中的清霜剑上。   那火焰一触剑身,便迅速融了进去。清霜剑发出一声清啸,在暗夜里光芒大盛,堪于皎月争辉。            “这把清霜剑本来已是人间极品,不过经本王的沃焦冥火锻造过后却可谓神兵利器。”泰山王对离朱抛了个媚眼,悠悠一笑。“还有什么事啊,阿罗宝宝?不是让我专程来给你这小相公炼器的吧?”   离朱一怔,脸色瞬间沉寂。“泰山王,我想借你的冥火一用。我以前的旧主被皇帝迫害,又不让人收尸……我、我想葬了她们。”   “阿罗宝宝的旧主……是那乔氏一族?”泰山王想了想。“怪不得刚才看见她们在秦广王的殿里诉冤……”   “她们是冤枉的!”离朱一把抓住泰山王的衣袖,眼底浮出两团水雾。“她们都是好人……是被冤枉的!”      泰山王轻声叹息,抬手安慰似的拍拍离朱的脸颊。“阿罗宝宝,你看了几万年,还没看清楚么?”   “我……”离朱一时语塞,无力地低垂了头。“泰山王,我看得清,却放不下。你帮帮我,帮帮我……”   “傻丫头,若是不帮你,我就不会来了。”泰山王宠溺地笑笑,手掌微扬,一团青白色炽焰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冲天而起。   火势汹涌如海,直腾到九霄云上,将黑夜映照得宛如白昼……   那一夜,很多人看到西郊乱葬岗熊熊燃烧的青白之火,如鬼魅一般吞噬了夜的黑暗,从此乔氏一案为千古奇冤的说法也更加甚嚣尘上、屡禁不绝。            火焰大约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渐渐湮没在了夜色中,离朱脱下外衣,包了满满一包灰白色的骨灰,剩下的让白琥珀劈剑一挥,扬起阵阵疾风吹散了。   “生死有命,阿罗宝宝不要难过了。”泰山王看着离朱满脸悲戚,趁机伸出狼爪摸了摸她的头发,被白琥珀一眼瞪了回去。   曼朱沙含笑,目光如春风化雨。“阿罗,要不要回冥界……送她们一程?”   “我可以去送她们?”离朱眼眸一亮,又慢慢黯淡下去,摇了摇头。“算了,这一去一回又要很多天,我还要留在这里打听乔府男眷的下落。泰山王、曼朱沙,若是看见乔府主母和小姐,麻烦告诉她们一声,阿四今生蒙她们的恩情,一定会为她们处理好身后事,让她们安心转世去吧……”      泰山王了然一笑,视线扫过白琥珀。“阿罗宝宝,等一下记得让忘川把你家小相公的记忆抹一抹。”   “不劳泰山王费心了。”离朱护犊儿地站在白琥珀身前,双手张开,俨然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我家相公嘴严得很。泰山王要是有时间倒不如多关心关心您的那些个小鬼差,一个比一个八卦……”   “好了好了!说不过你。”泰山王大笑着扬起一道白光,和曼朱沙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阿罗,再见。”曼朱沙笑容不变,看向离朱的眼神里却多了份黯然。他转身,渐渐消失,笔挺的背影模糊了一团旖旎的白,却有着说不出的寂寞……            离朱在原地默默站了片刻,伸手挽住白琥珀的手臂。“琥珀,咱们也走吧,等一下官兵来了就不好办了。”   白琥珀看着她,定定站着没动,夜风吹起他的衣襟,宛如孤鹰抖动着羽毛。   “琥珀,别闹别扭,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好不好?”离朱放缓了语气,声音轻柔地仿佛是在抓痒。“我知道就算来了千军万马,你也不会放在眼里。可是琥珀,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还要寻找乔府男眷呢。”   白琥珀一怔,终于点点头,抱着她上马,又打马而去。   远远的,传来喧哗的声音,似乎是一队官兵赶到了西郊乱葬岗,连绵起伏的火把如同巨龙蜿蜒,在黑夜中划出苍凉的光……    百炼钢 化作绕指柔   白琥珀一怔,终于点点头,抱着她上马,又打马而去。   远远的,传来喧哗的声音,似乎是一队官兵赶到了西郊乱葬岗,连绵起伏的火把如同巨龙蜿蜒,在黑夜中划出苍凉的光。      二人悄无声息地返回客栈,白琥珀抱起离朱,飞身闪入房间,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   “琥珀……咱们把乔氏一门的骨灰带回鸿蒙山安葬可好?”离朱看着白琥珀将骨灰收入一只木箱,拉着他坐到自己身旁。   白琥珀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离朱愣了愣,手指沿着他的脸颊游走,感受着他渐渐变冷的体温。“琥珀,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舒服?”      白琥珀身体一僵,轻轻推开她,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苦涩。“离朱姑娘请自重。现在已经没有外人在场,姑娘也不用再演戏敷衍琥珀了……你能看上琥珀的一身武艺,琥珀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你……你什么意思?”离朱被他说得莫名其妙,死死握住那双冰冷的手。“我什么时候敷衍你了?”   “不是敷衍又是什么?”白琥珀轻而易举便抽出了双手,声音越发冷淡。“其实就算姑娘心里根本没有琥珀,白琥珀也会为了你刀山火海、万死不辞……姑娘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来留住琥珀。”            “你……你是说我以情谋事?你说我利用你?”离朱愤然起身,狠狠瞪着黑暗中那个熟悉的轮廓。“我利用你会见不到你就失魂落魄?我利用你会千里迢迢到东越来找你?我利用你会让盛无涯帮我绑了你?”   “绑、绑了我?”   完了……说漏嘴了!   离朱干脆破罐子破摔,扑到白琥珀身上,使出忘川的招牌无尾熊抱。“琥珀……我那么辛苦来接你,可是你都不理我,我又打不过你,只好求师父把你绑了……”      “你、你绑了我又能如何?”白琥珀被她胡搅蛮缠,心中却苦不堪言。“在你心里只有荼靡公子,我白琥珀何德何能……蒙你垂怜?”   “琥珀!你别胡说。”离朱一脸严肃,捂住白琥珀的嘴。“荼靡只是我的旧主而已,我们之间是清白的。再说他如今已经嫁进太师府了,你这话要是传到太师耳朵里,会被她咔嚓的!”   “你……”白琥珀突然想起那夜在太师府中,离朱和荼靡的对话,心底不由一凛。她……真的已经忘记了?   “琥珀,别再扔下我了。”离朱又扑到白琥珀身上,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你走得太快、飞得太高,我稍不留神就会被你落在后面。琥珀,我不会要求你停下来,或者折断翅膀,只希望你能偶尔走慢一些、飞低一些,等等我,好不好?我会拼命追着你的……”            白琥珀生生被她搅乱了心神,一颗心悲喜交加,仿佛在苦丁茶中兑了蜂蜜。他迟疑了片刻,却还是问出了横在心底的那道伤痕。“你、你不是说过,若不是我中了媚药,你绝不会碰我……”   “哎哎?”离朱一愣,恍然大悟……这娃,竟是在为这个闹别扭。   白琥珀却会错了意,急忙解释。“我、我不是偷听。只是担心你的安全,才偷偷跟在后面……”   “跟在后面?就像今天一样?悄无声息,默默跟在我身后?”   “是。就像今天一样……”白琥珀扯出一丝苦笑。其实又何止是今天,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少次悄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身姿袅娜、笑靥如花。      “那么……以后不要跟在后面了。”离朱笑笑,踮起脚尖在白琥珀眉心印上一吻。“我比较喜欢你站在我身边的感觉,琥珀……我喜欢你。之前说的那番话是因为我想把最好的东西留到洞房花烛啊……”   “你……”白琥珀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这喜悦来的太快、太突然,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心脏是否能承受这欢喜的重量。   她说喜欢他。   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象。是她站在他对面,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好像载着一川星辉,唇角勾起薄薄的弧度,笑意盈盈地告诉他,她喜欢他……      罢了,是真是假都无所谓,在她面前,他唯有心甘情愿地沦陷,除此别无他法。只要能继续守在她身边,这样……足够了。   白琥珀闭了闭眼,抬起双臂反环住离朱。   离朱心中一喜,抱得更紧。“琥珀……琥珀……你那么好,却把自己给了我,我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白琥珀嘴角浮起一抹极轻、极浅的笑容,捧起离朱的脸,轻轻吻了吻。“那么……刚才的事情,是不是还请妻主大人为琥珀解释一下?”            翌日清晨,离朱顶着重重的黑眼圈和白琥珀一起下楼用餐。   忘川见了,冷哼一声,摔下筷子跑回了房间。春桥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两人看,被含烟领到院子里望天不语。白云城两大堂主神色不变,对白琥珀一揖,转身出去喂马。只剩下盛曲华,视线在二人身上兜兜转转,暧昧地说了句“□伤身、保重身体”,便起身出了客栈。   离朱欲哭无泪,昨夜和白琥珀讲了大半夜的前尘过往,睡觉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他们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清晨下了微雨,使本就寒凉的初冬更增了层湿冷的气息。街上气氛凝重到了极致,人群莫不压低了声音,小声议论着昨日行刑时的冬雷和夜晚西郊乱葬岗的冥火。   众人兵分三路,盛曲华和白云城两大堂主分别去淮阴城几家最红的花楼打探消息,含烟带春桥去最热闹、消息传播最迅捷的茶坊酒楼。离朱则变装易容,带着白琥珀和忘川去黑市,将那一箱箱带给乔府的礼物变卖。   乔府没落,传说中的乔府青莲酒在黑市炒到了天价,罗修送的那些鲛人之物也都卖了不错的价钱。   离朱一路神色黯然,以盛氏山庄的名义将满满两箱金子换成了银票,又在白琥珀的掩护下赶回了客栈和众人碰头。            含烟带回来的消息,说罪判流放之人已于昨日上路,前往东越与西蜀交界的齐州。   齐州偏僻贫穷、民风彪悍,时有一男共侍几女之事发生。流放那里的虽然都是年纪稍长的男子,但在乔家养尊处优久了,相貌、性情、气质无不是上上之选,一入齐州,无异于羊入狼口。   离朱面色一沉,身上阵阵发冷。   白琥珀看她神色难堪,也舍不得再雪上加霜……派去监军流放的都是最下层的官兵,平日里受挤压惯了,都等着这一次肥差。乔府众男眷怕是根本等不到入齐州,便要被糟蹋了……   盛曲华那边回复说乔府卖身为奴的男眷共有一百七十三人,沦入妓籍的有五十八人,而离朱特意吩咐寻找的小少爷、东越国赫赫有名的“梦溪公子”乔灵素却没有任何消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众人商议之后,决定让白云城两位堂主留在淮阴,慢慢赎出沦落风尘的男子,再悄然送回西蜀。而离朱和白琥珀等人先行启程,去追赶被流放之人。   白琥珀赶车,被离朱逼着换了女装,用她的话说是不能让别的女子觊觎自己的亲亲相公。白琥珀自然是苦笑,以他这种无盐之姿,别人看一眼都嫌多,也只有离朱会拿他当宝。   心里一阵阵甜,甜得比蜜还浓,仿佛要把过往失去的幸福全都一次性补回来,却怎么也补不够……只是他不敢想,若有一天,这份温暖不再属于自己,又该情何以堪。            白琥珀和含烟轮流驾车,抛开大路,专找僻静的小路走,没走几日便寻到了生火安营的痕迹,于是愈发加快了速度。   一路寻着蛛丝马迹,眼看着金乌西坠、月娘东升,远处山坳内却忽然传来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白琥珀心中一凛,转头看见离朱苍白如纸的脸色,想也不想地抱起她,脚下几个起落,如雄鹰展翅般疾驰而去      惨白的月光下,眼前一片狼藉,彪悍粗壮的官兵将男子压在身下肆意凌虐,毫不顾忌那些男子绝望的讨饶和哭喊。有反抗得凶的,居然会被乱刀砍死,或将其□生生割下,扔进一旁燃烧的篝火中……   离朱浑身颤抖、肝胆俱裂,几乎背过气去,反手抽出白琥珀腰间的清霜剑,深深没入一个正压在男子身上肆虐的官兵胸口。   一众官兵恍然惊醒,提着裤子纷纷围了上来。离朱单手执剑,原本清澈的眸中布满血丝。   恍惚中,白琥珀熟悉的气息覆盖上来,一手揽着她单薄的腰,一手扶在她执剑的手臂上,清冷的话语在耳边响起。“离朱,让你手刃这些禽兽,可好?”      白琥珀怀抱离朱,身形甫动,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凌厉的清光,如同嘈嘈切切、急拨琴弦,又仿佛浩浩汤汤、风行水上。   剑光所到之处,绽放出一朵朵艳丽的血花,却都被白琥珀巧妙地避了开去,没在衣襟上留下半点肮脏的痕迹。   一众男子呆滞地注视着从天而降的两人,直到最后一个官兵以极其痛苦的方式死去,才渐渐发出哀嚎般的哭泣声。   “兰主子?兰主子……”离朱视线扫过众人,忽然扑到一个半跪在地上、全身□的中年男子身上,脱下外衣将那人紧紧包裹起来。“兰主子,我是阿四……我是阿四啊!”    作者有话要说:哎~~~~ 俺有点卡了···· 今天一晚上只憋出来200多字~~ 幸好饼让俺留了点存稿~ 饼啊~ 俺爱嫩~ -_-!! 娇儿柔弱 红颜命薄   一众男子呆滞地注视着从天而降的两人,直到最后一个官兵以极其痛苦的方式死去,才渐渐发出哀嚎般的哭泣声。   “主子?兰主子……”离朱视线扫过众人,忽然扑到一个半跪在地上、全身□的中年男子身上,脱下外衣将那人紧紧包裹起来。“兰主子,我是阿四……我是阿四啊!”      “阿、阿四……阿四……”乔兰氏涣散的目光渐渐有了焦点,凄怆地落在离朱脸上。“真的是阿四……真的是你……”   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瘫软在离朱怀里,眼泪无声无息地顺着脸颊滑落。“阿四……阿四……乔府、乔府毁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兰主子,我已经安葬了乔府上下,现在是来救你们的。”离朱紧紧抱着他,心底亦是一片空茫,曾经那么温柔体贴、贤明大度的正夫,如今竟像只受了伤的雏鸟一般,无力而绝望地蜷缩在她怀中。   “阿四……”乔兰氏微微错开身,露出了身下一个小小的幼童,原来他摆出这么屈辱的姿势,全是为了护着这个孩子。“落儿托付给你了……”      “落儿?”离朱下意识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看着他浓密的睫毛卷曲着,粉嫩的肌肤吹弹可破,稚弱如小猫一般的脸上挂着香甜的笑容,浑然不知适才发生的惨烈的劫难。   “落儿是采容的儿子。”乔兰氏看着稚童的视线充满缱绻、眷恋,和难以抑制的悲伤。   离朱呼吸一滞,双手忍不住颤抖。“这是……是大小姐的儿子?”那个英姿飒爽的少女、无往不利的将军……竟然已经做了娘……   “阿四,你……做落儿的娘,好不好?”乔兰氏一把扯住离朱的衣袖,眼睛里迸发出急切的光辉。“让他无忧无虑地长大,不要告诉他前尘旧恨……”   离朱一愣,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点了点头。仇恨会蒙蔽人的眼睛,与其让这孩子从小生活在仇恨中,倒不如让他快快乐乐地成长。也许比起复仇,乔家人更希望子孙后代能够幸福而自由自在地活着。            “兰主子,你知不知道小少爷在哪儿?我查不到他的下落。”   “灵素么?”乔兰氏怔了怔,唇边露出一丝凄惨的笑容。“他早在乔家没落的当日便被人抢了去……如今,已不知沦落何处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离朱跌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那个在杏花林中笑容静湛的如玉公子,那个手把手教她念书识字的翩翩少年,就这样……不见了?   “阿四,若将来有缘遇见灵素,便给他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吧。”乔兰氏满含眷恋地看了看幼童,手腕忽然一挥,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刺入了胸口……      “主子……主子!”   离朱撕心裂肺地唤了一声,正在安抚众人的白琥珀飞身而至,手掌迅速搭在乔兰氏腕上,绵绵不绝送着内息。   “主子,你这是何苦?”离朱泪如雨下,抱着乔兰氏软绵绵的身体。   “别、别哭啊,阿四。我早该跟着妻主去的,可是、可是又放心不下落儿,才一直苟活到现在……”乔兰氏咳出两口血来,看着白琥珀,嘴角却是笑着。“这一位……是阿四的姐妹么?”      白琥珀身着女儿装,此刻心神颤了颤,没有应声,倒是离朱连连摇头,扯了扯他的衣袖。   “兰主子,这是我夫郎白琥珀。琥珀,快,见过兰主子……”   白琥珀心中一暖,二话不说行了一礼。“琥珀见过兰主子。”   乔兰氏明显怔了怔,面前的男子虽然貌比无盐,但气度、武功均为上上之选,落儿若跟着他,日后必定不会受委屈。他含笑点头,轻缓而坚定地推开了白琥珀往他体内输送内息的手掌,声音清浅得如同垂死的蝴蝶。   “阿四……照顾好……落儿。放火、火烧了我……干净……”            山风起,火光冲天,猎猎红焰映着离朱苍白的脸颊,看不出任何表情。夜色中,她的背影纤细而倔强,那样定定地站着,仿佛就要羽化登仙,又似乎是一场断了魂魄的旧梦。   白琥珀一言不发,从背后轻轻环住她,感觉她的身子微微一震,在自己怀中放松了情绪……   含烟驾车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渐渐小了。月色与火光交相辉映,将两个相互依偎的人影拉得很长很长,说不尽的缠绵悱恻。   忘川本是满心期冀,却在看到那两个人影时脸色一黯,狠狠咬着嘴唇,别开了视线。春桥看见满地尸体,惊得昏了过去,直挺挺倒在含烟怀里。      待火焰熄灭,离朱找了件衣服,将骨灰包起来,和乔氏一门的放在一起,便招呼了众人上路。   经此一难,劫后余生的不过十余人,轮流乘车和步行,往鸿蒙山赶去。   离朱日夜守着乔落,吃饭睡觉都抱在怀里。那孩子开始几天还哭闹,后来跟离朱亲热起来,软软腻腻的声音唤着“娘”,惹得离朱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众人一路上行进得很慢,赶到鸿蒙山时已入了腊月。山上山下漫开了红梅无数,远远看去如红云落入人间,氤氲了一团暗香。      离朱在盛氏山庄的别院内安葬了乔氏一门,立了青玉石雕刻的墓碑,又让白琥珀用清霜剑在上面刻了“满门忠烈、一腔热血”八个大字,拿金粉细细描了。   乔落已改名离乔落,被离朱领着在祖宗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白琥珀二话不说,也撩袍跪在离朱身后,随妻主行礼。忘川撇撇嘴,虽然不情愿,却低着头,弯了弯腰。含烟见主子们跪了一地,忙扯着春桥跪下磕头……   料理完后事,离朱等人要赶回西蜀过年。乔府幸存的众男眷们愿意为乔门守墓,盛氏山庄也不差那十几个人的吃穿用度,就将他们藏在了别院里,对外封锁一切消息。   其实离朱的本意是想将他们带回西蜀,因为与其守着一座墓碑和晦暗的记忆了此残生,倒不如出去看看大千世界,重新开始生活。但这些男子都已徐郎半老、心如死灰,只剩下剃度出家的心,离朱也不好勉强,只好由着他们去了……            众人次日辞别了盛无涯母女,踏上归路。   按理说出来一趟,应该买些年货带回府去,可眼看着离朱心情不好,别人也都没提。倒是乔落因为年纪小而记不住悲苦,一路上成了大家的开心果。离朱也只有看见他的时候,才会隐隐露出笑容。   白琥珀和含烟仍然轮流赶车,春桥帮离朱哄着乔落,忘川闷闷不乐,圆圆的杏核眼时不时瞥向离朱,又瞥向车外的白琥珀。   马车一路兼程,赶回琼华城的时候已是腊月底,再过几天就要过年,街上张灯结彩,热闹得紧。      含烟在府前停了马车,转身打起车帘。离朱抱着乔落跳下车来,一抬眼,却看见个熟悉的人影……碧衣如水,身似扶柳,病倦的脸颊似乎又瘦了些,小鹿般的大眼睛在看见她的瞬间荡起圈圈涟漪的华光。   “罗公子?你也在啊,好巧……很久不见,你身子还好吧?”离朱若无其事地打了招呼,抱着熟睡的乔落往院内走去,却没看见罗潇湘的眼神黯淡得如同恹恹的湖水。   “喂!你这个坏女人!”碧桐小屁孩儿张开双臂,拦住离朱的去路。“我家公子天天在这里等你回来,等了好几个月,你就这副臭德行?”   “碧桐!住口!”罗潇湘抬头对上离朱惊诧的目光,心中一沉,慌忙别开了视线,殊不知自己悲切而颤抖的眼神早已宣泄了所有心事。            “呃……”   离朱忽然感觉有些口干舌燥,踟蹰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红樱看自家公子又急又羞得几乎快要哭了,忙上前一步打了圆场。“离朱姑娘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家公子怕耽误了酒肆生意,所以每日来指导几分。”   离朱看了看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沈秋实,心底如一团明镜,却又不能点破,只好讪讪笑着就坡下驴。“如此……多谢罗公子费心了。此时隆冬天寒,公子身体不好,不如早些回府休息,改日离朱一定登门拜谢。”   罗潇湘看着她强颜欢笑,心中却是一片凄然。      乔府遭难的消息他早已得知,日日在这里守着,只为能在第一时间对她说些安慰体己的软话。可是他却忘了,她不过把他当做普通朋友,万万没有跟他诉苦的道理。再说,愿意陪在她身边的又不只有他一个……   她根本……不需要他的安慰,而他却傻傻地等着。一个男子,没日没夜守在姑娘的府邸,连自己都要轻贱自己了……她又会怎么想?会不会把他当做轻薄放浪之人?会不会……看不起他?   罗潇湘本就清隽的面容上更无半分血色,神色恍惚地行了个礼,便匆匆回府。   碧桐跟在他身后,红了眼睛狠狠瞪着离朱……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公子一颗心全扑到她身上,她却一次又一次伤公子的心……早知如此,还不如请了陛下的一道圣旨让她入赘,也省得公子为她黯然神伤、平白憔悴……    城南庙会 除夕守岁   罗潇湘本就清隽的面容上更无半分血色,神色恍惚地行了个礼,便匆匆回府。   碧桐跟在他身后,红了眼睛狠狠瞪着离朱……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公子一颗心全扑到她身上,她却一次又一次伤公子的心……早知如此,还不如请了陛下的一道圣旨让她入赘,也省得公子为她黯然神伤、平白憔悴……      沈秋实带给离朱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宫里来了圣旨,正月十五嘉延帝大宴群臣,在酒肆订了九十九坛青莲酒。坏消息是让离朱那天亲自送酒入宫……   离朱正轻轻拍着锦被中睡得如天使一般的乔落,听了沈秋实的话微微一怔。“送酒入宫?罗府怎么说?”   “老奴请教了罗府大管事舒鹤,她大概已得了光禄寺卿的指点,说是只要把酒备好、送去即可,不会为难咱们。”   离朱点点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比如无妄惨死的乔府一门。      她轻声叹息。“沈管家,以后乔落就是我离府的少爷,把夏书和秋云调过来照顾他……另外,收拾个园子出来给琥珀歇脚用。”   “主子……”沈秋实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离朱双眉一挑,已明白她心中所想,当下柔柔笑道:“沈管家大可放心,我若是不在乎琥珀,也不会千里迢迢追他回来了。在我心里,他已经是我的夫郎。待忙过这段时间,我便名正言顺娶他过门儿……”   沈秋实长舒口气,拱手一揖出了房门,美滋滋地想着为主子和少主办喜事。可惜那时的她们都还不知道,离朱所说的“这段时间”,竟有那么久、那么长……            离朱接连忙了几日,直到某天清晨被白琥珀从被窝里拎出来除尘打扫,才知道当日已是除夕。沈秋实为府中众人备好了新衣,离朱换装,携了白琥珀出门,顿觉神清气爽。   乔落正在院子里看忘川贴窗花,见了离朱,便张着粉藕般的手臂一摇一晃走过来,扑到离朱怀里。“娘……花花……”   离朱弯腰抱起他,用脸颊贴着他冻得粉扑扑的小脸,一手抢过忘川手中的窗花。“剩下的让秋云他们弄,咱们出去玩……”   她已很久没笑过,此刻难得的无忧无虑的笑容让忘川心中一暖,不由自主握紧她的手臂,跟了她出府。      城南庙会由来已久,是琼华城规模最大、最热闹的庙会。不仅有各式各样的商品、小吃,还有很多东越、南梁、甚至北秦的商贩集聚于此,曲艺杂耍更是不胜枚举,正是竞卖商场几百家,五光十色斗繁华。   离朱一手抱着落儿,一手挽着白琥珀,眼睛紧紧追随着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的忘川。过了半响,实在忍受不了那些若有若无拂过忘川腰间的咸猪手,把落儿交到白琥珀怀中,一把拉过忘川,禁锢在自己身边。   “姐姐……”忘川怔了怔,随即甜甜一笑,嘴唇蜻蜓点水般地拂过了离朱脸颊,却又在她回望的瞬间,迅速移开视线,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姐姐,小川要糖葫芦!”   落儿一听“糖”字也来了兴致,小手扯扯离朱,稚嫩的嗓音似能捏出水来。“娘!娘!落儿……糖糖……”            “落儿乖,小孩子吃太多糖对牙齿不好。”离朱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递给忘川,一串递给白琥珀,又伸手抱过落儿。   忘川吃得津津有味,白琥珀却脸色微变……从小到大,从没吃过这种一般男子都会喜欢的小吃,也从没想过自己能有这么一天,在这川流不息的街头,那么自然而然地接过这盼望了多年的“糖”……   “我也要吃!”离朱就着白琥珀的手,嘎吱一声咬掉了最上面的冰糖,心满意足地笑,那双半眯的眸子里仿佛落了星光,灿灿得耀眼。“很好吃啊,琥珀,快吃快吃!”   白琥珀愣了愣,随后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小心而虔诚地舔了舔那晶莹欲滴的糖稀……甜!真的很甜,甜到心里,却化作了看不见的糖衣,层层叠叠包裹住他曾经寒冷的心。      “糖糖……糖糖……”落儿见那三只吃得欢,自己却什么都没有,不禁小嘴一扁,哇哇哭了起来。   离朱手忙脚乱地抹去他珍珠般的小泪珠子,跑到一旁的点心摊上买了两块杏仁饼,掰碎了,塞一块在落儿嘴里。   “糖糖!”落儿咂吧咂吧嘴,亮晶晶的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粉圆的手臂抱住离朱脖子,狠狠亲了一口,蹭了她一脸口水和点心渣。   离朱一怔,伸手捏捏落儿的小鼻子,也顾不得擦脸,只是掏出丝帕擦拭着他嘴角的口水。擦着擦着,感觉脸上一阵异样,抬眼,竟是白琥珀正用衣袖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渣子。   忘川闷闷看着,突然冷哼一声,也举起袖子来给离朱擦脸。离朱宠溺地揉揉他的头发,又转头,与白琥珀相视而笑。      真是幸福啊……   让人窝心的幸福……   不远处的一顶金丝小轿里,传出声隐隐的叹息。一只纤白如玉的手轻轻放下轿帘,遮去了那天人般绝美风华的容颜,也遮去了那双微合的凤目中闪烁着的黯黯幽远。   轿中人缓缓靠上椅背,感觉身体愈发冰冷,仿佛是冬日里和煦的日光一点点破碎、一点点冷却,到最后只剩雨打浮萍,留下满地萧索……            离朱带着两大一小在城内闲逛了一整天,回到府里的时候已是暮色沉湎。府门外打扫得焕然一新,贴好了春联、挂上了彩灯、钉妥了桃符……   沈秋实急匆匆迎出来,引着离朱等人去祠堂,还一面念叨着险些误了时辰。离朱缩缩脖子,这才想起她在祠堂中供奉了乔氏一门的牌位,而今日又是除夕,正当祭祖。   待她领着落儿拜了祖宗,又叫来春桥、含烟和几个无家可归的小厮一起吃了团圆饭,月亮已经高高嵌在了天边。   忘川和春桥几人搬了些烟火,玩得不亦乐乎。离朱抱了落儿在旁边看着,一手揽着白琥珀的腰,心底没来由地涌上阵阵温暖。      沈秋实不知何时走来,俯在白琥珀耳边轻言了几句,白琥珀抬眼看看月色,无奈笑笑。“离朱,我要回白云城祭祖了。”   “啊?”离朱愣了愣,小脸一黯,随即却又柔柔笑了。“琥珀乖乖,你要快去快回哦!”   她话音一顿,踮起脚尖轻吻他的嘴角。“好想今天就把你娶过门儿,这样你白天黑夜都不能离开我了……”   “你……没个正经!”白琥珀脸上一红,嗔睨着离朱,心中的幸福却满满的快要溢出来似的。“那……我走了,等一会儿回来陪你守岁……”   离朱点头,目送着白琥珀离开的背影,衣飘袂袂、笑意盈盈。            “娘!哥哥……”怀中的小人扯扯离朱头发,指着不远处一个纯白净澈的人影。   月光下,那人倚梅而立,微微仰头,无暇的掌心中落了两三片随风飘零的梅花。墨泼般的长发随意散在身后,被风撩起了发梢,如萤虫飞舞。肩头一只赤金的蝴蝶,低敛地闭合着翅膀。   “曼朱沙?”离朱呢喃一声,定定看着他转身,走向自己。   净无瑕秽、内外明澈,美到极致的脸颊上,那双清和淡然的眼眸中毫不掩饰地流淌着柔情万千。“阿罗,我陪你守岁,可好?”   “呃……好……”离朱傻傻应着,大脑被曼朱沙惊为天人的容姿震撼,一时停止了运转。      曼朱沙浅浅一笑,领着离朱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又自腰间抽出一杆玉屏箫,送至唇边。清浅的乐曲声悠扬婉转,如镜中奇葩、水底皓月……   忘川遥遥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低头点燃了地上的烟花。火焰冲天而起、炫彩澹荡,一朵又一朵在夜空中炸开,如同盛放的珠帘菊,垂了千瓣花丝、万缕妖娆。   箫声随着烟火而时高时低、忽扬忽抑,落儿在这箫声中沉沉睡去,连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都没能把他吵醒。卷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皮肤莹白得近乎透明,仿佛收敛了羽翼的午夜精灵。   离朱含笑,一手轻拍着落儿,一面仰头看着漫天繁花,清澈的眼眸中也映上了两团缤纷的颜色。            很久,层叠次第的烟花归于寂灭,夜空也重新宁静。离朱这才发现那如泣如诉的箫声不知何时停了。她转头,却见曼朱沙正目不转睛地凝视自己,琥珀色的眸底似有蝴蝶翩跹,闪烁着莹泽的光彩。   “阿罗……”他的声音如呼吸般自然,手臂微微探出,似要拂上离朱脸颊,却又在最后一秒改变了方向,轻轻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   “呃……”离朱耳根一红,目光慌乱地扑闪着不知该看向何处。“那个……曼朱沙,喝酒。”   “喝酒?”   “屠苏酒,过年都要喝的。”离朱斟上一杯递了过去。      古藤酒杯中,黯黯的酒色弥漫着浓郁的韵味和淡淡药香。曼朱沙脸色微变,但随即却又恢复了正常,含笑举杯一饮而尽。   “我自己酿的,好不好喝?”离朱咬着嘴唇,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一个正在等待大人夸奖的孩子。   “嗯……好喝……”曼朱沙仍然笑着,气息却有些紊乱,握着酒杯的手臂禁不住颤抖。停在他肩头的赤血蝶忽然拼命拍打翅膀,宛如溺水者的垂死挣扎……   “哎,我就知道会好喝的!”离朱沾沾自喜,一仰头,喝尽了自己杯中的屠苏酒。   酒香沿着喉咙蜿蜒,她满意地笑笑,再抬眼,却惊见曼朱沙唇边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作者有话要说:俺今天又被逼着打了局魔兽~ 俺的技术退步了~ 输得一塌糊涂~ -_-!! ---------------------- 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为什么看不见?~ 再试一次? 蚀心腐骨 为汝屠苏   “哎,我就知道会好喝的!”离朱沾沾自喜,一仰头,喝尽了自己杯中的屠苏酒。   酒香沿着喉咙蜿蜒,她满意地笑笑,再抬眼,却惊见曼朱沙唇边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鲜血绽放在纯白衣襟上,宛如雪地中的朵朵红梅。曼朱沙大口喘息着,身子摇摇欲坠,苍白的手臂撑着石桌,然而看向离朱的双眸里却仍然满含笑意。   “曼朱沙……你、你怎么了?”离朱用空出的手臂下意识抱住他,大声呼唤着忘川,感觉全身的力量都被他胸前的一抹血红抽离。   “蚀心……”忘川用神识探过曼朱沙身体,皱了皱眉。“曼朱沙,你真是胡闹,没用绛珠草凝结实体,也敢乱吃人间的东西?”   “他、他不能吃这里的东西么?”离朱睁大了眼,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急速收缩,疼得挤成了一团。“我不知道……我给他喝了屠苏酒。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怎么办?怎么办?小川……怎么办?”      忘川抱过落儿,斜睇她一眼,见她为曼朱沙花容失色、语无伦次,心中极其不悦,可又想到自己受伤的时候,她甚至放下身段去求了荼靡,心底又是小小一喜。   “放心吧,姐姐,只是会很痛。没事的……”   “没、没事吗?”离朱无意识地重复着忘川的话,抱着曼朱沙的手臂却仍然剧烈颤抖。“都是我的错……曼朱沙,对不起、对不起,让你受苦了……不如,你用蛊把疼痛移到我身上,我来替你疼,让我来疼……我不怕……你不要疼、你不要再疼了……”   曼朱沙不言不语,靠在离朱怀中,含笑听着她颠三倒四的话语。这一刻,她好像终于记起了优钵罗,记起了与他遥遥相望的万年岁月。            “没关系的,阿罗……”他的声音浅得如同空气中五光十色的肥皂泡,轻轻一碰便碎了。“你曾为我提前开花,生生受了一千刀的凌迟之苦……我为你蚀心腐骨,又算得了什么?而且……我也很想尝尝阿罗亲手酿的酒。”   凌迟之苦……   梦中那撕裂身体般的疼痛仿佛就发生在昨天,离朱身子一僵,环住曼朱沙的手臂又紧了紧。“我不怕……就是再来一次,我也不怕……”   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怔。   离朱下意识咬紧嘴唇,刚才那句话似乎在心里盘旋了很久很久,以致于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而曼朱沙则是笑笑,强忍着剧痛的眼底浮现出春柳般的柔光。      “曼朱沙,你还不回去?”忘川冷冷的声音在二人身旁响起。“继续留在这里,是想被痛死吗?”   曼朱沙摇头,脸色阵阵泛白,唇边却笑意不减,看向离朱的眼眸中藏着悠远的眷恋如海。“阿罗,对不起……我,怕不能陪你守岁了……”   “说什么傻话?”离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钝器一下下割着,割得淤青一片,疼入了骨髓,却又看不见血。“是我不好,曼朱沙……你、你快回去休息,我明年等你守岁……”   “好……”曼朱沙眼中的光亮闪了闪,随手划出一片白光,隐去了身形。“阿罗,再见……”            离朱怀中一空,一时竟有些失落,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扯了扯忘川的袖子。“小川……曼朱沙,他不会有事吧?”   “他没事儿,不过姐姐……你有没有事就不好说了。”忘川把落儿交回到离朱怀中,转身背对着她,定定看向自门外相携而来的两个男子。   当先一人细柳清风、柔怜似水,稚鹿般的眼眸在看到离朱的刹那跳跃出两点璀璨的星光,浅粉唇边漾起一抹梨花香雨似的笑容。   而他身侧的男子则是一袭水蓝鲛绡,灿金长发闲散地垂于肩头,海蓝色的瞳孔看似波澜不惊,却在与她对视的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似要将她生生溺毙,再拖到地狱中抵死纠缠……      离朱突然想起乔府中那血腥一幕,下意识打了个寒战。“呃……罗公子好,鲛王……”   “嗯?”罗修眼睛一眯,唇边露出嗜血鬼魅的笑容。“姑娘忘了修曾说过的话么?姑娘是家兄的救命恩人,不必客气,直唤修的名字即可。”   “那个……不太好吧,殿下……”离朱向后退了两步,抬手示意忘川带着春桥等人回房。   “我说可以就可以。”罗修双臂环于胸前,看着她全身戒备的姿势,好整以暇地微笑。   “呃……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修公子好……”离朱狠狠鄙视了自己一把,还是认了怂……那种目光,天崩地裂一般的气势……离朱自认拼不过。            “离朱姑娘,奴家听说你亲手酿了屠苏酒。这才和修弟前来,厚着脸讨要一杯。”罗潇湘扶着罗修的手臂,脸上表情不知是欢喜还是黯然。   要怎么对她说,所有的借口都只是为了看她一眼,一眼就好……   离朱撇撇嘴,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为了一杯酒,至于带着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来俺府上么?   她暗自叹气,扯出一丝敷衍的笑。“沈管家,去把我这次酿的屠苏酒都抱出来,给罗家两位公子装车带走……”      “离朱姑娘误会了。”罗修笑意悠然,配着他惊人的容貌,本应是副完美无瑕的画卷,可惜落在离朱眼中却是刺眼的诡异。“修与家兄欣赏姑娘府上独一无二的景致,特来与姑娘月下共饮……”   独一无二的景致?   离朱愣了愣,环视着自己家的园子。柳树——枯了,池塘——结冰了,就连原本称得上干净整洁的院落,都让那几只放烟火的小孩儿折腾得一片狼藉。   如今唯一可圈可点的,只剩下一片云雾般的红梅……            院外,不知是谁家点了个震天响的炮仗,竟然惊动了睡得小猪似的落儿。毛茸茸的小脑袋在离朱怀中蹭蹭,又吧唧吧唧小嘴,悠悠转醒。   “娘……”稚嫩的声音细细弱弱,懵懂纯真的眼眸里染着一层水汽,半梦半醒的样子仿佛一只撒娇的小猫儿。   “落儿乖,娘带落儿去睡觉,好不好?”离朱的母爱瞬间高涨,俯头狠狠亲了亲他微张的粉红色嘴唇。   “这位是离朱姑娘的公子?”罗修欺身而至,面无表情,眼中闪烁着或明或暗的火焰。      离朱下意识抱紧落儿,侧了侧身。“我儿子以前一直跟着他爹住在东越,前几天刚接回来的。”   “如此……”罗修淡淡一笑,自腕上解下串珍珠手链,一十二颗浑圆润泽、大小相仿的鲛泪珍珠泛着灿灿的金色光芒,仿佛艳阳流火。“这串手链就送给小公子,算是修的见面礼吧。”   金珍珠,传说一颗便价值连城,何况整整一串……离朱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礼物有多贵重。“在下多谢修公子美意,不过落儿还小,受不起这么贵重的礼物,还请公子……”   她话没说完,罗修却邪魅一笑,俯在她耳畔低语。“离朱姑娘,修给的东西,你要么拿着、要么毁了……万万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否则,修一个不高兴,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你!”离朱深吸口气,恨不得撕了眼前那张祸国殃民的脸……鲛人虽然素来貌美,可是美到他这个级别,就是神仙也会深叹弗如。只是可惜,这一副能让人为其顶礼膜拜的皮囊里,却生了颗阴冷乖戾的心……   “含烟见过我王殿下。”关键时刻,含烟亭亭而来,伸出双手接过罗修指尖的手链。“含烟逾矩,代主子和少爷承了我王的礼。愿我国民祉昌盛,我王福寿绵长。”   金色的珍珠串在含烟的纤纤素手中散发着柔和流转的光芒,离朱看着看着,突然想开了……做什么跟银子过不去?大不了过几日拿出去卖了……   她莞尔一笑,唤来秋云抱落儿回房。再一转头,却见罗潇湘在寒风中微微瑟缩了一下。      明知自己身体虚弱,还这么晚出来吹风……   离朱摇摇头,解下自己身上的棉质大氅,轻搭在罗潇湘肩上,又把怀中的熏香暖炉硬塞进他手里。   “离朱姑娘……”罗潇湘愣愣看她,小鹿般的眼睛蒙了一层朦胧的水雾,泪水泫然欲滴,纷乱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担心他……她关心他……   “罗公子,喝杯酒暖暖身子吧。”离朱捡了只干净的古藤杯,倒上屠苏酒,递了过去。            夜色沉沉,偶有烟花在空中炸亮,炫极一时,却又倏然褪去……   离朱抱来一坛青莲酒,一边喝酒,一边和罗潇湘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向罗修。然而罗修倒也不生气,自斟自饮、不亦乐乎。   一坛酒很快见底,离朱昏昏沉沉地半倚石桌,朦胧中看见一个青色人影向自己走来,剑眉斜飞入鬓,身姿挺拔修长,如欺霜傲雪的寒松。   “琥珀,你回来啦……”她摇摇晃晃地起身,脚下却一个踉跄,直直倒进来人怀中,没看见身后一道凄怆、一道凌厉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下雪啦~ 哗啦哗啦的~ 上礼拜刚下过~ 这礼拜又下~ 2012快到鸟~~~~ --------------------------- 那个~ 俺还有句话要唠叨一句~ 一般来说~俺每天晚上更一章~ 要是明明已经看过了~ 却发现俺又更了~ 那就是俺在捉虫~ 大家不用理俺~ 呃。。。我是不是表达得不太清楚~ 泪奔~ 上元灯节 奉旨入宫   一坛酒很快见底,离朱昏昏沉沉地半倚石桌,朦胧中看见一个青色人影向自己走来,剑眉斜飞入鬓,身姿挺拔修长,如欺霜傲雪的寒松。   “琥珀,你回来啦……”她摇摇晃晃地起身,脚下却一个踉跄,直直倒进来人怀中,没看见身后一道凄怆、一道凌厉的目光……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白琥珀打横抱起离朱,视线扫过凉亭中的罗氏兄弟时,在罗修身上多停了片刻……这就是离朱说的鲛人之王?果然有着纵横四海、睇睨天下的气魄……   “琥珀……琥珀……”离朱搂着他的脖子,在他怀中无意识地乱蹭,滚烫的嘴唇贴在他冰凉的皮肤上,点燃了一团又一团火焰。   白琥珀撇撇嘴……上次喝多了还只是睡觉而已,这一次怎么酒品这么差?   他改用单臂抱她,另一手制住她探向自己衣襟内的小手,对罗潇湘无奈地笑笑。“妻主酒后无状,怠慢了两位,还望罗公子见谅。”      “无妨……无妨的。”罗潇湘定定望着白琥珀怀中的女子,面色酡红、眼波流转,嘴里发出一声声猫一般的呜咽,长发上的丝绦不知何时开了,垂坠下千丈乌丝,细白的手指攀在他人肩头,如蔓蔓青萝……   他忽然觉得喉中有些干痒,轻咳了几声,遮掩着内心深处那种从未有过的灼热感。“离朱姑娘她……没关系吧?”   “不碍事,醉酒而已。琥珀先带妻主回房休息,两位公子请了。”白琥珀含笑示意,急匆匆转身离开……他分明看见,罗修看向离朱的眼神中含着孤注一掷的玩味,仿佛经验老道的猎人发现了梦寐以求的猎物……   那眼神,似乎就算天摧地塌也在所不惜……足以让任何人心惊胆寒。            “离朱、离朱……你招惹的都是些什么人?”白琥珀看着怀中媚态如丝的女子,喃喃自语,却不经意听到一个细弱的声音。   “谁要招惹他们了?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的……”   “离朱?”白琥珀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你、你没喝醉啊?”   “当然没喝醉!”离朱霍然睁开亮晶晶的大眼睛,粲然一笑。“不然怎么脱身?人家只要小琥珀,才不要跟他们守岁……”      “你、你既然没喝醉……那你刚才还、还……”白琥珀欲言又止。   “还怎样?”离朱明知故问。   “还……还非礼我……”红透的耳朵好像煮熟的虾子,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离朱心中一动,白贝般的牙齿已自动含上了他的耳垂。   “唔……离朱……”白琥珀步伐一僵,感觉身体里的火山正叫嚣着喷涌而出,将他所有的不满都堵在了喉咙深处……   他快走几步,将离朱放在床上,又一挥袖关上房门,俯身压下……(以下省略一千五百字。。。)            正月十五,上元节,赏花灯。   琼华城内燃灯五万余盏,更有御制灯楼,高一百五十尺,缯之彩灯花烛,悬以珠玉金银,风过时铿锵作响、金碧交辉。嘉延女帝大赦天下,又于文德殿前宴请群臣,以示天顺人和、国泰民安。   离朱一早便随着运酒的马车入宫,在御膳司的小厅内候了整整一天,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干脆趴在桌子上睡了个天昏地暗。   一直睡到金乌西垂、暮色四合,终于来了个娃娃脸的小宫侍,见了离朱,眯眯一笑。“陛下传姑娘呢,请姑娘随奴来。”      离朱挪了挪早已冻僵的腿脚,饥寒交迫得眼前发黑,终于忍不住躬身一揖。“请问宫侍,可有什么吃的东西吗?”   “吃的?”小宫侍愣了愣,摇头。“奴没有吃的。姑娘快随奴走吧,让陛下等急了,咱们都担待不起的。”   “哎?”离朱欲哭无泪,暗自揉了揉肚子。“那劳烦宫侍带路了……”   小宫侍又是一笑,迈开瑶步当前引路。            好个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蜂房水涡、长桥卧波……   不愧是皇宫啊!   离朱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四周那气象万千的景致上,试图以此忘却腹中强烈的饥饿感和眼前阵阵昏黑。   沿着曲径迂回,两侧花灯高悬,离朱不知道走了多远,只觉得面前的路似乎没有尽头,而那双腿却早已不再是自己的,只是麻木而机械地向前迈着步子。   真的……好饿啊!      “姑娘,前面就是文德殿了。等一下见了陛下,千万要谨言慎行。”   离朱点点头,强打起精神,含笑谢过小宫侍的提点。   “传……青莲酒肆,离朱,觐见面圣……”   宫殿内,遥遥传来悠远婉转的声音。   离朱深吸口气,拂拂衣角,抬步迈进了大殿。            殿内灯火通明、暖风和煦,飘着让人抓狂的菜香……   离朱低垂着头,走了几步,双膝跪地。“草民参见吾皇,愿陛下盛德形容、功请神明,凤凰来仪、福寿天齐。”   偌大的殿堂忽然陷入一片寂静,无数双眼睛集中在殿中央,那个低眉顺目的女子身上。然而离朱却只感觉双膝酸软,一道居高临下的目光直直审视着自己。   许久,凤座上的人终于缓缓开口。“好一个盛德形容、功请神明……离卿酿的青莲酒甚合朕意。赏!”   “谢吾皇隆恩嘉赏。”离朱觉得这皇帝的声音有点耳熟,一时也来不及细想,先毕恭毕敬地谢了恩,却听那高高在上之人又发了话。   “朕没想到离卿文采也是卓绝。今日百官齐聚、盛世当歌,卿便以此情此景和上一首吧……”      离朱脑中“轰”的一声炸响,反反复复只剩下三个字“鸿门宴”……可是人家至少有宴,她却被迫饿着肚子,导致脑细胞活跃度严重不足。   “怎么?”女帝的声音中隐隐含了些不耐。“离卿是不愿做,还是做不出?”   “草民不敢。”离朱气息微滞,一面拖延时间,一面冥思苦想着对策。“陛下有令,草民自是莫敢不从。只是草民怕自己才疏学浅,山野之词污了各位大人的耳。”   “无妨。”女帝举杯一饮而尽。   离朱暗自吸气,定了定心神,缓慢而淡定的声音回荡在殿堂上空。“嗟嗟烈祖,有秩斯祜。申锡无疆,及吾西蜀。既载清酤,赉我思成。亦有和羹,既戒既平。自天降康,丰年穰穰。来假来飨,福降绵长。”            她话音渐落,女帝又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贺词倒是不错。不过今日朕宴请百官,满目山珍海味,却被你这青莲酒喧宾夺主了。”   “陛下折杀草民了。”离朱弯着腰身,冷汗涔涔,头几乎垂到了地面上。“酿酒最讲究的就是水,若不是陛下功德英明,将我国治理得风调雨顺,草民也酿不出如此优质的青莲酒。”   “哦?”女帝嘴角一弯。“离卿倒是不贪功……起来吧。今日宴席,允你跟在朕身边伺候……”   “谢吾皇万岁。”离朱脑子愈发糊涂,却只能诚惶诚恐地谢恩起身,低着头走到女帝身后。      居高临下的感觉确实不错……如果能有几口吃的就更完美了。   离朱偷眼看着殿堂之上的诸位大臣,却意外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暗夜中绽放的罂粟,火焰里重生的神魔……金黄色长发如海藻般拖曳垂地,薄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湛蓝色眼眸。眸光宛若海水波纹荡漾,偶尔扫过她的时候,却闪烁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鲛人之王出现在皇宴上,不足为奇吧?离朱淡淡移开了视线,却没注意到一束冰冷枭戾的目光正盯在她身上,恨不能将她粉身碎骨……   罗修在一旁看得明明白白,悠悠一笑,投在离朱身上的目光逐渐阴沉而耐人寻味……            “卉王驾到……”   通报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离朱迅速低下头,眉心一动……卉王段潇,西蜀国唯一被封为王的男性、辅佐亲姐登上帝位、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传奇人物!   饥寒交迫的悲惨被瞬间抛至脑后,八卦的小心脏蠢蠢欲动……   离朱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回去以后一定要跟春桥显摆显摆,他家主子居然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风云王爷。   “臣弟见过皇姐,愿皇姐福泽四海、吾国受天之祜。”      这声音……   这声音……   离朱唇边的笑容如同干涸的土地,寸寸凝结枯萎……明明灯火辉煌、暖风宜人的大殿仿佛突然间漆黑一片,寒冷刺骨。   她终于想起来,曾于何时何地……听过女帝的声音……   “潇儿身子不好,快坐吧。”   “谢皇姐。”      厅上一阵莲步轻移,紧接着便是丝帛轻轻的摩擦声。   离朱隐在凤椅的阴影中,双手在身侧紧攥成拳,半响,却又悄然放松……   那男子倚在白虎皮铺就的软椅上,着一袭碧竹纹金丝滚边龙纱锦衣,右肩绣着九只洒金蝶,腰间系一根璇光宫织丝绦,四五枚玉绦环随着身形呤叮作响。漆黑及腰的长发用两根舞龙紫玉簪束于顶心,愈发衬托着清隽俊秀的面容。   细致如黛的娥眉、挺直小巧的鼻尖、小鹿似的眼睛、微微泛着粉色的脸颊和樱花般的唇瓣……一模一样的相貌、别无二致的身量……   这个人明明就是罗潇湘,却又完全不是罗潇湘……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俺本来想给白琥珀补一场河蟹滴~~~ 结果用一串省略号解决了~ -_-!! ------------------ 对了~ 俺还得唠叨一句~ 那一段贺词是诗经改编的~ 殿前行刺 尊卑云泥   细致如黛的娥眉、挺直小巧的鼻尖、小鹿似的眼睛、微微泛着粉色的脸颊和樱花般的唇瓣……一模一样的相貌、别无二致的身量……   这个人分明就是罗潇湘,却又不是罗潇湘……      罗潇湘如弱柳扶风,他却如翠竹纤秀。   罗潇湘眼眸水光潋滟,他的眼睛却漆黑深邃。   罗潇湘笑起来的时候会微微低头、耳垂自然而然地飘红,他的笑容却疏离而高贵,隐含着天之骄子的傲气。   罗潇湘是和她谈天说地、推心置腹的朋友,他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      “朕险些忘了,当初还是潇儿推荐给朕这青莲酒。”女帝的声音在大殿上空回荡。“离卿,还快不谢过卉王爷的赏识之恩?”   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怔。   “草民遵旨。”离朱脸色微变,自凤椅后闪身而出,挪步到罗潇湘驾前,直挺挺跪了下去。“王爷的荐酒之恩,草民铭感五内,愿王爷千岁福泰安康。”   “你……”罗潇湘面容瞬间煞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震惊过后、逐渐死寂的表情如同一只垂死的小兽。“你、你……平身吧。”            “谢王爷。”离朱唇边浮起一抹讥诮的冷笑,起身退了开去,没有看见罗潇湘灰烬般沉痛的眼眸。   她不屑一顾的笑容仿佛尖刀,毫不留情刺入他的心脏……想紧紧抱住她,告诉她事实不是这样,他只知道她送酒入宫,不知道她会出现在皇宴上……如果知道、如果知道,他死也不会赴宴……   他不是有意欺瞒、也不是存心戏弄……他只想留在她身边,分得一点点她给予的温暖,就像除夕那天,她亲手披在他身上的棉衣……   他不要当王爷,不要她跪拜,这辈子都不要……姐姐明明答应过,不会给她难堪……却仍让她在他面前跪了下来,生生拉开了尊卑、捏出个天差地别……      罗潇湘抬眼,看向凤椅上不动声色的女帝,心口一阵阵钝痛。明知道他爱得有多苦、藏得有多深……却还是狠心扯碎了他的梦。   也许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他了……   他呆滞地坐着,忽然觉得当日解了身上的血蚕蛊是一件异常愚蠢的事情……如果没有解毒,他的生命就只剩下五年,此刻这肝肠寸断般的疼痛便也只有五年……   然而现在,就连心中最卑微的祈盼也成了遥不可及的星辰……罗潇湘苦苦一笑,举起食案上的白玉杯,一饮而尽那不知何时变得苦涩深沉的青莲酒。            大殿另一侧的罗修双眉微挑,默默看着眼前一幕,几乎不可目见地摇了摇头。紧接着又目光流转,扫过头顶上那小船般粗细的横梁。   早在他入殿时,便注意到那里藏了四个人,纹丝不动、呼吸浅长,若非他身为鲛人,感官极其敏锐,恐怕也难以察觉。   只是,这一出戏,却不知用意何在……   他正想着,忽听殿内一声清啸,横梁之上的黑衣人竟同时掠了下来。身姿如鱼龙潜跃,长剑在空中划过几道明辉,直奔女帝而去。      “护驾!护驾!”   刺客武功极高,转瞬之间已斩杀了十余名侍卫,大殿内一片慌乱。文官挤做一团,武官入殿前也都卸了兵刃,赤手空拳难敌真刀实枪。   罗潇湘黛眉紧锁,漆黑的眼底略有惊慌之色,却也不至于惶然无措。他的贴身侍童红樱已加入战团,碧桐则双臂张开,小母鸡一般护着主子。   罗修眼底凝着一抹冷笑,自顾自地喝酒,长发无风自扬,如丝丝缕缕的金线……            混乱中,又有一人飞身而至,脚尖轻扬,踢起一把死去侍卫的长刀,牢牢握在手中,向刺客挥去。   “余太师……”   离朱低吟一句,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自横梁上悄然飘落的黑影。她想也没想,下意识向前扑去,挡在女帝身前……      “离朱!”颤抖的声音在大殿一角响起,尖利的、失态的、带着难以想象的惊恐……   离朱微微一笑,这才是她熟悉的罗潇湘……会哭会笑,会紧张会害怕,而不是那个戴着面具、如日中天的卉王爷。   座中金发一闪,罗修身影如鬼魅般袭来……   他出手了,便没问题了吧?   离朱闭上眼,等着迎面一剑,却不知被谁扯了一把,从凤椅前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所有一切都不过是电光火石的瞬间……   长剑破空而至,离朱飞身救驾,女帝抱着她就地一滚,罗修长臂捏碎刺客喉管……   时间捏得刚好,像是刻意排演过似的。然而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明白,那是怎样的惊心动魄。若任何一人的反应迟上刹那,后果便天翻地覆……            离朱再起身的时候,所有刺客都已伏诛,大殿上一片狼藉。她的外衣被剑尖划破,掉出来一样东西,在地面上滚了滚,白绸散开,露出里面一块纯白的羊脂玉佩和一缕用红线绑好的头发。   那玉佩巴掌大小、润透莹泽,在灯光下散发着粉雾般的光芒,两侧螭龙有翼,正中一尾长翎凤凰。   离朱挠了挠头……玉佩是她的,不过那缕头发又是怎么回事?   她走了几步,刚要俯身捡起,却被某人先一步拾了起来……      “螭龙凤凰佩……”女帝审视着离朱,眼眸里一点威慑的光。“离卿可否解释一下,这玉佩从何而来?”   离朱气息一滞,定定看了她半响,认命地叹了口气。“回陛下,这玉佩是草民家传的。”   “家传?不知离卿祖上何人?居于何处?”   “草民是孤儿,为东越乔府收养……不知祖上何处,家中尚有何人。”   “哦?”女帝饶有兴致地看了看罗潇湘。“据朕所知,这玉佩是我西蜀国曾经的骠骑大将军穆阳芷家传之物,如何会到了离卿手上?”            “这个……草民不知。草民与家人失散时年纪尚幼,以前的事情都记不得了……”离朱咬咬牙,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要杀要剐就来吧!   “是么?”女帝举起玉佩,在灯火下细细看了片刻,悠悠一笑。“朕还知道,当年穆阳芷将军一家遭奸人所害,全府上下尽数罹难……遇难者中虽然有个四、五身量的女童,但那女童身上却没有穆府的家传玉佩,也没有穆家大小姐特有的体征……”   “皇姐!”罗潇湘突然打断了女帝的话,小鹿般的眼睛里漂浮着难以置信的伤痛,羸弱的身体在碧桐的搀扶下瑟瑟发抖。“你、你早就……”   “潇儿,稍安勿躁。”女帝怜惜地看了看他,又转向离朱。“离卿可否拉低衣领,让朕一验。”      离朱呆立在原地,许久,默默扯低了衣领。她不知道女帝说的体征是什么,只知道此刻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若她不是穆氏后人,便难逃一死。而若她是,等待着她的又会是什么……   明晃晃的灯火下,她锁骨上靠近喉咙三指宽的地方,赫然三枚呈正三角形的痣,宛如三颗暗星点缀在白皙的肌肤上……   “三星痣!”女帝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一把抱住离朱,喜极而泣。“穆爱卿的女儿……小湘儿……你果然在世!朕、朕就知道!穆爱卿吉人天相、拥君爱民,上天万万不会断了她的血脉!”   离朱身上一阵阵冷汗,恍惚觉得一切都是别人挖的陷阱,等着她自己往里跳……            “来人!”女帝松开离朱,却仍紧紧拉着她的手。“传朕旨意,赐离卿……不……穆卿承袭穆将军爵位……”   “陛下,万万不可!”一个沉稳有度的声音打断了女帝,却是余太师。“穆将军一案兹事体大,且有诸多疑点,还望陛下三思,决不能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而方寸大乱。”   “哦?余爱卿这样以为么?”女帝眼角一睇,止住了正要开口的罗潇湘,目光凌厉,扫过堂下众臣。“各位爱卿的意见呢?”   大殿上一派死寂,竟无一人敢言。余太师权倾朝野、横断专行,就是指鹿为马也不为过……      女帝眼中一闪即逝着一抹嘲讽和冰冷的杀意,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殿上一中年武将缓缓出列,朗眉星目、玉树临风。   “启禀陛下,臣曾为穆将军副将,多年追随其左右,也曾与穆家大小姐有过数面之缘,臣以为以离姑娘的面相和体征而言,定是穆将军之女无疑。”   女帝微微仰头,审视着堂下之人,小心翼翼遮去了眸底的精光。   “殷锐……殷参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余太师猛然转身,狠狠瞪着那人,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也罢……此事以后再议。”女帝疲倦地揉揉眉心,在内侍搀扶下重新坐回凤椅。“今日行刺之事交予大理寺严查,所涉之人严惩不怠。太师与离卿护驾有功,赏御制宫灯。”   堂下众臣一听,无不为殷锐捏了把冷汗。余太师当众顶撞陛下,扫了陛下的圣意,却还能被赏赐御制宫灯……光凭这一份恩宠,便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   左右宫侍提了两盏一模一样的宫灯上殿,分别交予二人。      离朱接过宫灯,跪谢圣恩。余太师却只是桀骜不驯地一笑,眼底闪过一线轻蔑。   灼灼燃烧的宫灯做工精良,上面绣着一龙一凤栩栩如生。离朱拎灯起身,正在暗想着忘川一定会喜欢这灯,却听得身旁一声低呼……   抬眼望去,竟是余太师手中的宫灯忽然火光大盛,焰火顺着骨架直攀上了衣袖。余太师匆忙之间一撒手,宫灯坠落在地,而与此同时,她衣袖上的火光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地不是很顺手~ 大家先看吧~ 等俺有时间了再慢慢润色~ 花开荼靡(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俺真的不是番外控~ 好不容易憋出来一篇~ 你们不要打击我~ 其实俺家荼靡儿子爱得挺苦的~ 他只是不希望自己爱的人灰飞烟灭~ 想生生世世与她在一起而已~ 进余太师府是为了给女主报仇~ 没有被老巫婆非礼的~ 你们也不要打击他~ 不然俺就满地打滚。。。   那时候的天是一望无尽的灰,空中漂浮着离魂泪,是魂魄在三生石畔流下的最后一滴眼泪。   我在忘川此岸睁开懵懂的眼,只看见铺天盖地的红,如烈火骄阳、艳艳华殇……   有冥使从我身边路过,谈论着一个叫做“优钵罗”的名字,说是佛祖偶然遗落的青莲子,在忘川河中沉睡了数万年而未曾觉醒。   数万年是一个什么概念?   那时的我只有几千岁,根本无法体会数万年的光阴。   直到某一天,当我终于在亘古的寂寞中撑开花朵,幻化为人形,低声重复了一遍那个传奇的名字:优钵罗。   那是我发出的第一个声音,也是最美好的一个……      我拼命修炼、成形、渡仙、封神……当我修成正果,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忘川河畔,寻找我的优钵罗,那个明明自己还在沉睡,却已经将我唤醒的青莲子。   可我从未见过它……只是日复一日听着关于它的传说,它在冥界的故事有成千上万种版本,在我心里,却只有一个结局……   我每日将神识灌入秋彼岸花中,令其飘过忘川河上。我想优钵罗总有一天会看见,于是我等……等来的,却是曼朱沙将它唤醒的讯息。   从此,它在冥界的故事又多了一个版本……那个永远与我无关的版本。      冥界的岁月如浮云流水,转眼已是九十九载。   十殿冥王在好几年前便算好了优钵罗花开的时间,却没有人预料到,它会为了曼朱沙而忍受凌迟之苦,提前绽放。   优钵罗花开,竟有天降祥瑞。   我听见鬼差冥使的窃窃私语,心底却是没来由的骄傲……因为那是优钵罗啊,唤醒我的优钵罗……      后来的日子更是平淡如水,我日日在忘川此岸接引亡灵,优钵罗潜心修行……   有空的时候,我会去看看它。虽然我不知道它究竟是她、还是他,却一点都不在乎……我只要它是优钵罗就好。   我听说,曼朱沙自它花开之后,再未出现过。他唤醒了它,陪着它开花,现在却又抛开了它。   我看见它的花瓣在没人的时候微微颤抖,心里也跟着一疼。      当初的我从花开到凝成人形只用了三千年,是冥界中速度最快的一个。   所以一千年后,当我正挥舞着漫天的秋彼岸花,往忘川河渡送魂魄的时候,当那个从容净湛、低婉悠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的刹那……我几乎忘记了呼吸。   那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也是最惊心动魄的时刻。   因为我转身,竟然看见她……   那一刻,我知道,我的优钵罗,是三界中最目净涂香、修广清梵的女子。她的眉眼是佛目清明,唇齿是苦海化成的甘露,千丈乌丝是禅丝洒扫,周身散发出的光芒是荣华过后的淡泊洒脱。   她含笑,轻轻唤了两个字——“荼靡”,我无限沉沦……      她用一千年凝形、一千年渡仙……修行速度之快堪令三界咋舌,但她渡仙之后,却迟迟无法封神,只是一身修行与日俱增,甚至超越了诸多上神。   十殿冥王多次为此事求教佛祖,佛祖拈花不语。   她也不在乎仙、神之位,只是没日没夜地跟着曼朱沙,然而曼朱沙对她的态度却极其冷漠。   偶尔我去看她,见她眸中万千落寞。只是当她转身,面对曼朱沙的时候,那悲戚便如云烟消散,只余如花笑靥……      我爱她。   从听到她名字的那个刹那便爱上她,却不知道要怎样告诉她。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为曼朱沙神伤憔悴,再独自把自己破碎的心脏缝缝补补……送到她面前。      一万年时光如白驹过隙。   某日,我像往常一样在此岸接引亡灵,忽然看见空中有一样东西飘落,轻盈随风,散发着清和的光泽。   我着魔般地伸出手……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日,曼朱沙喂养的所有蛊虫都瞬间殒命,他怀疑是优钵罗所为,一时冲动,竟拔了优钵罗真身。   优钵罗绝望之下,自毁元神、神形俱灭,形散时只留了两句话:往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我不相信是曼朱沙毁了优钵罗真身,但她魂飞魄散却是事实。   她的魂魄各自入了轮回,我接在手心里的,便是她的其中一魄。   我想,总有一天,我是要还给她的。      没有她的冥界如死水荒芜,时间也仿佛跟着流走……   我一次又一次跑去追问转轮王,终于问烦了他。   他告诉我,优钵罗在将来的某一次轮回中会聚齐三魂,然后才有可能找全魄灵、重归仙位。而如果她成为三世之身却没有找齐魄灵的话,就会永远游离在六道轮回之外,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   于是我又求了他很久,用我的千年修行为引,让他修改了优钵罗的命格。只要让她在最初的时候遇见我,我一定能帮她找齐魄灵……我一定可以。      从那时开始,我便服下绛珠草,在人间年复辄旧地等她。   不知她何时会来,也不知她来时的身份、名字、样貌……所以只好等,永无休止的等。   冥界的时间如流水一般,而人间则不同,千年岁月漫长得仿佛一个神话,我的心在日日夜夜的等待中倍受思念的煎熬。      忆川河神几乎每年都会来人间看我,眼神炽烈而深切,可惜不是我的优钵罗……   我在人间等了她一千三百五十二年七十八天零六个时辰,当她终于出现,我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她是我永夜的寂寞、是我难免的劫难,却也是我生命中的唯一光明。   她是我的唯一,而我,只能任性得成为她的第一……那样,就已经很好。      当她站在我面前,对我说出她不想成为优钵罗,只想和我快快乐乐地生活一辈子……那一刻,就是三界的语言加起来,也无法形容我心底的复杂。   她愿意忘记曼朱沙,把她全部的爱恋统统放在我身上。可是同样的,她也放弃了仙位、放弃了永生、甚至放弃了再次转世的权利……   我看着白琥珀脖颈上浮现出的莲叶痕迹时,突然明白,这世上承载着魄灵的并不仅有我一人,我注定不能是她的唯一。   她许我一生一世,而我,却想要她的生生世世。只有她重归优钵罗仙位,才能有我们的地老天荒……      后来,罗潇湘找到我,告诉我她这一世的本来身份。她的身份不可能永远隐瞒。她丢掉的东西,我一定会亲手帮她拿回来……   当我正矛盾着要不要告诉她实情,她却跑来跟我讲男子之间的断袖之情。   她定是看见了我和罗潇湘的交谈,只是我不知道……她那个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的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这样的她,大概死也不会同意我将要去做的事情。   她一定会紧紧抱住我,呢喃着我的名字,然后跟我说……一辈子不分开。      太师府的人找到浅草堂来的时候,我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毒是我让罗潇湘下的,自然也只有我能医好。   那一夜,我疯狂地要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在狂啸着占有她。她的眼底明明隐藏着困惑,到最后,却只剩下一抹如影相随的坚定。   那坚定的眼神,险些动摇了我的决心,要将我燃成灰烬……   但她必须忘记我,只有忘记我,才能接纳别人,才能重归优钵罗仙位,才不至于灰飞烟灭……      我把这话告诉忘川、让他帮忙下忘情咒的时候,他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很久,轻轻吐出一句话来:荼靡,若我是你,拥有她完完整整的一辈子,然后再陪着她一起消失,足矣。   其实在她与我身心相许前,我也曾以为只要拥有她一生一世便足够了,可是后来我发现,她的爱情早已是我渗入骨髓的毒……   若她能在轮回中继续转生,我愿意留在人间等她,找到每一世的她。      但她不行,若这一世的她再不能重归仙位,便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于是我眼睁睁看着她在我面前挣扎,仿佛溺水者垂死前的绝望。我该让她断了念想,断了情,乖乖收齐所有魄灵。   我可以等她,几千年、甚至几万年都无所谓,即使那永无休止的等待能将我的心一点点燃尽成灰……   我不害怕等待,我怕有一天会再也等不到她……      可她却说,与我相爱的时光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我不敢看她含笑的表情,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里隐藏了太多伤痛……我想,一万年前,当她看向曼朱沙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的表情吧?   她心疼了么?我那一身大红的嫁衣一定灼疼了她的眼,否则她不会那样张慌无助地逃开,如同一只困倦重伤的兽。   忘了我吧,忘了吧……忘记了就不会再痛。就算她从此以后,再不记得曾经爱过我,只要给我继续爱她的机会,便足够了。      正月十五,上元节。   我喂余太师喝下让她全身无力的药粉,在她朝服衣袖上洒了一把冥尘,又把冥尘的引子交给罗潇湘。二者相遇,会产生虚拟的冥火,继而瞬间熄灭。   只要一个瞬间,便足够了……      夜风寒凉,府外一片灯红酒绿、笑语喧天。   离朱……我亲手为你报了家仇。   离朱……我的身子是干净的,我的心也是。   离朱……我真的没有办法眼睁睁看你化为飞灰、烟消云散,所以只能逼着你忘记我。   离朱……当你有一天,终于集齐魄灵,喝下忆川水的时候,你还爱我吗?   离朱、离朱……我想静静拥抱你……   我该怎样拥抱你?    作者有话要说:俺真的不是番外控~ 好不容易憋出来一篇~ 你们不要打击我~ 其实俺家荼靡儿子爱得挺苦的~ 他只是不希望自己爱的人灰飞烟灭~ 想生生世世与她在一起而已~ 进余太师府是为了给女主报仇~ 没有被老巫婆非礼的~ 你们也不要打击他~ 不然俺就满地打滚。。。 筵无好筵 贵胄天潢   灼灼燃烧的宫灯做工精良,上面绣着一龙一凤栩栩如生。离朱拎灯起身,正在暗想着忘川一定会喜欢这灯,却听得身旁一声低呼……   抬眼望去,竟是余太师手中的宫灯忽然火光大盛,焰火顺着骨架直攀上了衣袖。余太师匆忙之间一撒手,宫灯坠落在地,而与此同时,她衣袖上的火光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大胆余清!”女帝还没有说话,龙椅上的后君却面色铁青。“竟敢在群臣面前,对陛下御赐的宫灯不敬,欺君罔上!”   余太师双眉一挑,看着女帝冷冷含笑。“陛下,后君此言差矣。方才明明是宫灯起火在先,臣本能之举,怎可言过?”   “笑话……同样的灯,离卿的安然无恙,你的却会起火?”后君令内侍举起宫灯,指着上面完好的龙和烧焦的凤。“本宫问你,在座诸位大臣,可有人看见宫灯起火?就算宫灯真的起火,又为何会单单烧毁了凤纹?”      “后君所言有理,在座各位爱卿……可有人看见宫灯起火?”女帝双手负在身后,面无表情看着堂下众人。   宫灯起火时,余太师正背对着群臣,因此除了帝后、离朱、以及几个内侍外,再无其他人可见。   女帝与后君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圣意已再明显不过……   殿下群臣一时死寂,平日里与余太师交好的大臣们更是噤若寒蝉,哪里还有人敢为其脱罪请命?            余清的目光扫过眸光深沉的女帝,心中亦是一惊,暗自责怪自己疏忽大意。如果她没猜错,从离朱入宫、到殿前行刺、再到论功行赏……这一连串的事故都是女帝设好的连环计,要将她瓮中捉鳖……否则,以女帝的精明,又怎会将刺客尽数诛灭,连个活口都不留?   “陛下,臣余清辅佐西蜀三十余年,对先帝及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余清一撩衣袍跪了下来,满脸沉痛可掬。“陛下今日若偏听后宫之言,冤枉了微臣,可对得起天上的列祖列宗吗?”   离朱暗自摇头……这太师明知女帝已对她起了杀意,却还自恃功高至伟,不肯服软儿……只怕到头来跟鳌拜的下场差不多。      果然,女帝脸色一变,眸底瞬间晦暗如海。“太师的意思是说,朕枉为君主,以九五之尊、天授神旨……竟不及你太师的身份尊贵吗?”   “来人!”女帝招招手,自后堂走出几个带刀侍卫。   余清心神一凛,暗自运功,却发现自接触了那奇怪的火焰后,全身上下竟突然提不起半分真气。   女帝看她面色如土,嘴角现出一丝笑意。“太师喝醉了,扶太师到偏殿休息……”            筵无好筵……   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   离朱默默无语站在殿下,大脑飞速运转……余太师这一走,名为醒酒、实则软禁,不过她作威作福了三十余年,在西蜀的人脉必定盘根错节,一时间难以拔除……   女帝今日特意招自己入宫,又扯出家传玉佩,定然是要给她一个身份,再示恩宠加倍,以转移百官视线……毕竟穆阳芷是十多年前,唯一可与余太师分庭抗礼之人。只是不知道当年穆府被害的惨案,与这余太师有没有关系……   如今人为刀俎、她为鱼肉……不明不白做了人家的棋子也就罢了,总要想办法脱局而出……她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实在不能给人当炮灰用!      不如……缓兵之计……晕吧。   那群御医据说都是酒囊饭袋的老古董,看不出真晕假晕。殿前昏厥虽是大不敬,但女帝既然用得着她,就定然不会治她的罪。   离朱打定主意,咬咬牙,一闭眼直挺挺倒了下去……岂料脑袋一着地,轰隆隆的疼……   竟真的昏了……            醒来的时候,头顶是赭红色朱雀纹织纱帐,天花板上描雕着精致的莲花藻井,四周盘旋交错着形态各异的忍冬纹。帐外一扇山河永寿屏风,赑屃神兽熏香铜炉中缓缓冒着青烟。   这什么地方……离朱一激灵,翻身下床,眼前阵阵晕黑,被一双温热的手臂扶住了身子。   “呃……谢谢。”她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由一愣。“小屁孩儿?”   “谁是小屁孩儿?”碧桐怒气冲天,对着离朱嘶吼。“你才是小屁孩儿!你们全家都是小屁孩儿!”      这孩子……怎么这么大火气?   离朱愣了愣,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碧桐睁大了眼,古怪地盯着她看……这怪女人,到底是什么投胎,真不知道公子看上她什么……   “碧桐,有没有吃的?我好饿。”   “没有!”明明公子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一切,碧桐却仍是没好气儿地顶了一句。“堂堂女子,一顿不吃能饿死不成?”   离朱可怜兮兮地瘪瘪嘴,转身推门而出。            “喂!你干什么去?”碧桐神色紧张地张开双臂,拦住了她的去路。“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乱闯?”   “我不管这是什么地方!”离朱皱眉,轻轻推开他,压抑着心里的闷气。“我要回府。你要么给我带路,要么就老老实实在这儿站着。”   “你不能走!公子说了让你留下……”   “他凭什么让我留?”离朱斜睨着碧桐,声音越发凌厉。“我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就要饿死了!你们上嘴唇碰碰下嘴唇说不让我走,我就得留下来活生生饿死不成?”      “你、你……你连王爷的旨意都敢违抗么?”碧桐从没见过她如此声疾色厉的样子,一时又急又气,两眼通红。   “哼!好一个王爷的旨意。”离朱冷冷一笑,看了看他,眼角余光却瞄见不远处一个纤细的碧色身影,不由提高了声音。“罢了。草民命贱,饿死也是活该。你家那个尊贵的王爷还有什么吩咐,一起说了吧!”   “你!”碧桐急得语无伦次,一抬眼,也看见月亮门旁那个面白如纸、摇摇欲坠的人影。“王、王爷?”   离朱冷笑着转身,直直跪了下去。“草民离朱参见卉王千岁……”            罗潇湘没有应话,只是默默看着她,一双美丽的鹿眼里盛满了疼痛和酸涩。他宁愿把心挖出来给她,让她狠狠踩上几脚解气,也不愿看见她以这样陌生而冷漠的眼神拒他于千里之外。   “离、离朱,你快起来……”他的声音,卑微得如同秋日里的蒿草。“我、我真的不知道皇姐她……会召你上殿。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宁死也要阻止皇姐的。”   “王爷说笑了。”离朱仍然跪着没有起身,睫毛低垂,遮去了眼底的讥讽。“草民命如草芥,陛下便是杀了草民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王爷实在无需介怀……”   罗潇湘身子晃了晃,颤抖的手臂伸向离朱。“你、你先起来说话,好不好?”      “草民身份低贱,别污了王爷的手。”离朱如避蛇蝎般地躲开了他的双手,自己起身,拍拍衣袍。“请问王爷留着草民,还有什么吩咐?”   “离朱,你相信我。”罗潇湘眸底一点空洞,凝成了破碎的幽光。“我、我不是有意欺瞒你的,你要相信我……”   离朱低着头,看也不看他。“草民怎敢置疑王爷?王爷与草民云泥之别、天悬地隔,身份自然不能为草民所道。”   “离朱……”罗潇湘再次向她探出手臂,又再一次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她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她不会原谅他了,真的,不会再原谅他了。            “王爷如果没什么吩咐,还请放草民回府吧。”离朱一揖到底,恭恭敬敬地做足了礼。“草民一夜未归,总要回去向家中夫儿报个平安。”   夫、儿……   罗潇湘的心脏似乎被谁狠狠攥了一把,身体陡然倒到红樱身上,仍是忍不住地瑟缩,嘴唇一张一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两行清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坠在脚下的青石板上,留下点点渍湿的痕迹。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深吸口气,无限眷恋地看她一眼。“我……送你出宫。”      “草民多谢王爷恩典。”离朱无声叹息,继续无视他眼眸中的绝望……谁让人家是天潢贵胄,她却只是个一名不文的小兵,所以活该被欺瞒、被算计、被利用……   罗潇湘引着她出了园子,坐上一辆贵气逼人的马车。马车沿着狭长曲折的甬道跑了大约一刻钟,才终于驶出了那扇如墓穴般冰冷的皇宫大门。   离朱靠着车壁,默默打量着倚在角落里的罗潇湘——冰纨绮绣衣衫、金丝精织宫绦、紫玉雕龙璧簪、鹿皮锦文靿靴……他闭了眼,微低着头,清隽的面颊隐在阴影中,宛如一朵将死的花。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罗潇湘?   是文德殿上那个意气风发、鄙睨群臣的卉王爷?还是她面前这个战战兢兢、温柔如水的病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滴们~~ 莫非嫩们真的都喜欢看虐文么??~ 那俺就不客气鸟~~ 娃哈哈哈~~~ 俺就怕一个手抖~虐恨了~ 招来一堆砖头~ -_-!! 宣恩宠 御封春风侯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罗潇湘?   是文德殿上那个意气风发、鄙睨群臣的卉王爷?还是她面前这个战战兢兢、温柔如水的病美人?      马车缓步停在离府外。   离朱刚一下车,就听府内传来沈秋实的哀求声。“少主,您不能去……少主!”   “这是要去哪儿啊?”离朱几步入府。   一刹那,眼圈通红的春桥、沉默不语的忘川、欲言又止的含烟、一脸焦急的沈秋实和决绝冷峻的白琥珀……统统石化。   “主子……主子,您可回来了!”最后竟是沈秋实先反应过来,冲上去抓住离朱的手。“主子,您没事儿吧?有没有人为难您?”      “没事儿啊,这不是好好的么?”离朱笑笑,又转向白琥珀。“你要去哪儿,我陪你去。”   白琥珀正要开口,却忽然看见随后而至的罗潇湘,不由面色一沉,转身就走。   离朱莫名其妙,瞄了瞄沈秋实。“你家少主怎么了?”   沈秋实撇嘴。“少主见主子一夜未归,刚才硬要闯进宫去接您出来……”   “啊?”离朱骇然,大吼一句。“琥珀,站住!”            白琥珀背影一僵,背对着众人的唇边现出一丝苦笑。“妻主大人彻夜未归,一定累坏了,还是回房休息吧。”   “你给我回来!”离朱饿得眼前阵阵发黑,甩了甩脑袋,强走几步,抓住了他的衣袖。“我跟你说的你都忘了是吧?我让你走慢一点、飞低一些,等等我,你怎么就是不听我的?”   白琥珀被她说得一愣,眼底尽是苦涩……她是这么好的女子,既然决定了要守在她身边,这种不得不与别人分享她的酸楚也会一辈子如影随形……他暗自摇头,走回离朱身边站好。“琥珀知错了,妻主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当然有吩咐!”离朱把全身的重量都转移到白琥珀身上,拉着他跪地行礼。“今日草民承蒙卉王千岁恩情,阖府上下感激不尽。”      她二人一跪,园中其他人也跟着呼啦啦跪了一片,就只有忘川还桀骜不驯地站着,仔细打量着罗潇湘……堂堂王爷,隐瞒了身份,低三下四、遮遮掩掩地守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却被她生生推开。   “离朱……离朱……你是想要我死吗?”罗潇湘低着头呢喃,声音如撕碎的柳絮,苍白而松软。   “草民不敢,草民只是对王爷感恩戴德。”   “感恩戴德?”罗潇湘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却又笑出了声。“离朱,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草民恭送王爷。”离朱的头埋得很低,以致于没看见他唇边缓缓溢出的鲜血。   “公子,她……”红樱眸光阴沉地扶着罗潇湘,碧桐肝胆俱裂,狠狠盯着跪在地上、若无其事的离朱。   “住嘴!走!”   罗潇湘看也不看碧桐,凄怆地转身,一步步挪出府门……紧随他身后响起的温言软语如渍了毒的匕首,死死刺入他的身体……      “琥珀、琥珀……我好饿!他们不给我饭吃,你家妻主要被饿死了……”   “他们……饿着你?”   “嗯嗯嗯!他们虐待我,我一天多没吃东西了,昨天还饿晕了!”   “晕了?”   “低血糖嘛……琥珀,你要好好慰劳我……”   “呃……低……妻主想要琥珀如何慰劳?”   “要琥珀喂我吃饭……”   “……好。”            正是冬末初春。   卉王府内院,百花依旧颓零,唯有一丛丛绿意盎然的楠竹静看暮色苍茫、乱云飞渡,狭长的叶片轻颤,发出沙沙的响动,随着一阵清浅的笛声横斜,如泣如诉、韵韵珠玑。   屋内一片晦暗,没有天光、没有烛火……只有一个人,执了把横笛,在冰冷的角落中六指翻飞,反反复复吹着一首曲子。   偶尔,那笛声会停歇片刻,伴随着压抑的震咳。吹笛人以手捂唇,面色萧索,倚在苍白的墙壁上。猩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溢出,滴滴答答落在胸前。单薄的衣衫早已被彻底浸湿,贴在身上,冰一般寒冷……      “主子、主子……您开开门吧,主子……”隐约有少年低低的抽泣声,哀怜得如同纺锤上的轻纱。“主子,求求您,别再吹笛子了……主子,您开开门……吃口东西吧……主子,您身体吃不消的呀……”   然而那笛声却不绝于耳,悲伤得仿佛一首诀别诗,将所有爱恨都凝结在小小的音符上,描绘个朝朝暮暮,演绎出海枯石烂……   那是忘不掉、放不下,就算饮尽了忘川水,也还是无法到达的彼岸。   “主子……求求您,别再折磨自己了。主子……”哽咽声渐渐低沉了下去,和那少年有气无力的叹息,都淹没在了杳无痕迹的桑榆暮景……            平淡的日子过了几天,离朱却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以女帝在上元节那天的态度,应该不会轻易放弃她这枚棋子才对。只是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动作。   她也想过再次跑路,可是如今的形势已不比往常。要跑路,也得先想想这一院子的人要怎么安置。   乔府充为妓籍的男眷已赎出了十余人,前后几匹送抵离府。离朱院子里安置不下这么多人,便拜托罗潇湘接受了一部分,在罗府做侍从。如今想起来,真想抽自己个嘴巴……   离朱单手支腮,满脸哀怨,却感觉一只小手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娘……娘……”   “落儿?”离朱弯腰抱起乔落软软的身体,眼前所有阴霾都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那天使般的笑容。   “娘……唱兔兔!”   离朱对他糯米糖一般的声音没有任何抵抗力,抱着他坐在石凳上,摇头晃脑。“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   “燕燕!”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羊羊!”   “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沸羊羊……”            沈秋实引着殷锐入府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画面。少女低垂着头,眼眸如夜空里的恒星灼亮,喜笑颜开的幼童抓着她的一缕长发,贪恋地将小身子深深埋在她温暖的怀里。   有那么一个瞬间,殷锐无比痛恨起自己手中那道明晃晃的圣旨。面前的女子笑容恬淡、目光清澈,应该属于鲜衣怒马的江湖,而不是水深火热的庙堂。可是……身为穆氏后人,一切都早已注定。   “主子……”沈秋实低唤一声。   离朱回头,看着那一身戎装、朗眉星目的女子,毫不意外地笑笑。“殷大人。”      殷锐怔了怔,只感觉离朱这一笑无异于烟火乍现,将原本平淡无奇的容貌映衬得活色生香。恍惚间,少女的面容似乎与多年前那英勇无匹、战无不胜的骠骑大将军重叠,让人一时怔忡不已。   “离姑娘……接旨吧。”殷锐的声音有些低哑,干燥得如同沙砾。   离朱起身,让沈秋实抱走了落儿,随后一撩长袍,双膝跪地。“草民离朱,恭聆圣旨。”   殷锐摊开手中的玉轴绫锦,一字一顿。“应天顺时,受命西蜀。尝女离朱,文澜巧思、兰蕙扬芳,举止义士、英姿迈往。兹御封春风侯,赐食邑万户,予吾国扬德泽,褒美功。”            离朱定定跪着,恭恭敬敬行礼,领旨谢恩。   “恭喜离侯爷。”殷锐拱手一揖。“日后下官还要多仰仗侯爷了。”   “离朱惭愧,殷大人太客气了。”离朱连忙回礼,眼神却淡淡的没有半分欣喜之色。   二人寒暄着出了庭院,殷锐扫了眼守在一旁的沈秋实,无奈笑笑。“离侯爷,陛下传话说让您明日上朝,下官说句逾矩的话……侯爷,在朝堂之上,您要多留心啊!”      离朱愣了愣,看着面前目光深沉而凝重的女子,灿灿一笑。“离朱谨记殷大人提点……还有,那日在皇宴上的事,也要多谢大人的仗义执言。”   “啊……侯爷别、别客气……”殷锐心脏猛然一顿,感觉那笑容如寒泉般澄澈无瑕,让人忍不住靠近一饮清冽。“侯爷留步吧,下官告辞。”   她说完,匆匆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却又回头。   满园红梅下,少女单薄的身影站得笔直,微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风吹落几片红艳似火的梅花,飘过纯白衣袂,分外清明。   殷锐仰面,看着天边的浮云,叹息悠长……你看见了吗?你的女儿……一定是这世间最优秀的女子。            东方才刚泛起鱼肚白,离朱已穿戴上深紫色朝服,候在凤仪殿前。女帝的圣旨里虽然没有特意指明她的身份,但万户侯的荣享、以及上元节那晚女帝的言辞已明明白白地昭告百官:此人正是穆阳芷嫡女。   余太师自从那日被女帝请去偏殿醒酒后,便一直音讯全无,她的府邸也被御林军层层包围,连只耗子也钻不进去……   离朱本来想去探探荼靡,可后来一想到他的身份,又暗笑自己多管闲事瞎操心。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能拦得住他?      百官见余太师树倒猢狲散,忙着依傍别的大树,离朱无疑是女帝竖起来的好靶子。阿谀奉承、曲辞谄媚……毫不吝啬地往她身上招呼。   离朱满脸堆笑地应着,隐在袍袖里的双手狠狠竖着中指。   殷锐来得有些晚,离朱正要过去打个招呼,却听宫侍平缓而清朗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陛下驾到……    作者有话要说:忘记说了~ 明天是俺的生日啊~ 俺决定放假一天~~~~ 各位大人~ 嫩们依了小的吧~~ -_-!!! 禁忌为名 殿前赐婚   阿谀奉承、曲辞谄媚……毫不吝啬地往她身上招呼。离朱满脸堆笑地应着,隐在袍袖里的双手狠狠竖着中指。   殷锐来得有些晚,离朱正要过去打个招呼,却听宫侍平缓而清朗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陛下驾到……      女帝本姓段,讳名绮星……离朱默默听着各位大臣的奏表,叹口气,垂头看着脚尖神游……女帝那天自称罗星棋,其实也不算骗她,罗是其父后的姓氏,星棋、绮星,反过来而已。   离朱撇撇嘴,想起那个平日里装成无辜诱受的罗潇湘,还是很生气……她拿他当朋友,他却骗她、利用她。   其实看着他绝望转身的时候,她也不是不难过的,心里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舍,可是那点不舍却完全比不过她的出离愤怒。   罗潇湘早在那日坠崖时就见过她的玉佩,也从那时就已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却一直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演戏演了那么久,不觉得累吗?      “离爱卿……离爱卿……”凤椅上的女帝缓缓开口,等了半响,却不见有人应答,耐着性子又唤了一句,仍是石沉大海。   离朱正在神游太虚,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脚下几个踉跄,一直走到大殿中央才稳住脚步。   “呃……”离朱下意识回头,寻找推她出来的罪魁祸首,岂料诸将百官一个个都把脑袋垂得像秋天的柿子,全然视而不见。   “离爱卿在想什么?”女帝脸色有些阴郁,身子微微前倾,嘴边却仍挂着笑容。“是否因为第一日上朝,有诸多不习惯?”            离朱愣了愣,随即甜甜一笑。“陛下莫要取笑微臣了。微臣初次上朝,自然殚精竭虑。不过适才出神,却是在思考要如何为陛下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女帝面色稍稍缓和,直起身子。“退朝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离朱长舒口气,随着百官跪拜,却忽听女帝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离爱卿随宫侍至御书房候着……”      已是早春,天气却仍然寒凉。离朱恭候在御书房外,偶尔跺跺脚,暖和暖和身子。   一个时辰后,就在离朱以为自己会被冻死在这个金碧辉煌的皇宫中的时候,御书房的红木雕花门终于缓缓开启,自里面走出个内侍,对她行了一礼。“陛下宣离侯爷觐见。”   离朱点头谢过,抬步迈过门槛。房门在她身后闭合,掩上了半室碎光……   “微臣参见陛下。”   “起吧。”女帝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继续看着手中的奏章。            离朱见女帝不语,自然也不敢说话,不着痕迹地打量起这御书房。清一色的紫檀摆件透着书香,墙上挂着几幅字画,虽然看不太懂,却别有一番舍我其谁的气韵。   宽大凤椅中的女帝已换下了凤袍,着一身月白色对襟织绣长衫,墨发束在白玉纱冠中,说不尽的俊逸秀雅。手中一只小毫,蘸了墨,偶尔停笔想想,又俯下身去奋笔疾书。   “离爱卿,过来给朕研墨。”   离朱正在出神,冷不丁听见这一句,忙收敛了心神上前,一手揽袖,一手执起雪金松鹤墨锭,在砚台里缓缓研着。      女帝又写了几笔,抬眼看了看离朱磨出来的墨汁,莞尔一笑,单手制住她的手腕。“离爱卿可曾听说过,磨墨如病夫?”   离朱一愣,下意识摇头。   “磨墨讲究重按轻推、张弛有度,多一分则过粗,减一分则嫌细。浓却不至于迟钝滞笔,淡却不能够轻挑乏神,其研磨过程就像一个久病之人的神态。”   “唔……”离朱顿了顿,似有了悟,俯身行礼。“微臣承蒙陛下指点,感恩涕零。”            “起来吧。”女帝的声音轻得仿佛是在叹息。“其实朕也只是说说而已。这世上,真正能把一块小小的墨锭研磨得出神入化的,恐怕只有潇儿一人。”   离朱心里一颤,垂眉不语。   “朕听说你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回陛下的话,那时年幼,确实记不得什么了。”   “如此……”女帝沉吟片刻,丢过一句话来,将离朱震得外焦里嫩。“既然忘了,朕就好心告诉你。你是穆阳芷将军的嫡长女,而潇儿是你小时候由先皇亲自指给你的正夫……”      正、正夫?   离朱脑子里轰隆隆的一团乱麻,张着嘴,许久说不出话……正夫?罗潇湘?人家敢嫁,她也不敢娶啊!堂堂一个王爷娶回府,还不得沸反盈天?   女帝见她久久不语,却是面色一沉。“怎么?离爱卿觉得潇儿配你不上?”   “微臣不敢。”离朱双腿一弯,又跪了下去。“陛下,是微臣身份低微,配不上卉王殿下。”   “哦?身份低微?”女帝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眼里流出两抹凌厉的光。“骠骑大将军的嫡女,朕御封的春风侯……这样的身份,爱卿还嫌太低么?”            离朱头皮发麻,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微臣惶恐。微臣只是因为家中已有夫侍、孩儿,唯恐怠慢了卉王爷。”   女帝沉默片刻,悠悠一笑。“爱卿说的夫侍可是白云城现任城主白琥珀?据朕所知,你们并未成亲。至于孩儿……真的是爱卿的亲生儿子么?父亲又在何处?”   这两个问题离朱早已准备好,自认对答如流、毫无破绽。“回陛下,白琥珀虽然尚未过门,但与微臣情投意合,微臣万万不会辜负了他。乔落也确实是微臣的孩儿,之前一直随父亲留在东越,不过乔府没落之后,他的父亲……查无所踪……”      “唔……”女帝笑得宛如志在必得的猎人,引着猎物上钩。“爱卿放心,潇儿不是不明事理的男子,就算嫁你为正夫,也不会阻你再纳他人的。至于你那孩儿的父亲……朕倒可以帮助爱卿寻访。”   “帮、帮?”离朱愣了愣,若有所思地与女帝对视一眼,继而咬咬牙,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微臣……不敢劳烦陛下。”   “放肆!”女帝的笑容瞬间凝滞在脸上,随手拂落茶杯,在空旷的大殿上回荡着一声脆响。“离朱,朕好心好意同你说,你不领情,就休怪朕逼你。离府上下三十余人的命你不要了?白云城百年基业要毁在白琥珀手中?还有你那旧主荼靡,现在还被软禁在太师府……他的命,你也不在乎了?”            “微臣不敢。”离朱打了个寒战,背后冷汗涔涔,将朝服彻底浸湿。   女帝正襟危坐,面色铁青。“离朱,朕可以负了天下人,却绝不会负了潇儿。凡是他想要的,朕就是倾尽西蜀之力,也会为他拿到。”   “呃……”离朱的头越垂越低,几乎快要挨到地板。“陛下一定误会了。卉王爷对微臣只是君子之谊,并无私情。”   “君子之谊?”女帝似乎怔了怔,许久,长叹口气,疲倦地靠在了椅背上。“朕是看着潇儿长大的,他的心事,朕还能不知道么?潇儿平时老成持重得很,可是一遇到和你有关的事情就会慌张无措,会像孩子一样的笑。朕,希望他能一直这样笑着……”      离朱越听越不对劲,想抬头看看女帝的表情,却又不敢……那声音柔情似水,完全不像在谈论自己的弟弟,而像是提起了用情至深的情人……她又抖了抖,自己只有一条命,岂敢跟皇帝抢男人?   “离爱卿,潇儿对你一往情深,所以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女帝恍惚了一个刹那,随即便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精明凌厉。“朕给你两个月时间准备,圣旨稍后递到你府上,跪安吧……”            离朱回府时,白琥珀和忘川正在前院逗弄着乔落,见她垂头丧气地进门,不约而同地心里一颤,让秋云抱了落儿回房。   “那个……”离朱张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只是连连叹息。   “说吧,姐姐。”忘川拉着离朱坐下,小手轻轻揉捏着她僵直的背脊。“他什么时候过门儿?”   离朱仿佛受惊的小兔,全身上下剧烈一抖。“你们、你们……怎么知道?”   “早就想到了。”忘川冷笑。“不然皇帝干嘛眼巴巴地给你个侯爷做,不就是为了能配得上王爷吗?”      “哎?”离朱的小脑袋垂得像个霜打的茄子……原来他们早就想到了,却没有告诉她,让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她眼眸一睨,探出一根手指,狠狠戳着白琥珀胸膛。“你,身为本姑娘的未婚夫,为什么不提醒我?”   白琥珀伸手,笑着覆上她的双手,深邃的眼中满是柔情万丈。“离朱,你本就是穆家后人,皇帝给你的这些本来就应该是你的。你是天之骄女,以我的江湖身份,是不可能做你正夫的。”   “我不管你什么身份?”离朱忽然眸光一亮,拉起白琥珀的手贴在自己心窝上。“不如我们今天就结婚吧?我先娶了你,罗潇湘就嫁进不来了……”    悲不成欢 情何以堪   “离朱,你本就是穆家后人,皇帝给你的这些本来就应该是你的。你是天之骄女,以我的江湖身份,是不可能做你正夫的。”   “我不管你什么身份?”离朱忽然眸光一亮,拉起白琥珀的手贴在自己心窝上。“不如我们今天就结婚吧?我先娶了你,罗潇湘就进不来了……”      白琥珀气息一顿,随即又笑,笑容如星光点亮了夜空,分外璀璨。“离朱,琥珀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若只有我们几人,大可抛下一切远走高飞。可是现在不行,你有了落儿,还有乔府众人等着你照顾。罗潇湘……势必要嫁入离府的。”   离朱气闷,狠狠绞着手指。“那怎么办?我总不能眼看着他嫁进来,然后压在你们头上作威作福吧?”   “姐姐!”忘川像看白痴一样地剜她一眼。“就他那一步三摇的模样,我和琥珀不欺负他就是好事。”   “哎?琥珀?”离朱愣了愣,反复咀嚼着他的话。“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亲密了?”      “臭姐姐!再也不理你了!”忘川脸颊红了红,转身跑走,留下离朱一个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白琥珀笑笑,揽她入怀。“我和小川关系好,妻主大人不高兴么?”   “当然不是……”离朱乖乖靠着他温暖的胸膛,嘴角勾起一抹黯淡的笑容。“琥珀,我给不了你正夫之位,你不怪我么?”   白琥珀凝她一眼,青松般的轮廓微微僵硬。“不、不怪你……离朱,不是你不给我,是天不予我。”            “琥珀……”他笑得寂寥浅淡,离朱心中却阵阵抽痛。“我……不如,你们一起过门儿?”   “傻妻主,怎么可能呢?”白琥珀含笑弹了弹离朱额头,眼底的宠溺如斯。“就是一般郡主下嫁,其妻主也一年之内不得娶侧夫侍。何况罗公子是西蜀唯一的男性王爷、陛下的亲弟弟?”   “一年不能娶侍?”离朱声音微微拔高,眼睛里写满了不满。“凭什么啊?凭什么啊?又不是我要娶,是她们逼着我娶的……然后还不让我娶侍?这也太不讲理了!有没有人权?有没有平等?我要……”      白琥珀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那句大逆不道的“推翻暴君”堵在了嘴里。   “唔唔……”离朱睁大眼睛抗议,却见白琥珀正目不转睛盯着院外一个碧色身影。   那人斜倚在门边,原本就纤细的腰身更加清减,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小脸倦怠得不成样子,愈发显出一双稚鹿般的大眼睛……   几天不见,怎么瘦成了这样……离朱定定看着他,一时失神。            “离、离朱姑娘……”罗潇湘眼底一点破碎的残光,让人不忍心多看一眼。“对不起,我……刚刚听皇姐说要下旨……赐、赐婚。我,对不起,我事先……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是真的、是真的……”   离朱又愣了愣神儿,然后才反应过来,拉着白琥珀起身行礼。“微臣参见王爷,千岁千千岁。”   罗潇湘唇边一抹惨淡的笑容,宛如尘土中开出的卑微而脆弱的花朵,明明只有短短几天的寿命,却还是要拼却年华地绽放。“离朱姑娘……我,会求皇姐收回成命的。只要、只要姑娘……开心。”   “不必!”离朱打断了罗潇湘的话,不期然看见他眼眸中浮现出的一点微光,又狠了狠心,继续说道:“王爷可知,您这一句话能立即要了我离府上下几十条人命?”      罗潇湘如遭雷击,身子一颤,眸中柔光尽灭,隐忍着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我不是……我没有、没有……要伤害你。离朱,你再信我一次吧……求你了,再信我一次吧……”   低声的呢喃如同清晨草叶上的露珠,阳光一晒,便如烟雾蒸腾而去。那一袭碧衣似乎是这初春里的唯一绿色,明明应该生机盎然,此刻却如斯落寞。   白琥珀悄然捏了捏离朱的手,离朱会意地轻叹口气,声音也稍微平缓了些。“承蒙王爷看得起离朱,离朱唯有受宠若惊,不敢置喙。大婚后……也自当尽心竭力做好妻主的本分。王爷请放心,离朱定然不会怠慢了王爷的。”   “你、你的意思是……你同意娶我?”罗潇湘的声音本就婉转动听,此刻更像是拨弦落玉、凤鸣莺啼。            俺有的选吗?离朱翻了个白眼,在心里暗自腹诽。   罗潇湘却傻傻笑着,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红晕,细白的手指紧张地绞着宫绦。“离、离朱……我把整个罗府陪嫁给你,好不好?”   “啊?不要!不要不要不要!”离朱吓得原地蹦了起来,连连摆手……罗府掌控着西蜀的经济命脉,要真陪嫁给了她,只怕她这条小命儿也快完蛋了。   “你、你不喜欢吗?”罗潇湘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冥思苦想着自己除了罗府,还有什么好东西可以送给心爱的女子。      “那个……殿下,关于嫁妆的事情,您可以回家慢慢想。”   离朱急着送客,罗潇湘却眼神一黯。“离朱,你还要叫我殿下吗?可不可以唤我的名字?”   “那个……”离朱脸色一红,为难地笑笑。“不如等到大婚的时候吧,微臣现在……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罗潇湘略有些失落地咬着嘴唇,但看见心上人貌似害羞的表情后,却又心中一甜。“那就等到大婚吧……只不过我最近都不能来看你了,嫁娶前是不能见面的。”   “呃……那王爷就好好休养身子。”离朱瞄了瞄他弱不禁风的细腰,扯出一抹敷衍的笑意。然而这不纯粹的笑,却结结实实地落在了罗潇湘心底,仿佛春风,吹开了他死寂的心湖……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温暖,他也心甘情愿葬在这一点……            来离府传旨的仍是殷锐,婚期定在嘉延十二年三月十五,御赐曾经的骠骑大将军府为春风侯府宅,赏食邑八千户。   离朱接旨谢恩,又请殷锐至正厅稍歇,喝着春桥巧手冲泡的雀舌。   “侯爷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殷锐看着离朱几次欲言又止的神情,哑然失笑。   “殷大人客气了。离朱只是想问问……余太师现在的情况,不知殷大人方不方便讲?”      殷锐愣了愣,继而爽朗一笑。“下官之前还在困惑,为何侯爷这么多天都没有再提及余太师之事。”   “哎?我还以为是国家机密……”离朱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   殷锐却没有再笑,眼底一片正凛之气。“余太师把持朝政多年,瞒上欺下、鱼肉百姓,其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陛下登基后励精图治,这些年一直在暗自培植自己的势力。现下时机已经成熟,又恰逢……”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离朱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含笑接了下句。“恰逢穆将军后人尚在人间,一扬一抑、一褒一贬,顺便把王爷嫁了。一边荣华富贵,另一边人心惶惶……与其替沦为阶下囚的太师奔走,倒不如贴上我这个徒有虚名的侯爷。”            殷锐心领神会地一笑,毫不在意离朱讥诮的语调。“侯爷冰雪聪明,下官佩服。”   “哎……行了行了,再说就假了。”离朱拍拍殷锐肩膀,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地信任这个满脸英气的中年女子。“那个……殷大人,不知太师府的家眷,现下如何?”   “余太师内府家眷数十人,不知侯爷问的是哪一位?”殷锐眸光微亮,眼睛里写满了促狭。   离朱的目光却坦坦荡荡,看不见一丝窘态。“不瞒殷大人,余太师去年九月新纳的侧夫是离朱曾经的主子,对我很是关照。我前几日听说他被软禁在太师府中,所以想问问他的情况。不管余太师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总是无辜的。若是他过得不好,我会设法护他出来。”      殷锐双眉一挑,满是诧异。“护他出来?侯爷可知是陛下亲自下旨将太师府众家眷软禁的?”   “当然知道。”离朱的声音如磐石坚定。“但如果他不愿意留在太师府,我还是会想办法救他的。”   “难道侯爷要抗旨?”   离朱摇摇头,淡淡笑着。“食君之禄,自然不会抗旨。殷大人,离朱听说您奉命驻守在太师府外,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让离朱探探旧主?”   殷锐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            太师府西侧小门外并没有派遣重兵把守,只有几员虎背熊腰的武官守在门口。离朱随殷锐入府,左顾右盼着四周景致。   余太师虽然为官不正,但享受生活却是一流的,从那一处处参差精巧、纷奢逦迤的亭台楼榭,便可见一斑。   离朱摇摇头,上次来的时候没心情看,这次倒看得仔细……   上次?   她愣了愣,以前来过太师府么?堂堂太师的府邸,又怎是她一个平民百姓能入内的?   殷锐将她引至一处院落前,递了个眼色,便转身离去。      离朱步子顿了顿,终于还是推门而入……   满园盛开的玉蝶梅,暗香扑面而来。风吹过,一树树碎花如浮云旖旎,花瓣纷飞、似雪轻扬。   树下,绝美的男子怀抱古琴,一袭红衣、墨发如瀑。纤细而灵巧的手指轻抚琴弦,拨弄出高山流水的音符。几片白梅落在他乌黑的顶心,风扬起长发,拂过蔷薇般淡粉色的唇瓣。   许久,直到琴声渐渐隐去,那明明媚骨妖娆,却又仙尘脱俗的男子才抬起头,凤目微敛,浅浅一笑,娇柔的唇边瞬间绽放出万朵繁花。   “离朱,你来了……”    大婚之喜 恍惚经年   许久,直到琴声渐渐隐去,那明明媚骨妖娆,却又仙尘脱俗的男子才抬起头,凤目微敛,浅浅一笑,娇柔的唇边瞬间绽放出万朵繁花。   “离朱,你来了……”      离朱心头一颤,紧走两步,又在距离荼靡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主、主子……她们没有难为您吧?”   荼靡眼一眯,笑得妩媚。“凭她们?能耐我何?”   “呃……那小的就放心了。”离朱定定看了眼荼靡身上的红衣,不知为何,心底刺得生疼……要怎样告诉他,他的妻主也许再也回不来了。   “主子,您、您……不要再等余太师了,快走吧……”      “谁说我在等她?”荼靡指尖轻拨琴弦,发出几个不成曲调的颤音。他开不了口,他没有办法告诉她……之所以留在这里,只是想知道她会不会来看他,会不会担心,会不会在乎……   “那、那为什么不走?她们是拦不住您的。”   荼靡眼波流转,闪着酽酽的幽光,仿佛收敛了羽翼,被上帝抛弃的天使。“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不知道能去哪里……”   “您、您可以回家啊。”离朱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话已脱口而出。      “家?”荼靡蓦然抬头,看向她的眼睛里,有着她所不能理解的困惑和热切的光芒。   “哎?”离朱愣了愣,讪讪笑着。“小的是说,主子虽然已经出嫁了,但还是可以回娘家的吧?要是没有地方去,可以回来,小的一定还像以前那样好生伺候着您……”   “真的吗?”荼靡眼中充盈着两团水汽,泫然欲滴。“离朱,我听说你现在已经是春风侯了,你不会嫌弃我吗?”   “不嫌弃!不嫌弃!”离朱的小脑袋摇晃得像个拨浪鼓。“主子,小的这辈子都不会嫌弃您的。”            “这辈子……”荼靡低声重复了一遍,笑容绝艳风华。“离朱亲亲是不是还能像以前那样心疼人家?”   “是!”   “是不是还会给人家煮好吃的红烧鲤鱼?”   “是!是!”   “是不是还愿意做人家的娘子?”   “是……啊?娘子?”      荼靡看着她眼底毫不遮掩的惊诧,目光一黯。“逗你玩的……离朱,我要离开太师府自然不难,可如果日后被人发现我住在你府中,会给你添麻烦的……”   “没关系。”离朱眼眸清澈得宛如春溪碧流,却又前所未有地坚定。“只要主子想离开,小的一定能想到办法。”   虽然她所谓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进宫面圣……若实在不行,也只好以情谋事……罗潇湘和女帝利用她绝了太师的退路,她也可以利用他们的感情给荼靡找条活路。   反正到了最后谁也不欠谁,大家都干净。            荼靡皱皱眉,想伸手抚平她眉间的凄楚和决绝,可是手臂一动,却又硬生生压抑了下来。“离朱亲亲,可不可以留下来陪人家吃饭?”   “吃饭?”离朱那脆弱的小心脏华丽丽地一颤。殷锐肯让她进来已是冒着杀头的危险,要是再留下吃饭……似乎不太妥当。   “真的不行么?”荼靡黯然垂眉,咬咬嘴唇,在娇嫩的唇瓣上留下了两个细小的牙印……   在太师府的这大半年时光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想见她、想要她,想得就快要崩溃了……      “别难过啊,主子。”离朱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才能哄他开心。“不如……等您回府后,咱们重新开了浅草堂?”   “浅草堂?”荼靡气息一顿,黯淡的眼眸里重新散发出灼灼的光彩。“你、你还愿意……陪着我吗?像以前那样,我坐诊,你主事……”   “没问题。”离朱头一歪,笑容如蜜糖般香甜。“只要主子高兴,让小的干什么都行。”   她的眼廓里仿佛住着优美的蝴蝶,睫毛扑闪着,翩跹出五光十色。荼靡含笑不语,似乎只要这样看着她,便觉得心满意足……   离朱,你忘记了什么都没有关系,只要我还记得我爱你……            第二日散朝后,离朱留在宫中求见女帝。   女帝竟然出奇得好说话,不仅同意了大婚之后将荼靡送至春风侯府,甚至主动免了离朱的早朝,御赐金牌一块,可随时出入皇宫。   百官一时摸不清头脑,暗自揣测着圣意。说宠,没给她实权;说不宠,却又允其出入皇宫如自家后院。众大臣商议了几天几夜,终于得出一个结论:陛下明着不给春风侯一官半职,却是让她在暗地里记录琼华城其他官员的一举一动,随时上报……   上门溜须拍马的人将离府门前堵得水泄不通,离朱窝在家里却是洋洋得意,反正她只是个名义上的侯爷,只要当个靶子竖在那里,等着女帝的无限恩宠就行了,根本犯不着三更半夜地起床上朝。   她宁愿留在家里,欺负欺负小川、教落儿背背诗、顺便吃几口琥珀的豆腐……      不过清闲的日子没过几天,就有官员和内侍找上门来。卉王大婚,女帝几乎调配了琼华城一半人力,礼部尚书、鸿胪寺卿三番两头往她府上跑,就差卷着铺盖直接搬到她家同吃同住……   三书六礼,缺一不可,样样亲力亲为。另一方面,春风侯府也正在修葺,处处都需花费心思。离朱感觉自己像一只小毛驴儿,被人在身后拿着鞭子抽打着赶路。   直到某日进宫面圣,与罗修不期而遇,被他鄙夷地斜睨了两眼,离朱才知道自己居然已经沦落到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不过她也不是没有收获,因为罗修居然主动请缨,帮忙安排布置春风侯府。   离朱左右权衡一番,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建议。罗修虽然性格乖张阴霾,但身为鲛人之王,眼光自然是无可挑剔,府邸交给他免费设计装修,离朱放一百二十个心……            嘉延十二年二月十五,正是百花初绽、媚妍争春。离朱带队,浩浩荡荡地开往皇宫行了纳彩之礼。接下来的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虽然只是走走形式,却也半分都马虎不得。   女帝看着离朱的眼神愈发高深莫测,时而柔怀欣慰,时而杀意凛凛……离朱的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人也眼看着瘦了下去。   白琥珀和忘川心疼她□乏术,却又帮不上忙。直到某日,当乔落也开始哭着要娘抱的时候,离朱终于光荣病倒了。   府上御医来了一批又一批,离朱的病情却只重不轻。最后女帝终于架不住罗潇湘的苦苦哀求,一顶小轿,提前将荼靡送回了离府。   离朱的病自然是不药而愈,第二天又生龙活虎地跑去春风侯府,而女帝看向她的目光,也更加深沉了几分……      三月初十,侯府修整一新。离朱跑去验收工程,却在入府的刹那被震撼得五体投地。   事实证明,罗修是个完美主义者……侯府的规格虽然有限,但经他布置之后,其精致巧思的程度竟丝毫不亚于皇宫。   府内当中一条轴线,两侧又有东、西两路,共有门脸五间、正殿七间、后殿五间、后寝七间,以及左右配殿。最重要的是,罗修居然引来了活水,在府内各个院落中曲水流觞。   离朱缩缩脑袋,暗自想着女帝会不会以逾制为由咔嚓了她,而罗修却只是冷艳一笑,如暗夜中盛开的剧毒罂粟。   后来离朱才想明白,侯府正夫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卉王爷,自然配得上这般规制。            大婚之日,琼华城内正是草长莺飞时节,满城芬芳、暖香浮动。空中偶尔飘过几缕白雾,却是柳絮绣绒花满城,缠绕着碧桃流水,一时多少颜色、吹皱几分沉醉……   女帝执意要亲自送罗潇湘出嫁,离朱只好至皇宫迎亲。   仪仗队伍拖了大半个琼华城,盛景万人空巷。皇宫内外同时燃起了一万盏如意灯、点放了一万挂鞭炮,仿佛震得整片西蜀大地轰隆作响。   十六抬彩舆停在罗潇湘做皇子时的寝宫前,以金丝楠木制造,表面镂雕着龙凤朝阳、富贵牡丹,轿帏上以金线密密绣了九百九十九个“囍”字,旁衬银线勾勒的凤穿花纹。      离朱下马恭迎,散了无数铜钱碎银给讨喜钱的宫侍们,又等了很久,才看到女帝出现在宫门口,双臂横抱着一个身穿嫁衣的纤细男子。她微微低着头,眸光隐在金灿灿的凤冠后,说不尽的眷恋缱绻。   而罗潇湘的身形却有些僵直,宽大的袍袖如水垂坠,露出两只瘦白手臂牢牢抱着女帝的脖颈,仿佛一只无可依偎的小猫。   那一身鲜红胜火的嫁衣刺痛了离朱的眼……她怔了怔,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谁曾穿起大红嫁衣诀别而去?遗她以难以泯灭的伤和彻骨疼痛。   她抬头看了看天……明明是喜庆的颜色,却感觉无比悲哀……    大婚之喜 恍惚经年2   那一身鲜红胜火的嫁衣刺痛了离朱的眼……她怔了怔,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谁曾经穿起大红嫁衣诀别而去?遗她以难以泯灭的伤和彻骨疼痛。   她抬头看了看天……明明是喜庆的颜色,却感觉无比悲哀……      春风侯府门内外早已宾客盈门、水泄不通,贺礼源源不断送来,堆成了一座小山,将沈秋实及罗府四位掌事忙得焦头烂额。   白琥珀在内院照顾乔落,忘川穿过园子去看荼靡。荼靡的院落在侯府最里面,离朱还特意嘱咐罗修在院子里种满了红梅。   忘川推门进园的时候,荼靡正坐在梅树的枝桠上拨琴。琴声清冷婉转,大红的衣袂沿着树干垂下,随风轻轻摆动。   “荼靡……你后不后悔?”      琴声戛然而止,绝美的凤目一凝,笑容悠远。“忘川,我听说你为了留在人间,而放弃了晋升冥宫守神的机会……你后悔了么?”   忘川怔了怔,圆圆的小脸上浮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我不后悔。荼靡,但愿你也不会后悔……”   他的声音被湮没惊天的爆竹声中,送亲的队伍已至门外。两人相视一眼,心神俱是微沉。   天边,残阳映火,万道炊烟袅袅,被晚霞镀上一层淡紫色的光芒。荼靡突然想起去年春天,他和离朱刚入琼华城,也遇见了这传说中难得一见的“暮景紫烟”。   那时她在他怀中,笑得恣意烂漫……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分开,直到携手白头。            半寸厚的猩红软毛地毯,从府门外一直铺到前厅。   彩舆落地,离朱翻身下马,在轿身上轻轻踢了三脚。紧接着便有喜婆上前,扶了罗潇湘下轿,又递上红绸,两人各牵一端,相携入府。   婚礼由鸿胪寺卿司掌仪式,过程复杂、念词冗长,离朱听得昏昏欲睡,又不敢打哈欠,生生憋出了满眼泪光。   直到拜堂礼成、送入洞房时,罗潇湘已累得脚步虚浮,大半个身子都倚在了身旁的宫侍身上。      婚房内,离朱手执秤杆挑开盖头,与罗潇湘双双坐在床沿儿。有全福人上前伺候,将两人腰上的宫绦穗子系在一起打了个死结,然后解下来包在红绸缎里,压在枕头底下。   喜婆、内侍站了一屋子,等离朱散了喜钱,便纷纷退了出去。   罗潇湘垂头坐着,似乎比上次见面时又瘦了些,贝壳般的牙齿轻轻咬着下唇,苍白的脸颊上一抹粉红。   “那个……”离朱声音很轻,在偌大的房间内回荡了几圈。罗潇湘身子一僵,似乎想要抬头看她,最后却还是定定坐着没动。      “你、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我出去帮忙招待宾客。你……要是困了,就不用等我了。”离朱话音一落,便逃难似的奔出了房间。   罗潇湘痴痴看着她的背影,很久,自喉中溢出一声空旷如斯的叹息。   红烛不遗余力地燃烧着,偶尔爆出几声轻响,流下一滴滴滚烫的烛泪……            宾客直闹到夜深才纷纷散去。   白琥珀好不容易哄了乔落入睡,刚要歇息,却听见院门外传来一串凌乱细碎的脚步声。   “离朱?”他披上外衣,推门而出,却见一个单薄的身影正蹲在园门口瑟瑟发抖……月亮隐在云后,投下几缕幽光,少女穿着大红喜服,把自己抱成一团,藏在园内松柏投下的阴影中,说不出的孤单无助。   “琥珀,我可不可以在你这里过夜?”离朱扬起小脸,脸颊上还有尚未干透的泪痕。      白琥珀心中猛然一痛,撩袍坐在离朱身边,又把她抱到自己腿上,抬手轻轻抹去她睫毛上的沾湿。“大喜的日子,怎么哭了?”   “我难受……琥珀,好难受……”离朱毛茸茸的小脑袋在白琥珀胸口蹭来蹭去,惹得他一阵酥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得很……”   白琥珀无奈地笑笑,勉强收回心神,鼻腔内满是散发着淡淡青莲味道的发香。“乖,回去吧,罗公子还在等你呢。”   离朱摇摇头,小脸一皱,使出忘川的招牌无尾熊抱,一言不发地吊在白琥珀身上。      “离朱,别闹了……”白琥珀脸色一黯,抱着她站起身来。“现在侯府上下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人都娶回来了,最后这一关还过不去吗?”   离朱一愣,委屈地瘪瘪嘴,眼圈又泛起了红。   “快回去吧,我还得回房看着落儿呢。”白琥珀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在她唇边印上轻吻。   “那、那你明日,不要再赶我了……”离朱眨巴眨巴眼,眸底被醉意染上了一层水汽。   直到白琥珀笑笑,目光闪烁地点了点头,她才终于抽身离去,在满园的如意花灯下,留下个苍茫空洞的背影……            夜已深了,罗潇湘却仍披着嫁衣,僵直地坐在床边,神情略显呆滞地看着那双已燃了小半截的花烛。   咣!   房门被人踉踉跄跄地撞开。   罗潇湘微惊,待看清来人之后,眼眸中却瞬间迸发出了灼人的光彩……原本以为她这一夜都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竟还是等来了她……   他的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最后却只吐出两个字:“离朱。”      “嗯……”离朱扑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句,下一秒便已沉沉睡了过去。   毫无防备的睡颜,双唇微张,几缕黑发拂过光洁的额头,落在睫毛上,随着呼吸轻轻瑟簌。虽然满身酒气,却仍然遮不住少女发间特有的清香……   “离朱……离朱?”罗潇湘试探着唤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他低头,看着自己那一身艳丽绝伦的大红嫁衣,金龙彩凤、栩栩若生……可是穿在他的身上,却像个可悲的笑话……   苍白的唇边浮起一抹笑意,他伸手,抚摸着那让自己魂牵梦萦了十多年的女子……至少,她最后还是回来他身边,没有留给他一个空空荡荡的洞房花烛……            头疼!   疼!   离朱痛苦万分地睁开眼睛,闭上,然后又猛然睁大……   蜷缩在身边的男子睡得正沉,白皙清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唇也是极淡的粉,秀挺的鼻翼随着呼吸一张一合,隐在墨丝中的耳垂却有些微红。   她下意识看向两人身上的衣物,除了睡觉压出的褶皱,其余都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      离朱长舒口气,起身时,脑子里一阵晕眩。她甩甩头,躲在屏风后换下了喜服,然后悄然推门而出。   天色已近晌午,空气中弥漫着翠竹的清香。离朱打着哈欠,打算找个地方补眠,却不经意间看见一抹大红衣袂。   “主子,早啊……”   荼靡回头看她,眸中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暗淡。“现在很早吗?人家连午饭都已经吃过了。”            “呃……”离朱被他噎得哑口无言,只好赔上笑脸。“小的昨儿喝多了,睡到现在还头疼得厉害呢。”   “活该!”荼靡睇她一眼,手指却带着一丝清凉,拂上了她的眉心。“好些了么?”   离朱点点头,笑容很狗腿。“还是主子心疼小的……”   “你知道就好。”荼靡冷哼一声,眼底勾起万千风华。“离朱,你现在是侯爷,以后不要再喊我主子了,让人家听见不好。”   “啊?”离朱被他绝艳的笑容震撼,脑子有些短路。      “就直接唤名字吧。”荼靡一笑,声音中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蛊惑。“不如离朱亲亲先唤一声荼靡来听听……”   “荼、荼靡?”离朱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大脑继续供血不足。   荼靡眸光一闪,修长的手指自她眉心滑落,停留在玫瑰色的唇瓣上轻轻摩挲。“离朱……以后,不要再忘记了。”   忘记?   离朱诧异地抬眼,却只见荼靡蓦然撤回手指、转身离去的背影。            离朱回自己房中睡了个天昏地暗,再醒来时已到了晚膳时间,她抱了落儿,一入饭厅,才发现里面的气氛已诡异到了极点。   荼靡红衣胜火,单手支着下巴,象牙镶银的筷子交叉着摆着一旁。罗潇湘看了他几眼,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生生忍了下去。忘川偶尔瞪瞪荼靡,却都被他原封不动地反瞪回去。白琥珀面无表情、一袭青衣,在座位上坐得笔直,如钟似松。   “呃……吃饭吧……”离朱抱着落儿进屋,刚想找个地方坐下,却很快发现了一个更诡异的事实——他们每个人的身边居然都留了一个空位,不知是故意拉开距离,还是想看看她究竟坐在哪里。   这桌子要是再小点,还真不够他们坐的……离朱翻了个白眼,带着落儿坐在了白琥珀和罗潇湘中间。      “姐姐……”   “离朱……”   两个似嗔似怨的声音同时响起,离朱抬头,却见忘川和荼靡两人一个哀怜若水、一个眸含幽光……正百般愁怨地盯着自己。   离朱欲哭无泪,抱着乔落的手臂抖了抖……   “吃饭、吃饭……饿死了。”离朱视而不见地夹了块鱼肉,仔细挑干净刺,塞进落儿的小嘴里。   还是儿子好啊,儿子不会争风吃醋……离朱欣慰地亲了亲落儿粉嫩的脸蛋,却见他甜甜一笑,搂着自己脖颈,细弱的声音如同三月里的雨丝。   “娘,陪落儿……睡觉觉……”       礼单   还是儿子好啊,儿子不会争风吃醋……离朱欣慰地亲了亲落儿粉嫩的脸蛋,却见他甜甜一笑,搂着自己脖颈,细弱的声音如同三月里的雨丝。   “娘,陪落儿……睡觉觉……”      “哼!欺骗俺的感情!食言而肥!最好胖得你飞不动!”   饭后,离朱望着白琥珀飞身遁去的背影,狠狠跺了跺脚,又委屈地蹲在墙角画圈圈……昨晚明明答应了今天陪人家的,居然说话不算数,白云城堂主汇报工作难道比联络夫妻感情更重要吗?   “离朱亲亲在生谁的气?”   耳边响起荼靡叹息般的声音,她抬头,毫无防备地撞入了一双漩涡般深邃的眼眸。      “主子,您要给小的做主啊!”离朱哀嚎着抱大腿。“小的被人忽悠了……”   “你喊我什么?”荼靡凤目一凛。   离朱立即闭嘴,从善如流。“小的喊您荼靡呢……”   “这还差不多。”荼靡扭扭小腰,挨着离朱蹲下,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的绯色长袍垂坠于地、沾了灰尘。“说吧,谁欺负你了?我给他们家水井里下毒,让他们全家毁容……”            “呃……”离朱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讪讪笑着。“其实,也没什么人欺负我。只不过这院子太大了,想找个人都费劲。”   荼靡愣了愣,眼底浮起一抹暖色。“人家也更喜欢之前住的宅子……离朱亲亲,还记不记得咱们两个人一起种的睡莲?”   “睡莲?”离朱转头看他,眼睛里满是诧异。“你记错了。那时候你是主子,我是丫头,怎么可能让你做粗活?一院子的睡莲明明都是我带着花匠种的!”   “你……不记得了。”荼靡略偏开头,看向无尽夜空,狼狈地遮去了眸中的萧瑟。“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去鱼市买回来的锦鲤?”      “你又记错了,那是我带小川去买的”离朱斜睨了荼靡一眼,喉咙有些干涩……难道是因为妻主的事情受了打击而神志不清?   她声音顿了顿,柔软的小手抹上他无暇如玉的额头。“没发烧啊……荼靡,你要是心里不痛快,不妨跟我说说。”   荼靡一怔,看着她担心的表情,感觉自己心上裂开了一道口子,越扯越大,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荼靡……”离朱见他沉默不语、神色落寞,心口蓦地一酸,下意识握住他的双手。“要不……我去求求陛下,让你和余太师见上一面……”            “谁要见她?”荼靡霍然起身,双手紧攥成拳。“离朱,我根本没让她碰过我!”   “哎?”离朱仰头看他,面颊一红,双唇微张着,却没吐出一个字来……莫非是夫妻生活不和谐,导致欲求不满?   她蹲在原地兀自发呆,却见荼靡忽然俯身,张开双臂环住了她。   温热馥郁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愣了愣,感觉心脏莫名其妙地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躲在角落里疼得彻骨,却又不敢冒出头来看看真相……      “我、我去看看落儿……”离朱气息不稳,猛然推开荼靡,张皇失措地想要逃走,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   “离朱……”蔷薇色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却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手掌逐渐变得冰冷,指尖颤抖着,似乎是想要放手,但又不能甘心。   离朱回头,惊见他眼底一抹令人难以置信的伤痛,仿佛连带着自己的心也被谁划了一刀。绝望和悲哀宛如数丈高的巨浪,将她活生生拍死在沙滩上。   “荼靡,我……真的要去陪落儿了。”她艰难地开口,眼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眸瞬间破碎,却还是狠心掰开了他的手指,动作缓慢而坚定,映着一身苍白的月光……            由于遭到白琥珀惨无人道地遗弃,离朱只好抱着乔落柔软的小身体睡了一夜。翌日清晨被沈秋实从美梦中唤醒,点收文武百官的贺礼和罗潇湘带来的嫁妆。   离朱扁着嘴,无比眷恋地放开乔落,磨磨蹭蹭穿衣洗漱,甫一推开房门,险些被灿烂的阳光晃了眼。   沈秋实引着离朱到库房,才发现罗潇湘已候在了门口。如丝的秀发高绾,双目微合,只穿了一件织锦薄衫。纤瘦修长的身体陷在银狐皮翻毛软椅中,几乎不可目见地瑟缩着。   奇怪,碧桐那个小管家婆居然会让他穿这么少出门……      离朱下意识看看四周,却只见面色冷清的红樱跟在罗潇湘身后。沈秋实察颜变色,附在她耳边轻言几句。   她叹口气,让春桥回屋去抱了床丝织毛毯,轻轻盖在罗潇湘身上。   “离、离朱?”罗潇湘睫毛颤抖着悠悠转醒,看着面前的女子,眼泪险些掉了下来。   “春寒伤身,以后多穿点衣服。”离朱避开他的目光,低垂着眉目站在他身侧。“我听沈管家说碧桐没有陪嫁过来?”      罗潇湘眼圈一红,咬着下唇。“他平日里被我娇纵惯了。我、我怕带过来,给你添麻烦。”   离朱愣了愣,眸光快速在他身上兜了一圈。“没关系的。明日回门,顺便把他接过来吧。”   “接、接……”罗潇湘小鹿般的大眼睛蓦然睁大,连连摇头。“不、不用了。碧桐……总惹你生气,我……”   “我不会跟小孩子计较的。”离朱接过沈秋实递来的厚厚一叠礼单,看也没看直接塞进罗潇湘手里。            罗潇湘倒也不推辞,只是点收得极细极慢,明明平日里做起来得心应手的事情,这次却一直拖到了傍晚。   红樱跟在主子身后,默默摇头……点得这么慢,无非是想和那女人多待一会儿,真不知那女子有什么好?   这念头在脑子一闪而过,红樱怔了怔,随后却是一笑……不知什么时候竟学会了碧桐的口头禅……不过,她真的要把碧桐接过来吗?那么如此说来,这女子,也还是有优点的吧?   他微微抬头,看见那双青莲般修广清明的眼眸,似乎有些明白了主子为何会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离朱却不知道这主仆二人百转千回的心思,和春桥两人守在库房门口,如同一大一小两尊合不拢嘴的雕塑……   不愧是王爷大婚……真是壮观啊!   她一手捧着胭脂红珐琅掐丝山水纹盖碗,一手拎着孔雀釉青花海水江崖纹香炉,时不时发出几声长吁短叹……万恶的旧社会!俺要是上辈子有了这些,早就不是房奴了……   罗潇湘唇角含笑,一心二用地清点着礼单,目光却始终兜兜转转地停留在离朱身上……也许真如她所说,她会尽心竭力做好妻主的本分,也不会怠慢了他……   她当然不会怠慢他,她只是……不爱他而已。            清点完礼单,离朱心满意足地回房,却惊见院子里堆成小山一般的锦盒。“春桥!春桥!这些哪儿来的?”   春桥嘴角抽动几下,斜睨她一眼。“还不是刚才清点的时候,您看上了,让人送到院子里来的?”   “我、我要了这么多?”离朱傻了眼,随手打开个盒子,捏起里面那枚指甲大小的紫玉镂雕吊坠,回头看看春桥。“好看吗?”   “好看。”春桥乖巧地点头。   “那给你了。”离朱将吊坠塞进春桥怀里,视而不见他睁大了眼的白痴表情,又打开了另一个锦盒……      沈秋实来唤离朱用晚膳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偌大的主院里堆了一地锦盒,院门口站了一队侍从。离朱懒洋洋靠在亭边的栏杆上,指挥着春桥将盒子一一打开,再大手一挥,让侍从给某人送去……   金镶红碧玺紫砂套杯送去给罗潇湘,犀角雕麒麟兽拿给忘川,冰纨织云沁红龙纱给荼靡做衣裳,赤霄剑给了红樱……秋云等人也都得了些精贵的小物件。   离朱一抬头,看见沈秋实,往她手里塞了个田黄石貔貅。“沈大管家,给你的。”   她顿了顿,又让春桥抱来个大包袱交给沈秋实。“沈管家,劳驾你跑一趟,把这包东西给白云城送去,就说是我送的礼。顺便给你们家少主带句话,告诉他今天晚上若是还不回家睡觉,我就带着儿子离家出走……”            两个时辰后,离朱刚用过晚膳,站在凉亭中消食,忽然被一双温暖的手臂从背后凌空抱了起来,紧接着脚下一轻。等她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立在了屋顶上。   太恐怖了……   离朱往脚下看了看,然后下意识紧紧抱住旁边那个熟悉而温热的身体,引来对方一阵浅浅的笑声。“妻主大人还要带着儿子离家出走么?”   “你威胁我?亏我还把最好的留给你……”离朱欲哭无泪。      “最好的?”白琥珀双眉一挑,困惑地看着她,却见她哆哆嗦嗦地摊开手,掌心中赫然一枚温润如玉、晶莹似水的琥珀石,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幽的蓝光。透明纯净的珀石内封印着两朵凤仙花,紧紧依偎着,仿佛花开并蒂。   “这是……蓝珀?”   “你认识啊!”离朱两眼冒光,将恐高症抛在了九霄云外。“快快快,鉴定鉴定,是不是天然的啊?不是人工合成的吧?”   “蓝珀不能仿造的。”   “唔……那琥珀,你喜不喜欢这个?”   “喜欢……”   “哎呀!这么说喜欢多没诚意?不如我们回房间,好好交流一下对于这块蓝珀的心得体会吧?”   “……”    作者有话要说:宣传一下兔兔建的群:63435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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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主隆恩。”离朱硬着头皮起身,端立在一旁,充耳不闻女帝和罗潇湘之间的温言软语……这感觉实在诡异,好像自己是个棒打鸳鸯的老巫婆,就差有人跳出来说一句“代表月亮消灭你”……   离朱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一抬眼,才发现罗潇湘不知何时走了,只有女帝一人,高深莫测地看着她。   “人逢喜事精神爽,离爱卿新婚之喜,为何愁眉不展?”            离朱心脏一跳,全神贯注地盯着脚下的大理石地板。“陛下又取笑微臣了,微臣只是觉得春寒料峭,想着回去要给卉王爷房内多加两盆炭火。”   “哦?你倒是心疼潇儿。”女帝冷冷一笑,笑得离朱背脊阵阵发凉。“之前朕还担心潇儿自幼娇惯又自视甚高,嫁了人难免会有些不习惯。不过今日看来,倒是朕多虑了。”   “陛下言重了。”女帝短短几句,已将离朱逼出了一身冷汗。“王爷知书达理、聪慧可人,怎可与凡夫俗子相提并论,便有些骄傲也是应当的。微臣倒以为,那是王爷天性纯良,该当尽心呵护才是。”   “听你所言,是对潇儿很满意了?”阴恻恻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响起,离朱心神一颤,正要说话,却听女帝话锋一转,又道:“既然如此,为何不与潇儿圆房?”      “圆、圆房?”离朱猛然抬头,撞上女帝那双讳莫如深的眼。   “潇儿双眉根根分明,没有一丝凌乱,分明还是处子。”女帝语速极慢,似乎正用全身的力气压抑着什么。   “呃,那个……”离朱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没有最雷、只有更雷……这女帝到底是不是地球人?为了自己手中的那点皇权,把心爱之人嫁出去也就算了,居然还逼着人家圆房……万一哪天后悔了,还不得直接把她咔嚓了?   “离爱卿?”女帝微微挑高了声音,有些许不耐。            离朱慌忙一揖。“回陛下的话,王爷身子虚,微臣、微臣怕……”   “放心吧。朕已问过御医,潇儿的身子虽然虚弱,但还可以承欢。”女帝单手扶额,挡住了冷意凛然的目光。“离朱,潇儿愿意给你时间、等你垂怜,朕却不会让他受半分委屈……”   “微臣不敢委屈了王爷。”   “不敢就好。潇儿过门之后,只限你一年之内不得纳夫已是恩典。离朱,不要逼朕将这禁期无限延长。”女帝说完,不等离朱说话,便疲倦地挥挥手。“朕乏了,你们回去吧。明日朕会遣个宫侍去侯府看潇儿,你好自为之……”      大殿外,罗潇湘不放心离朱,眼巴巴在门口候着,过了半响,却见她面色铁青地走出来,心里不由一惊,结结巴巴地开口。“离、离朱,皇姐她……”   “红樱、碧桐,扶你们主子上马车。”离朱看也没看他,淡淡应了一句……虽然她真的不想迁怒旁人,但这一次,有些失控了。   罗潇湘张了张嘴,脸色瞬间煞白……指尖明明还残留着她手掌的温度,可是那短暂的温存却已经急速冷却,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境……   风一过,云消雾散。            春雨稀稀落落地下了一整天,到晚上也没有停,满园翠竹被雨水洗刷得干净透亮,泛着碧莹莹的光泽。罗潇湘房内的红烛很早就亮了起来,隔着窗纸氤氲成一片雾蒙蒙的光,偶尔爆出声轻响,悄然湮没在窸窣的雨声里。   离朱撑伞推门而入时,罗潇湘正在桌边聚精会神地看书,红樱伺候在门边,正要开口问安,却被离朱以眼神制住,默默退了出去。   烛火摇曳,将罗潇湘苍白的脸颊映上一团暖色。离朱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默不作声打量着他的侧脸。眉眼沉稳有度,宛如深邃的漩涡,鼻梁翘挺,粉白的嘴唇微抿,划出若有若无的弧度。      “王爷……”   离朱轻声唤他,却见他身子一震,难以置信地转过身,眼眸中的沉静和从容迅速退去,只余小鹿般惶然无措的表情。   “你、你……来了?”罗潇湘本想扯出个笑容给她,可一见她,心里却是钝钝地疼,竟不由自主淌下两行眼泪。   “哎……别哭啊!”离朱轻柔地擦拭着他的眼泪,暗自叹息……一个人,怎么可以把戏演得那么逼真?   还是说……他根本不是在演戏?            “当日在崖底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我的身份?”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透着难以名状的紧张。   罗潇湘背脊一僵,定定看她,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眸里流动着凄切的幽光。“离、离朱……”   “说你不知道。”她忽然俯身,紧紧抱住罗潇湘,脸颊埋在他美好的颈窝。“潇湘,说你不知道。只要你说,我就相信你。”   “我……”罗潇湘的声音卡在嗓子里,久久无法言喻……她终于唤了他的名字,可是,他却无法回应她。      红烛哔博作响,爆出个灯花。   离朱似是蓦然惊醒,轻轻推开了罗潇湘,眼底一抹凄楚。“王爷想不想知道,今日陛下与我说了什么?”   罗潇湘愣了愣,垂头不语。   离朱深深看了他一眼,竟忽然双臂一捞,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往楠木大床走去。            “离、离朱……”罗潇湘惊得下意识搂住她的脖颈,耳垂羞成了两朵粉红色的樱花。   离朱却只是笑笑,轻轻把他放在锦被上,手指灵巧地解开了他衣襟上的系带。   柔软的衣缎层层滑落,白皙如玉的肌肤赫然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被黯黯的烛光镀上一层珍珠般的粉雾。   离朱目光闪烁,三两下除去了自己身上的衣物,随即低头含住罗潇湘胸前的蓓蕾,用牙齿研磨。温暖的手指沿着小腹滑入亵衣,环上了草丛中安睡的小鸟,一紧一慢地挑逗着。      “唔……”未经人事的身体受不住如此香艳的刺激,罗潇湘喉中不可抑制地冒出一声低吟,精致的背脊高高弓起,那团柔软的小东西也在离朱掌心中优雅地一跳,渐渐有了抬头的迹象。   “离朱……离朱……”一声声支离破碎的呻吟自罗潇湘唇边溢出,双手死死抓着身下的被单,全身却颤抖着,朦胧的泪眼不知该看向何处……   离朱别开眼,不愿看他忘情而隐忍的表情,直到手心中的欲望变得坚硬滚烫,才松开手,跨坐在他身上。      “王爷……”她俯身,在罗潇湘耳边呢喃低语。“请王爷忍一忍,离朱……要与你奉旨圆房了。”   奉旨圆房?   罗潇湘被情潮晕染的大脑混沌一片,迷茫地抬眼看向离朱,然而紧接着,却感觉身体一阵剧痛,仿佛被人生生扯成了碎片……   他优美的脖颈猛然向后仰去,狠狠咬上了自己的手臂,将痛呼声堵在了喉咙深处……   没有温柔的宽慰,也没有耐心的安抚,离朱只是等了片刻,便微微皱着眉,身体快速律动起来……   直到一股温热冲入体内,她长舒口气,翻身下床,胡乱裹了件衣服,便头也不回地冲入了夜幕下的细雨中……    作者有话要说:好多人为小罗说话啊~~ 555~~好感动~ 如果大家不爽了~就去找cj小盆友吧~她是荼靡控~支持俺虐小罗来着~ (小cj,嫩忍了吧,反正现在有人心疼你~) 俺过过瘾~过两天就不虐了~表砸俺~俺的小心肝受不了滴~555555 囧~ ----------------------------------------------------------------- 再唠叨一句,作为给小罗被虐的赔偿,俺过几天补一场H给他~ 哎~~好纠结~ 奉旨圆房2   他优美的脖颈猛然向后仰去,狠狠咬上了自己的手臂,将痛呼声堵在了喉咙深处……   没有温柔的宽慰,也没有耐心的安抚,离朱只是等了片刻,便微微皱着眉,身体快速律动起来……直到一股温热冲入体内,她长舒口气,翻身下床,胡乱裹了件衣服,便头也不回地冲入了夜幕下的细雨中……      红烛在暗夜里独自泣血,窗外寒风又起,吹乱了雨丝横斜。雨滴积聚在竹叶上,满了,叶片微微一偏,便落了下来,在泥土上砸出噼啪的轻响。   房内,男子安静地躺在龙凤雕花楠木床上,光洁白皙的肌肤暴露在无尽寒凉的空气中,水汽懵懂的眼眸中没有一丝光彩,晦暗地如同人们脚下的尘埃。紧紧抓着被单的手指骨节泛青,牙齿咬着下唇,留下两道腥红的血痕。   奉旨成婚……奉旨圆房……   他是西蜀最高贵的男子,却闹了个天下间最可怜的笑话……她仓惶离去的背影,仿佛滚烫的烙铁,深深印入了他的骨血。   也许,是上天连一个在她身边默默守护她的机会,都不愿施舍给他。      他的眼前一阵恍惚,仿佛有个少年在耳畔轻语,紧接着,便有一双温柔的手臂将他轻轻抱起,放置在一片温暖的水中。   有人闯入,看了他的样子,恶狠狠地要去杀人。他不知道来人是谁,却清晰可辨地听清了那人说的话——“红樱哥哥,你让我去杀了离朱那个坏女人!”   有人……要杀她?   罗潇湘努力睁着眼睛,却根本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可是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慌乱中,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轰然站了起来,伸手去抓面前模糊的人影。然而脚下却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颓然无力地倒了下去。   身体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他好像也如同四散飞溅的水珠,破碎成了一团雾气,冰冷的、疼痛的、卑微的,消失在了空气里……            离朱跌跌撞撞跑出罗潇湘的房间,脑子里轰鸣一片,炸裂般的疼。面前的一切都好像天旋地转,看不清方向,也没办法思考。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耳边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抑扬顿挫的琴声,那琴声仿佛在哪里听过……   被冷雨浸湿的衣衫贴在身上,夜风一吹,冰寒刺骨。她下意识循着琴声而去,却迷迷糊糊地看见一团灯火,在雨雾中释放着昏黄而温暖的光。   心里有个杳渺的声音在阻止着她……似乎只要再上前一步,就将重新陷入万劫不复的痛苦。      可她,却早在听见琴声的一瞬,便化为了扑火的飞蛾,纵使粉身碎骨,也要拥抱那片火光……   雨水洇湿了鞋袜,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忽然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自喉咙中挤出一声不高不低的闷哼,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屋内的琴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房门大开,男子一袭红衣,翩然而至,却在看见她的刹那,身形倏然僵直。   细密的雨丝沿着他乌黑的长发坠落,睫毛上晕开浅浅的湿气,他似乎略微失神,下一秒,却已伸出双臂,将离朱抱了起来,闪身进了房间。            烛火下,她合着眼,紧紧依偎在男子怀中,原本粉桃一般的脸颊此刻却苍白如纸,青黛的眉心拧成一团,仿佛迷途失所的孩子。   “离朱,你发热了?”男子收回探向她额头的手,指尖一点红光,轻柔地融入她紧皱的额头。   片刻后,感觉到她渐渐恢复的体温,男子放下心,目光微微闪烁,似乎落了满池星辉。纤长的手指轻挑开她腰间的系带,褪去早已湿透的衣裳,那让他朝思暮想的身体霍然跃入眼帘……   他闭了闭眼,随手扯了条干净绢子,缓缓为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冰冷而柔软的身体不时蹭过他的胸膛,惹火一般难耐。   “离朱……”他轻轻唤她,声音有些许暗哑,背脊绷直得宛如弓箭,双眸颤抖着,仿佛在隐忍着什么……   终于,他身形悄然一转,将怀中熟睡的人轻放在床榻间。修长的身体随即覆盖下来,遮去了一片烛光。   双唇轻贴上她的柔软,即使一动不动,也能感觉到方寸大乱的心跳,那是每一个心疼得想要死去的夜晚和漫漫白日的无尽等待。            灵活的手指在她身上点燃一簇又一簇缤纷的花朵,她在睡梦中低吟,宛如曼妙清唱。   就在他再也控制不住□,就要挺身而入的瞬间,他的动作却猛然顿住,视线定格在了某一处……   象牙色的手腕上,一道日久弥新的伤疤赫然呈于眼前,轻轻一碰,她的身子便仿佛承受不了疼痛般地发抖。      “我、我想留下这道伤疤,因为或许明天以后,只有它才能提醒我,我曾经那么深那么深……爱过一个人……”   少女隐忍而飘渺的声音似乎仍回荡在耳边,他到这一刻,才终于明白了她话中的含义。   有些伤疤,虽然看上去鲜血淋漓,但假以时日就能痊愈。而有些伤疤,却是生长在心里的骨刺,外表看不出的端倪,内里却伤筋动骨。   他忽然被抽空了力气,颓然倒在她身侧……疲倦地合上了双眼。            梦中没有琴声,只有来往灵魂的哭泣。她生长在清凉的忘川河水中,被几朵顽劣的秋彼岸花拂过身体,留下一阵酥麻的痒。   她仍是冥界的风云人物,十殿冥王和各路神使鬼差不舍昼夜地守着她,似乎只要待在她身边,他们的修行就能事半功倍、早成正果……只是她都不在乎。   在她心里,只有那个天空般清和明澈的曼朱沙。   可是自她开花之后,却再也没有见过他。她只能徒劳无功地留意着关于他的一切讯息,哪怕是他喂养的一只蛊虫化茧成蝶。      有时候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她提前开花而惹恼了曼朱沙,以至于他再不出现,但她翻来覆去地想了几百年,也还是没能得出个结论……   她于是没日没夜地等,只盼着能再次看到那一袭高洁的白衣。   直到有一天,红衣胜火的荼靡站在她面前,抚摸着她柔软的花瓣,绝美的凤目微凝,告诉她,只要修成人形,就可以脱离真身的限制,追随在曼朱沙身侧。   她心中一动,立即将神识沉入体内,开始潜修。            偶尔她也会醒来,听忘川讲些奇闻轶事,或者听荼靡弹琴。他的琴技出神入化,据说能引百花盛放、百鸟来朝,但在她耳中,却远远不及曼朱沙那一管简简单单的玉屏箫……   冥界的时间如风行水上,倏地一声就滑了过去。   某日,当她睁开双眼,却惊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火照之路掠过,踏上了不远处的奈何桥,正在和孟婆说着什么。   是他……      心神剧烈地颤动,她感觉一阵头晕目眩,慌乱地闭上了眼睛。而当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奈何桥上。   怎么会……这样?   她下意识看向水中……一朵修容净澈的青莲正在河水中亭亭玉立、恣意绽放……   而奈何桥上正在对话的两人也似乎察觉了什么,双双转过身来。   她看见,他身形一顿,悲悯仁和的双眸在对上她目光的刹那,略微失神。            “你、你是……阿罗?”孟婆花容失色,用神识探过她的身体。“天哪!阿罗,你居然用了一千年就修成人形?破了荼靡那小子的记录啊……不行,我得去查查三界的最高记录……”   孟婆抽身而去,留下相对无语的两人。   她的眼睛里一点迷茫、一点眷恋,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那欺霜胜雪的男子。从未发出过声音的嗓子有些干痒,她张了张嘴,缓缓吐出了那在心里萦绕了千万次的名字:“曼朱沙……”   曼朱沙沉默了很久,隐藏在袍袖中的手臂似乎抬了抬,最后却又放下,对着她悠悠一笑。   “……阿罗。”      她瞬间呆滞。   明明只是波澜不惊的一笑,却仿佛漩涡,让她毫无抵抗地陷了进去,一阵阵窒息,却又甘之如饴。   直到一万年后,她魂飞魄散的那一天,也都还记得他回眸微笑的刹那……那一刹,她头顶的云散了、天开了、世间万物都变成了五彩斑斓。   那一刹,她知道,她总算没有白白活过……            “曼朱沙……曼朱沙……”   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离朱无意识地呢喃了几句,睫毛颤动着,缓缓睁开了双眸。   绯红色床帐、暗青屏风、金丝络穗子……似乎不是她的房间,却又看上去熟悉无比。她一时有些糊涂,拥被起身,随后……看见了身侧熟睡的男子。   那男子美得不似凡人,□在锦被外的肩膀上蒙了一层浅浅的金光,白瓷般的肌肤没有一点瑕疵,黑发铺洒在床榻上,如同一朵盛放的珠帘墨菊。   手指仿佛不受控制地轻抚上那绝美的面颊,沿着眉眼,熟练地滑落唇边。她的动作一气呵成,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荼靡在睡梦中,感觉有只蝴蝶在脸颊上舞蹈。他低低呜咽了几声,随即张开了美轮美奂的眼眸。隔了薄薄的水雾,他看见心爱的女子像往常一样轻抚他的眉心,温柔地将他唤醒。   “离朱……”他轻轻拉过她的手,习惯性地放在嘴边亲吻,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却毫不留情地惊碎了这一场梦境。   离朱猛然回神,瞳孔蓦地放大,飞速掀被下床……然而下一秒,却又以光速缩回了被窝里……   光溜溜的身体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僵硬成冰,全身汗毛倒立,她惊恐地看着面前那眸光潋滟的绝色男子,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作者有话要说:俺太悲摧了~~~~ 捶胸顿足~~~ 嗷嗷嗷嗷嗷嗷~~~~~~ 迷情   离朱猛然回神,瞳孔蓦地放大,飞速掀被下床……然而下一秒,却又以光速缩回了被窝里……   光溜溜的身体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僵硬成冰,全身汗毛倒立,她惊恐地看着面前那眸光潋滟的男子,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我、我……”离朱面如土色,语无伦次。“昨晚,我有没有、有没有……欺、欺负你?”   荼靡原本神色黯然,岂料见了她惊慌失措的傻乎乎的样子,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手拂去她眼前两缕长发。   离朱怔了怔,身体本能地向后一躲,又在看见荼靡眼底的一抹伤痛后,乖乖坐直,任凭他温热的手指划过眉端,留下奇异的触觉。   荼靡笑笑,变本加厉地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单薄的肩膀上,轻声细语。“离朱亲亲若是欺负了人家,会不会负责?”      “啊?我、我真的欺负你了?”离朱险些哭了出来,暗骂自己禽兽不如。   荼靡却是一笑,眸中光彩流转,飘落了两朵桃花。“离朱亲亲就算欺负了人家,也是人家心甘情愿的……”   他气息清浅,带着淡淡花香,丝丝缕缕地包裹在离朱身侧,嘴唇如花瓣一般,轻轻落在了她的唇角。   “唔……”离朱的大脑仿佛进了水的电脑主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面前那霍然放大的绝美容颜,竟一时没有任何反应,傻傻任他吻着。            咣!   房门被猛然推开,仿佛一道惊雷,劈醒了呆滞中的离朱。她慌忙推开荼靡,谁知手一松,裹在身上的锦被竟翩然滑落,□出了象牙白的肌肤……而门口那个高大秀挺的身影,也同时震在了原地。   一夜不见,她似乎换了个人……样貌虽然没有半分改变,却从内而外焕发出迷人的光彩。那光彩仿佛映出了每个人心中隐藏最深的梦幻,让人忍不住靠近、永远守在她身旁。   “琥、琥珀……”离朱慌乱地将被子重新裹在身上,愣愣看着来人。“我、我……我没有……”      “白大侠进别人房间难道不会敲门么?”荼靡长臂一伸,把离朱揽在身侧,目光冰中带刺。   白琥珀愣了愣,没有言语,只是凝视着离朱,那双深邃如夜空般的眼眸里却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即使再灿烂的阳光也无法温暖的酸楚。   离朱被他盯得有些发毛,裹着被子蹦下床,想伸手去扯白琥珀的袖子,却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   她的手臂僵在半空中,很久,才见白琥珀唇边勾起一丝笑容。“早上碧桐来我房里找你,说你害了他家公子。我找了整个园子也没见你,才想来这里看看……抱歉,打扰了。”            他抽身欲走,下一刻,却被离朱紧紧抱住。锦被沿着肌肤滑落,露出一片雪白……白琥珀瞳孔一紧,手臂闪电般探出,扯起了被子,重新包裹在离朱身上。   “琥珀,我跟卉王爷是奉旨圆房的……”离朱吊在白琥珀身上,小脸上可怜兮兮地写着“冤枉”两个字。   “哦?”白琥珀鹰目一凛,目光向下扫视着她不着半缕的胴体。   离朱抖了抖,仿佛一个被相公捉奸在床的小媳妇儿。“我……昨天晚上头疼得厉害,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了。琥珀,我和荼靡是清白的……真的,我们什么都没做……”      “离朱亲亲怎么知道咱们什么都没做?”珠玉般的声音懒洋洋地插了进来。“说不定还是你强要了人家呢……”   荼靡单臂支头,撑起上半身,单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腰胯间,露出让人喷鼻血的精妙曲线。   “你、你……含血喷人!”离朱想也不想,下意识回眸怒瞪。“你情动时会有秋彼岸花香,这屋里根本……”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里的情愫由最初的愤怒慢慢转变为惊恐……她,怎么会知道他情动时的样子?            浓郁的秋彼岸花香、微微眯起的凤目、白鹭般的脖颈、和清浅如呜咽的低吟……为什么?会这样清晰可见?   离朱突然一声闷哼,抱头蹲下了身子……头疼,疼得要裂开,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是她不敢触碰的禁忌……   “琥珀……带我走。”她虚脱般地呓语。   白琥珀没有犹豫,抱起她,回首深深看了荼靡一眼,转身离去。      “没想到罗潇湘体内也有魄灵。”少年清澈的嗓音在门口响起。“荼靡,如果不是你让转轮王修改了阿罗的命格,她遇见的第一个人,应该就是罗潇湘吧?荼靡……你后悔了吗?”   荼靡一怔,抬起眼,却见忘川圆圆的眼睛里闪耀着洞若观火的光芒。   房门在眼前缓缓闭合,隔绝了屋外刺眼的阳光和屋内晦暗的烛火,少女依偎在别人怀中的影子仿佛一道魔咒,将他脸上强撑的笑容寸寸抽离……   离朱、离朱……我该怎样拥抱你?   我想静静拥抱你……            “琥珀,我头好疼。”离朱缩在被窝里,发出小猫一般的呻吟声。   “很疼么?”白琥珀眼神里满是忧虑,脚下却已快步入房,将她轻放在床上。“要不要回去……让荼靡公子看看?”   “不要!不要不要!”离朱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看见他更疼!琥珀……你刚才说碧桐去找你?他家主子怎么了?”   白琥珀脸颊一红,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自己做过的事情,自己还不承认么?”      “哎哎?我哪有不承认啊?昨天我是去奉旨圆房了呀……”离朱声音越来越低,耳垂也红得宛如两枚樱桃。   “然后呢?把人家吃干抹净了,就又跑去找荼靡?”白琥珀斜睨着她,眼底揶揄十足。   “你怎么不相信我呢?”离朱气得跳脚,豁然起身,露出胸前大片的春光。“我真的不是故意去找他的,迷迷糊糊地听见琴声,就跟着去了……”   “其实就算是有心的,也没什么。”白琥珀感觉下腹部一阵灼热,连忙别开了眼睛,两手轻轻按压在离朱太阳穴上。            一股轻柔的暖流注入体内,离朱惬意地闭上眼。光溜溜的身体依偎在白琥珀身上,惹得他肌肉越绷越紧,身子也变得滚烫……   直到一声低吟从离朱口中溢出,白琥珀好像被针扎了一样,猛然缩回手。   “怎么了?”离朱睁开半梦半醒的眼,委屈得颤动着睫毛。   “没、没什么。”白琥珀面色绯红,努力平息着体内炽烈的欲望,起身找来套衣服,熟练地为离朱穿戴整齐。      “干什么去?”离朱愣愣看着正把她往院外拖的白琥珀。   “去看看罗公子。”白琥珀脚下一顿,低声叹息。“离朱,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已经是你的人了,你总要尽到做妻主的责任。”   “哎?”离朱拧着眉,手指轻佻地挑起白琥珀下巴。“大美人,居然要帮情敌说话,本侯爷只宠你一人不好吗?还是你厌了我,要把我往外推了?”   白琥珀哭笑不得,拉开她细小的狼爪,紧紧包裹在掌心中。“离朱,我不会厌你的,只盼你莫要有一天厌了我就好。”            “那你为什么要替罗潇湘说话?”离朱一仰脖,嘟起粉红的小嘴。   为什么?   白琥珀苦笑……难道要告诉她,是因为他曾经亲身体会过那种痛不欲生的凄怆和悲苦吗?   他暗自摇头,摸了摸心上人的如丝长发。“离朱,我只是不希望你将来会后悔……后悔伤害过一个深爱你的人。”      “他会爱我?”离朱嗤笑,不以为然。“他要是爱我,就不会什么事都瞒着我,也不会跟他姐姐合伙算计我、利用我、把我竖起来当靶子打。”   “离朱……”   “好啦!好啦!你想让我去,我去就是了。”离朱摆摆手,皱着眉跨进了罗潇湘住的楠竹苑。   白琥珀略有些讶异,埋着头重复了一遍她说的话,随即嘴角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厚重的帷幔层层垂坠,挡住了屋外的春光明媚,也凭生了几分黯然萧瑟的味道。空气中氤氲着浓重的药香,间杂着几声压抑地闷咳。   “死女人!滚出去!”离朱一进屋,便对上了碧桐眦睚的目光。   小屁孩儿红着眼睛,冲上来要与离朱拼命,被白琥珀单手制住,点了哑穴,交给候在一旁的沈秋实。   红樱淡淡扫了离朱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将药汁喂入罗潇湘口中。而罗潇湘正闭眼倚在春桥身上,双唇紧抿,任凭墨黑色的药汤蜿蜒流下,浸湿了垫在脖颈下的帕子……      俊秀的脸颊消瘦得巴掌般大小,睫毛轻轻瑟簌着,宛如两只濒死的蝴蝶,死寂的唇边没有一丝表情,不哭不笑,仿佛断了线的木偶……这就是那个在皇宴上春风得意、笑对群臣的卉王爷?   离朱心中猛然一紧,挥挥手让春桥离开,拉过罗潇湘靠在自己怀里。单薄的身子轻如羽毛,长发服帖而柔顺地垂在肩膀,愈发映衬着惨白的脸色。   “沈管家,去请荼靡过来。”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仍然惊动了怀中的男子。   罗潇湘霍然睁开双眼,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挣脱开离朱的怀抱,将身体蜷缩成了一只小小的刺猬。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明天是最后一出虐小罗了~ 往后不虐了~ 真滴~ 俺是亲娘~~~ 囧~ -------------------------------- 话说~喝了酒~ 头好晕~ 5555~~~ 都来给俺蹭蹭~~ 夫妻相性1